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三口人去了牧点儿之后，在萨仁台的家里只剩下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老两口了，一位是身体不好，腿脚行动不便；一位是耳朵有些聋，不大声说话听不见。在去牧点儿之前，其其格早就和姐姐红霞说好了，这几天由她来给照顾二老。
早晨其其格刚离开家不久红霞就来了，屋里屋外地帮着收拾利索后又回到自己家。赶到中午时，她会再来给父母做饭。
在红霞回家的这段时间，额尔德木图走到了院门口晒太阳，之后便有了老伴儿让他挑豆子的事儿。
额尔德木图这人也有个倔脾气，如果顺心时啥都好说，不开心的话那是事儿什么别想和他办成。在大清早让其其格和阿斯根闹腾了一番，刚才看到沈福一家骑上摩托车也有些眼气，心情就有些不爽，本来想好好晒晒太阳，老伴儿又给整点儿活儿，还抢白他，这让他气上加气。所以，这豆子挑得可不仔细。
太阳升到高处有些晒人了，额尔德木图喊老伴儿过来把簸箕端走，他要进屋。
“娜仁托娅——娜仁托娅——你个老太婆——”
喊了几声也没人应，这老头儿起身就往屋走，根本不管什么豆子不豆子，爱谁拿谁就拿。
娜仁托娅见老伴儿回来了，知道他端不了簸箕，就去端回放到仓房，也没细检查这豆子挑得质量如何。
快到中午了，红霞准时过来给做好饭并留下来一起吃。
饭桌上额尔德木图问：红霞，你家今年牧业收入能怎么样？
红霞：爸，还算凑合吧。今年接羔儿不多，而且你姑爷也想改良改良品种，要把品质不好的羊处理喽换点好的。要说纯收入嘛现在还没个统计，估计够改良品种的就不错了，顶多算是个保本儿。
额尔德木图：哦。改良品种好啊，但俗话说“喂得好的马会壮，劳动好的人会富”，你们自己也要上心啊。
红霞：是，你姑爷也挺能干的。
额尔德木图：这就好。
“爸，你问些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吗？”红霞突然意识到老爸可能是话里有话，因为平时很少和自己聊牧业收入的事儿。
额尔德木图笑了笑，说：没有，只是随便问问。
其实，额尔德木图是在探试大女儿的口风，他想着如果红霞家今年收入好，就从她那儿先借些钱，帮牧仁把摩托车买上。红霞把底一摆明，他也就不好张口了。
吃过午饭，红霞收拾完毕也回去了。老两口开始睡午觉。
中午的村庄很枯燥。人也睡了，狗也蔫儿，一些讨厌的昆虫却在没完没了地叫。高淑珍心里有事儿睡不着，就趁着丈夫田发睡觉的时机，又偷偷拿起了一块布帘刺绣。这两天，她不敢当着丈夫的面绣，因为他总埋汰自己绣得不好。
这个时候，空旷无边的草原上烈日当头，想找个树阴都难。单靠手掌不行了，其其格把外衣举起来给阿斯根遮太阳。儿子已经睡着了，早晨起得太早，再加上勒勒车晃晃悠悠像个摇篮，他能不困吗？
为了赶时间，所谓的午饭就是勒勒车上对付的。无非是一些干粮，亏得其其格想得周到还特意带了一壶奶茶，不然真就是“干噎”了。阿斯根吃得不多，也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牧仁这会儿才有些后悔让儿子跟来，一路上确实遭罪啊。
终于看到前边河边有棵高树，牧仁给马加鞭，很快就到了高树的近前。
停住车，牧仁回身说：都歇歇吧。
其其格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两只胳膊举得都酸麻了，很同意丈夫的建议。
牧仁把车停在树阴下，卸了拉车的红马，又把车支好，对其其格说：你在车上睡一会儿，我就在跟前儿放放马，顺便到河里饮饮它们。
其其格连回答他的精神头儿都没有了，倒头便睡。
牧仁安顿好两匹马后并没有休息。拿起车上的镰刀，到河边割了几棵河柳的粗枝条，靠在大树下修理起来。不时抬头看看太***据树阴的走向随时轻轻挪动勒勒车，保证妻子和儿子一直不被太阳直射到。西日张着大嘴吐着长舌喘着粗气，它也知道晒，随着阴影的移动而调整休息的位置。
几根河柳枝被牧仁修理得光光溜溜的，又在车上比划来比划去，选好了位置才用绳子固定住。
原来，他是用这些树枝搭了一个架子。
忙完这一切，牧仁就去河边将吃草的马牵了回来。他并没有叫醒其其格和阿斯根，小心翼翼地开始套车。
车辕一起一落，其其格还是被晃醒了。发现车上多了个架子，不知道干什么用。
牧仁加快了套车速度，然后把车上铺的一个布单打开，搭在架子上，勒勒车就有了遮阳的车棚了。
其其格连夸牧仁真聪明，这一招儿想得真绝。牧仁憨憨地一笑说：怪我早没想到。到了牧点儿我再好好收拾收拾，做结实点儿。
勒勒车又上路了。阿斯根还在熟睡，这回其其格被解放了双臂，人也轻松了不少。
午觉醒来，闲来无事，额尔德木图坐在炕上摆扑克。
娜仁托娅去仓房一看老伴儿上午挑的豆子，这个气啊——和没挑一样。她明白再和老头子喊也没有用，就把簸箕端到屋里扔到炕上，赌气自己挑了起来。
额尔德木图看了一眼老伴儿，发现她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自己，便偷偷笑了。
