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外，几人一直在守候。
莲花对苏德说：你还是领你二姐夫到前边的旅店睡一会儿吧。他一宿没睡，别熬坏喽。
苏德指了指双手抱头、闷声不响的牧仁，连比划带“唇语”，意思是我说话他也不听啊。
莲花给红霞使眼色，红霞拉了拉牧仁，说：牧仁——
牧仁抬头看着红霞，没有说话。
红霞：你一宿没睡了，和苏德去歇歇吧，我和莲花在这儿就行。
牧仁摇了摇头。
莲花帮着劝说：红霞说得对，等其其格醒来我们一定通知你。
牧仁：我等。
红霞又说：其其格在里面，医生也不让咱们进去，我们都在这儿陪也没什么大事儿，换换班儿也好。
牧仁没有表态，停了一会儿，问：姐，阿斯根真没事儿吧？
这一问让红霞没有防备，也问到了她心头的痛处，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眼圈儿一红差点儿哭了出来。
莲花捅了红霞一下，赶紧接过话头儿，说：孩子能有什么事儿？好着呢。苏德，快，带你二姐夫去歇着吧，下午得需要牧仁回家张罗钱呢，不休息一下人哪能顶得住啊。
牧仁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底儿了，苏德一拉他便跟着去了。
莲花还嘱咐：就昨晚我和红霞住的那家就行，虽然房间小点儿，但挺便宜的。
苏德：我知道了。
目送走了牧仁和苏德，红霞问莲花：下午让牧仁回去取钱，那阿斯根的事儿——
“我不这么说，他能信阿斯根没事儿吗？而且他也不会去睡觉啊。”
“他犟着呢，真要回去张罗钱，咋办？”
“我早就想好了，马上给苏合打电话让他把钱送来，谁也不用回去了。”莲花解释道。
“是啊。亏你想得周到。可——这要瞒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红霞又低下了头
莲花说：瞒一天算一天吧，其其格已经这样了，再告诉他阿斯根的事儿——牧仁肯定受不了啊，最起码也得等其其格醒过来再说吧。
红霞眼泪掉了下来。她拿出手机给在家的二弟苏合打电话。
苏合坐在大姐家屋门口儿的台阶上，大黄狗西日懂事儿的趴在他跟前。
苏合轻轻抚摸西日脊背光滑的长毛，想起了阿斯根要骑西日的那个场景。
那一天，苏合也是搭乘别人的摩托车来到萨仁台，没等进院儿就听到里面呜嗷喊叫的，还有二姐的叱责声。他快步走到院门往里一看，差点儿没乐出声来。原来，阿斯根和小山、小岭把西日用绳子缠绑起来，由小山和小岭按住，阿斯根正试着往上骑呢。西日不听话，一挺腰就把阿斯根顶了下去。他不服输，指挥着小山、小岭把住，还要往上跨。
二姐其其格坐在门口儿的凳子上，也顾不上刺绣了，喊着阿斯根不要祸害西日。但她并没有上前动手制止，态度上还是有些放纵。
“阿斯根，瞎胡闹，这狗是骑的吗？”苏合假装生气地喊了一嗓子。
阿斯根看是二舅，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喊：二舅，你来了太好了，赶紧帮我把住西日，它不让我骑。
苏合笑着走到近前，一把将阿斯根抱到一边，说：不能骑狗。
小山也跟着附和：二舅，我和阿斯根说他不信，非要骑。我爸说了，小孩子不能骑狗，骑狗烂裤裆。
苏合被小山的话给逗乐了，说：你爸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说法啊？
小山不说话了。
阿斯根来了劲儿，撇着两腿给小山看，并说：你看你看，我裤裆烂了吗？根本没有烂。
小山答不上来。阿斯根的裤裆确实没有烂，可爸爸明明说过骑狗就会烂裤裆的，刚才阿斯根让他骑，他都没敢骑。
苏合又笑了说：骑狗烂不烂裤裆我不知道。但狗是我们蒙古人的好朋友，帮我们放牧、给我们看家，还保护着我们不受伤害，我们要尊重它。
其其格：阿斯根，听到没，你二舅说得对，别再闹了。
阿斯根赶紧央求：二舅，你就让我骑一回吧，就一回，以后再也不骑了。
苏合被他磨得没办法，这才抱起他，扶他骑在了西日的背上。
其其格对二弟说：苏合啊，你就惯着他吧，他淘你也跟着淘啊？
苏合笑着不答话。
有了二舅的帮忙，“骑狗”行动取得成功，阿斯根洋洋得意，小山和小岭拍手大叫：骑狗喽、骑狗喽——
苏合的手接触到了西日的背，对了，就是这种软软的、滑滑的感觉……
手机突然响了。
西日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摆脱了苏合的手。苏合这才回到了现实。
电话是大姐打来的，让他下午去送钱。
公路上，客运班车颠簸前行。
苏合抱着一个包儿，在汽车后边的座位上，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脑海里不时浮现二姐美丽的面庞和外甥活泼的身影……
老宅。二姐要出嫁了，身着MGZ的新娘服饰，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光彩照人。亲朋好友围着二姐，开心地笑着。
突然，有人喊“新郎来接亲喽”，有淘气的同伴儿就把屋门关上说：非得让牧仁唱首歌，不然不给开门。
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坐在炕里，开心地笑着，说：这帮孩子，从哪儿学的这套东西？
莲花笑着说：都是从城里学的。本来其其格想让牧仁在草原上举办婚礼，牧仁没办到，这几个家伙就想难为难为他。
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又笑了，说：真能闹腾。
牧仁脸憋得通红，就是唱不出来。那天，牧仁身穿蓝绸长袍，腰扎彩色腰带，头戴瓴帽，佩带香皮袋和弓箭——当然，这弓箭只能算作一种装饰品了，还有一位伴郎跟随。伴郎赶紧帮着解围，代表牧仁唱了一首《母亲的恩情》——
雾般的静静松林
传来了黄鹂的歌声
想起了哺育我的母亲
不知道怎样报答她的恩情
……
伴郎的歌唱得真好，当然，能歌善舞也是伴郎的首要条件。可是，小姑娘们还在起哄：新郎唱一个、唱一个，伴郎唱不算，新郎不唱不开门！
其其格把莲花叫到身边，耳语两句。
莲花笑着说：大家快把门开开吧，人家新娘子同意开门了。也不知道是心疼新郎，还是她自己等不急了，哈哈……
大家也是哄堂大笑，其其格羞红了脸，瞪了莲花一眼……
时间过得真快，阿斯根都四岁了。是啊，这个聪明淘气又可爱的小家伙，怎么不叫当舅舅的喜欢呢。
苏合又想起了外甥——回家看望父母，阿斯根从屋里跑出来投进他的怀抱，“二舅、二舅，我想你了”。小嘴甜的，甜在舅舅的心里，对他的小脸蛋怎么亲也亲不够……
汽车一个颠簸，苏合回到了现实，怀里抱的还是那个包儿，里面是救命的钱。
此时，他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