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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所有人都在撒谎(1)

“啊!小毛,难道你……看见了什么?”

赵嘹亮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没有喷在桌子上,一向爱说话的他今天一反常态,从吃饭到现在刚说这一句话。毛勇敢就更加古怪了,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一个劲儿闷头喝水,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流淌下来,居然都顾不得去擦。

“怎么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怪?昨晚你们不是在一起?”我问。

毛勇敢摇着脑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昨天半夜里,何群同志发病要去村卫生所,赵嘹亮说自己可以应付,就留下我,在招待所保护你……”

“保护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呵!我需要你的保护吗?”

“你先听人家小毛把话说完好不好!”赵嘹亮似乎对诈尸的事非常上心。

毛勇敢擦了擦汗,“嘹亮同志扶着何排长走了之后,我越想越不放心,过了两个多小时也不见他们回来,天就快亮了,我见军歌同志睡得正熟,也不会出什么危险,就想去卫生所看看。虽然知道朝东走可以到村卫生所,可我路不熟,走得就慢了,刚走出胡同,就看见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街上有团黑影一闪而过,像是个很魁梧的人,又像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反正很古怪。”

“可这也不能说明那黑影就是诈了尸的七根。”赵嘹亮摸着杯沿分析着,忽然眼睛一亮,问,“王老爹,七根他家住哪里?”

王老爹指着一个方向,“不远,就在招待所后边。”

“我说班长,”他凑近我,“老百姓有了困难咱既然遇上了也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是不?反正何群还得在卫生所输液,时间充裕,要不咱就帮当地公安把案子破了,也算造福一方百姓嘛!”

00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我无言以对,我心里明白,赵嘹亮不是想去破案,而是想借机到现场看看热闹,再说他也没有破案那个能耐。

人就怕怂恿,毛勇敢显然是吃撑了,撸着袖子跃跃欲试,他这个人虽然壮实,但没有心眼儿更没主见,只要有人一挑拨,他准跟着上套。

既然大话已经说出了口,王老爹也站起身来,一脸敬仰地注视着我们。再推辞实在是说不过去了,没办法,我们只得硬着头皮,由王老爹引领着来到了七根家门前。

木门依旧露着一道缝,或许这村里的人根本就不锁门。

王老爹直接推门进去,经过狭窄的院子就进到了一间砖木混搭的房间。房子挺大,空空旷旷的,腐败的潮气十分浓重。七根的媳妇之所以嫁给七根,很有可能是因为七根的房子比水生当初的土坯房宽敞一些。

没见到那对兄弟,屋子里空荡荡的,有两把竹椅子,正中央摆着一张铺着白布的床,白布有些凌乱,能清楚地看见白布上仍有未干的水迹,这应该是停尸的床,那水迹肯定是七根的尸体留下的。

从上边传来了一阵脚踩腐朽木板的声音,我寻声一看,墙角有架木质楼梯,楼梯应该通向上面的阁楼。王老爹走过去,我跟在他后面。一个憔悴的中年女人就站在楼梯口,由于逆光,她看上去有点儿恐怖。

“你们是……公安局派来调查的吗?”女人显然把我们的制服和公安制服联系在一起了。

“嗯。我们是来了解一些情况的。”赵嘹亮很机智,这也省得我们多费口舌解释了。

“几位同志快请坐!”她指着床边两把破旧的椅子,“王老爹也来啦,您也坐啊!”

我没兴趣坐在停尸床旁边,只是回头望了望,问道:“您是七根的妻子?您可不可以具体给我们讲讲尸体是如何丢失的?”

和我预料的一样,她并没有说出有用的信息。

昨天夜里,大儿子外出给七根选坟地,因为意外死亡的人不能够埋进鄱湖嘴村祖坟,所以得找个偏远的地方悄悄埋了。她和小儿子坐在尸体旁守灵,因为没人来吊唁,所以很快她就又困又累。她担心小儿子会被吓病,于是就带着他上阁楼去睡觉。天刚亮的时候,大儿子回来了,却发现七根的尸体不翼而飞,这才到派出所报案。

“哦,是这样。”赵嘹亮像个警探一样沉着,“那公安都说什么了?”

女人稍微愣了下,就大致告诉了我们,和我早上偷听到的差不多。

赵嘹亮背着手绕着停尸床转了几圈,毛勇敢像个尾巴一样紧随其后。谁都能看出,尸床上有拖拽的痕迹,明显是有人把尸体拖走了。盗尸的人是谁?盗取尸体有何用处?