这时，屋外有人喊“其其格在家吗”，额尔德木图趴窗户向外看，娜仁托娅还在低头挑豆子里的沙子，她什么也没听见。
额尔德木图对着外面大声喊：进来吧！
娜仁托娅还是无动于衷，额尔德木图伸手捅了她一下，喊道：来人了，去看一下。
还没等娜仁托娅从炕上下来，高淑珍就夹着一个小布包走了进来。
娜仁托娅赶紧下地穿鞋热情地招呼：是淑珍啊，快坐。
来人是住在后街的高淑珍，是外乡嫁到萨仁台的汉族人，丈夫田发也是萨仁台嘎查为数不多的汉族人。田发当初是跟随父亲投奔亲戚来到萨仁台谋生活，那时他才十几岁。当然，田发的父亲看中的是这里草场丰富，养羊养牛旱涝保收，基本不是靠天吃饭，比种地保准，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时间一长，田发也融入了萨仁台，而且还学会了说蒙语。
高淑珍当初经人介绍和田发处对象时，知道他是汉族，人很精明，而且家里还有牧场，条件不错。等结了婚，第一次发现丈夫也能和嘎查里的人进行蒙语交流时，高淑珍惊讶坏了。大吵大闹说田发骗了她。
田发只好再次拿出户口本让她看上面的民族一栏，端端正正地写着“汉”字，高淑珍这才不闹了。
田发见哄好了媳妇，自己倒来劲儿了，连珠炮似的发问：MGZ有啥不好的？你瞧不起谁啊？我说两句蒙语至于你这样闹吗？
高淑珍也不好意思了，说：我不是不喜欢MGZ，我就是担心你骗我。
“我骗你有意义吗？”田发是得理不饶人啊。
高淑珍杏眼圆睁，狠狠地说了一个字——滚！
田发又嘻皮笑脸地凑上来哄媳妇：别生气啊，我刚才是和你闹玩儿呢。我哪敢训你啊？那得借我几个胆儿啊。
高淑珍：那咱可说好了，只要有我在场，你就不能说蒙语，我听不懂。万一你用蒙语说我坏话，我还当好话听呢。
田发举手保证：没问题。
高淑珍：再有，万一你用蒙语和人家谈价儿把我卖了，我还得傻傻地帮你数钱呢。
田发：这个绝对不可能，这么好的媳妇谁舍得卖啊？
“真的？”高淑珍有些得意了。
田发：当然，就算我舍得卖，谁买啊？我这算是砸在手里喽！
刚才还满面春风的高淑珍立即乌云密布，大喝一声：滚！
田发哈哈大笑转身就跑。
高淑珍：回来！
田发：到底是“滚”还是“回来”？
高淑珍：你给我“滚回来”！
田发做了个鬼脸又跑了，边跑边说：你当我傻啊，我回去你该收拾我啦！
夫妻二人一天吵吵闹闹，倒也很有情趣。田发也怕妻子闲在家里没人说话闷得慌，就特意把其其格介绍给高淑珍，也鼓励她向其其格学习王府刺绣，没想到两人竟然处成了亲姐妹一样。
高淑珍年龄比其其格稍长两三岁，光看外表，倒真有几分蒙古人的粗犷，而且性格爽快，直来直去。她有什么事都愿意找其其格帮忙，特别是在刺绣这一方面，其其格简直就是最好的老师，不会就来问，每一次其其格都给予认真对待。
也许是以前没有接触，基础太差，也许就是天赋的原因吧，高淑珍在王府刺绣方面进步很慢，或者是用她丈夫田发的话说，“那不是一般的慢”。但其其格教她的耐心不减，她自己的学习热情也不减。
这几天，高淑珍心又痒痒，想练练手，可刚绣上不久又碰到难题了，自然想到了其其格。
高淑珍也常来包家，和包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也很熟悉。她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坐了下来。额尔德木图老人把扑克往里收了收。
高淑珍问：婶儿，其其格没在家？
娜仁托娅没有回答。
额尔德木图笑了笑说：淑珍啊，和你婶儿说话就得喊，这耳朵越来越背了。其其格去牧点儿了，找她有事儿啊？
高淑珍：也没啥大事儿，这两天我闲着，就绣了个布帘儿，可有几朵花儿说什么也绣不好，想让其其格妹子帮帮忙。
高淑珍边说边把布帘打开，娜仁托娅盯着看了看，抬头问：你绣的？
高淑珍大声答：是的。
娜仁托娅：绣得挺不错的，你是汉族人，能把草原绣得这么好也不容易了。
高淑珍：婶儿你真能夸我。这不，就这几朵花儿怎么也绣不好，想让其其格帮帮忙。
娜仁托娅：她今早去牧点儿了，得呆几天才能回来。她太忙了，也准备绣几个到那达慕上去卖呢，怕是帮不上你的忙了。
高淑珍：哦，那以后再说吧。叔、婶儿，我先回了。
说完，高淑珍收好了布帘儿。
娜仁托娅说：没事儿过来串门儿啊。
送走高淑珍刚回屋，额尔德木图就埋怨她：你怎么能一口就回绝了淑珍呢？其其格知道肯定生气。
娜仁托娅：生气就生气，我生气找谁说去？瞅你挑这豆子，是不是又从地上抓起沙子扔到簸箕里了？
包额尔德木图的臭脾气上来了，“啪”的就把扑克摔在炕上！大声说：“恶狼即使老掉牙，也改不了它的本性”，你就是犟种一个！
娜仁托娅轻蔑地笑了笑，说：你摔谁呢？有能耐把扑克烧喽？成天摆摆的，你是能摆出金子还是能摆出银子？
额尔德木图气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真的收起扑克下地拄着拐杖蹒跚走进厨房，把扑克扔进了灶台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