我正想问一些别的问题,突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斑白了,看起来气度不凡。

王老爹和那女人都迎上去,我这才知道这老头是鄱湖嘴村现任村长的父亲,也是前任的老村长。老村长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忽然看见了我们几个穿制服的人,他的目光很快游离起来,刚进屋时的镇定自若逐渐消失,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伪装出来的平静。

老村长急于结束这次拜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看得出来包的是一沓钱。他将纸包塞给了七根的女人,而后就匆匆地走了。女人愣愣地站着,一脸的不解。

老村长刚走,七根的两个儿子就回来了,大儿子认出了我,并且投来不友好的目光。我担心露了马脚,就拉着赵嘹亮找个借口逃回招待所,趁着王老爹还没回来,我对他二人说:“这件事有点儿复杂,敌我矛盾也不太明确,我看咱们还是别管了,再说也管不了。”

“我还要问你呢!”赵嘹亮瞪着眼,“我的侦破手段还没有施展,你就把我硬拉回来。我看七根儿子好像认得你,莫非你干了什么坏事?”

“你想哪里去了!七根儿子确实认识我,昨天他俩在池塘买水时,我就蹲在水边一直看着。好了,我没必要跟你解释,我觉得那老村长有问题。”我说。

“有什么问题?”赵嘹亮问。

我朝门口看了看,王老爹依旧没回来,我压低声音说:“老村长看到我们后的那副表情,百分之百心中有鬼!”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王老爹回来了,他轮流注视着我们每个人的脸,而后悄声问我说:“怎么样,看出来什么了?”

“哎呀,不太好讲。”我抬手挠着脑袋,“不过我可以郑重其事地说,七根肯定不是诈尸,而是被人秘密背走了,至于是什么人干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了解情况,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王老爹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我也不太相信诈尸了还能一直跳到湖里去……”

“你们这村子有没有吃人的风俗?”赵嘹亮一惊一乍,不但令王老爹大为吃惊,同时也吓了我一跳。他冷冷地笑了笑,又继续解释起来:“我们老家有个传说,说是吃了什么样的人就治什么人的病……”

我抬手堵住他的嘴,尴尬地笑笑,“您别搭理他,他想象力太丰富了……不过我觉得,那个送钱来的老头儿似乎和这件事有些关系。我问您,村里每逢死了人,老村长都会送钱吗?”

“不一定。”王老爹眯缝着眼睛,“村长一家虽然人不坏,但其实是很小气的,一般不会拿出钱来慰问死者家属,我也很纳闷……”

正说着,门口有人喊王老爹,王老爹答应着走出去,我探出头一看,找王老爹的是个身材矮胖一脸麻子的中年人,他手里拎着半个猪头,猪头很新鲜,还在滴着血。

王老爹和他交涉了几句,接过猪头拎进了厨房。赵嘹亮和毛勇敢都一脸笑意,尤其是毛勇敢,如同鸭子般的嘴唇已然溢出了口水。当时那个年月,刚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人们见到肉比见到媳妇还要亲。赵嘹亮干咽了一口口水,说:“王老爹真够意思,我都忘记了酱猪头什么味儿了!”

王老爹擦着手上的油朝我们走过来,发现赵、毛二人眼睛都红了。王老爹十分忐忑,不好意思地击碎了我们的幻想,他非常歉疚地说:“猪头不是给你们吃的,是刚才那个人,他是个光棍,家里从不生火,他只是让我帮他把猪头炖熟。”

我的心凉了半截,问:“他是什么人,独吞那么一大块猪肉?”

“谁说不是呢?”王老爹一脸不屑,“那人也姓王,是我的本家,村人叫他王芝麻。他平时游手好闲,三十多岁也没讨到老婆,平时总在我这儿蹭饭吃,哼,谁知今天怎么发了横财……我问他猪头是哪来的,他却不肯告诉我。”

“非偷即盗!”赵嘹亮因馋生恨,咬着后槽牙说,“我看那人一脸猥琐,真不像个好人,肉吃进了他的肚子,真是糟蹋东西。王老爹啊!一会儿炖肉的汤您可千万别倒了,给我们留点……”

真丢人,我都替他颜面无光,赶紧转移话题说:“你们想想,这王芝麻是个游手好闲之人,突然得了一笔横财,会不会和七根尸体被盗的事情有瓜葛?”

“对对对!军歌同志,你好好想想。”毛勇敢说。

“嘿嘿!”赵嘹亮坏笑着,“我想到一个以静制动的招儿……”

一个小时过去了,阵阵肉香弥漫了整个招待所。王芝麻拎着酒壶走进来,一进厨房,他就险些摔倒,因为看见了我们三个一字排开,身上的制服跟军装都差不多,像庙里的三座神像一样纹丝不动地坐在桌前。

王老爹也不解释,只是把大块大块的猪头肉放进盆里,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好似特意为了供奉我们三座“尊神”。即便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禁不住这无声的恫吓,更何况王芝麻本就做了亏心事。

他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那酒壶里的酒也洒了一地。

我们三个一脸木讷,唯独毛勇敢闻到酒香,舔了舔嘴唇。

“三位长官,我……我什么都招还不行吗?!”王芝麻的心理防线被以静制动击得粉碎。

原来,事情的经过比我们料想的要简单得多,王芝麻只是个贪图便宜被利用的角色而已。

夜里,是他悄悄潜入七根家,把七根的尸体偷出来,而后背到鄱湖嘴村祖厅的东南角,那里有人已经挖好一个深洞,他把尸体用白布捆扎好,头朝下放进洞中,而后用土掩埋。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而主使他这样做的正是鄱湖嘴村的老村长。

王芝麻痛哭流涕,说自己只是为了一点点银钱才干这种埋汰的活儿,实在是迫不得已生活所迫。

原来如此,我再次询问为什么要把一具水尸头朝下埋进土中。王芝麻连连摇头,说自己本无文化,其中奥秘实在不知。

赵嘹亮听到这里,好奇心战胜了饥饿,问明方向,拉着我们就朝老村长家里疾步而去。村子不大,住房紧凑,村长的家就紧挨着祖厅。

祖厅四周是片挺大的空地,应该是聚集村民开会的场所。祖厅翻新还没有完成,我们先绕着祖厅走了一圈,在东南角的地面上,确实有一小块区域的土被翻开过,奇怪的是正对着我的那面墙墙角塌陷得厉害,就像经过地震震动一样。

事情没查清楚,我打消了赵嘹亮企图挖开泥土一看究竟的冲动,三人来到老村长家。老村长这个人似乎十分守旧,仍然穿着灰色的长衫,他从门口迎出来,好像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来找他。

老村长的屋子相对其他村民要规整许多,落座之后等了半天也没人献茶,于是我开门见山问道:“村长您好,这是第二次相见,既然找上门来,我们必定掌握了一些证据,希望您不要再让我们多费唇舌。”

既然以前是一村之长,当然得是个聪明人,老村长脸上逐渐平静下来,右手缓慢地摩挲一串褐色佛珠,佛珠看不出质地,但已被摩挲得油光锃亮。

事情的起因要从鄱湖嘴村的祖厅开始说起——

前几年,全国物资紧缺,尤其是粮食,很多地方都饿死了不少人,鄱湖嘴村也很困难,但因其离湖水近,没有粮食还可以捕鱼暂解燃眉之急,不只是鱼,甚至湖里的水草都可以充饥。很快,从四面八方就涌来一批逃荒的难民。饥民们大都不会捕鱼,就算会也没有船只。开始时,鄱阳湖的渔民还能救济救济他们,可时间一长谁又能管得了谁呢。

有一天,祖厅门口来了个抱小孩的妇女,小孩饿得哇哇直哭,她希望讨要到一点白面,能给孩子煮碗面糊充饥。她问遍了所有住家,可当时谁家也没有存粮,最后可怜的孩子死掉了,那女人抱着孩子的尸体跪在祖厅门口大哭了整整一天,从此就消失在了村子里。

过了两年,日子逐渐好起来,大家就淡忘了这件事,可当村民们有余粮去祖厅祭祀祖先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祖厅墙壁的一角,哗啦一声闷响,竟陷下去一截。大家以为是地壳运动造成的,可是周围破败的土坯房却都完好无损。年轻的村长只得找砖瓦匠垫了几块砖,但没几天,那个角落再次陷了下去,反复维修了几次,仍旧下陷,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后来有个游方的教书先生路过村子,老村长曾与先生提及此事,先生独自一人深夜前去祖厅附近查看,回来告诉老村长说,那个地方曾经冤死过人,被人下了诅咒,阴气过重,房子四面墙阴阳失衡,所以就出现了塌陷的怪现象。

老村长一听之下慌了手脚,忙问解救之法,先生说最好换个地方重建祖厅。老村长为难起来,祖厅已有几百年的历史,重建哪有这么容易。先生想了又想说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个同样阴邪之物埋在墙角处,以毒攻毒也可以保证祖厅百年不倒。老村长还想细问,那先生却浅笑一声,什么也不说就洒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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