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西欧刚刚从学校返家，路上见到师兄显露气功，又没来由受了师兄的一顿抢白，低头走在回家路上，心里极是委屈，暗想：明明是自己有理，师兄总是仗了师父喜欢，又是师兄的身份，我的话总是听不进去。唉也是自己太笨，总是练不好气功，连师兄的一成功力也不到，也难怪师父宠爱师兄，不喜自己。就像学校里的老师，也都是喜欢那些学习好的尖子生。
转念又一想，他终归是自己师兄，教训自己两句也没什么。彭西欧性格敦厚，慢慢地就把刚才的事忘在脑后。走几步，又回忆起师父教的练气口诀，嘴里叨咕着背诵起来：“气之道，日月精华，恒宇渊源。日月之精在小，恒宇之渊为大……”这口诀他自从拜了师门，就被师父教训，要每日反复念诵，便要如刀子刻入脑海般，日后练功时，每句每字，不假思索，便到脑中。神气自然，方易进入忘我之境。
彭西欧的老家在东北HLJ大东边的一个小县城的郊外农村，去哈尔滨的话，坐火车仍旧只有那种站站都停的八九十年代的绿皮火车，若遇上人多，上个厕所都不容易挤过去，不少小孩就被大人把着就地解决，而周围人就不得不在屎尿味中挨上十二个小时。去那俄罗斯边境倒是便捷，搭辆长途汽车，四五个小时就到了兴凯湖边。那湖的一小半归中国，一大半归俄罗斯，从小彭西欧就从大人那里听闻很多关于兴凯湖的边境故事。
老家附近没有其他干净宽阔的河湖玩耍，彭西欧小时候家里也没钱能供一家子搭车去湖边消暑，只能全家赶着一辆马车，带着铺盖行李和干粮，走上两天赶到湖边，白天在湖里游泳钓鱼，晚上在马车上支个蚊帐睡觉。每个暑假，去兴凯湖，是彭西欧每年最大的乐事。
彭西欧家本来就是外来户，在当地没什么亲戚。农村的田间地头，很多事都是靠拳头说话。彭西欧不像那些邻居家的小伙伴，都是堂兄弟亲戚里道一大帮子人。作为彭家的独子，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没少受人欺负。偏是他又性格倔强，旁人不惹他还便了，若是惹毛了他，总是血战到底。那些班上的混混，既有被他打怕了的，也有靠着人多，甚至拉上年长的堂兄弟上阵，一直看他不顺眼，是不是撩上对阵的。
彭西欧的父亲是老实人，一年到头就靠几亩薄地维持家里生计，除了教导彭西欧要老老实实做人，也说不出什么更多的道理。倒是母亲自小是读过书的，识得一些格局，家里就是母亲当家拿主意，便是“彭西欧”这名字也是母亲给取的。
彭西欧小时候但凡打了小架，总是背着父母悄悄自己遮掩了伤口和淤青。若打了一场大架，实在瞒不过脸上的黑眼圈子和撕烂的衣服，父亲见了只是责骂彭西欧。彭妈则要先问明情由，若是彭西欧有理，就脸浮喜色，鼓励夸奖儿子的勇敢不懦弱。除了教育儿子不要下死手外，更是告诉他做人要挺直腰杆，不要怕。她知道，在这村子里，只有拳头硬才能站着做人。有了老娘撑腰，久而久之，彭西欧就渐渐形成了讲理不怕事的性格。
两年前，彭西欧刚上了镇上高中，父亲就因病去世。此后，孤儿寡母在那偏僻农村地界，更难度日。彭妈此时也刚四十出头，又有文化，颇有徐娘风韵，在村子里是出名的惹眼。看着儿子动不动一身泥浆鲜血地回得家来，咬咬牙狠下心，拉上彭西欧南下BJ打工讨生活。
她差不多掏光了积蓄付了借读费，让彭西欧上了BJCP区的一所借读学校，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保姆的活干。彭妈长得周正，平日又收拾得干净利索，手脚也勤快，各家主顾无不满意，就有热心帮忙给她介绍活儿干，慢慢在周边小区有了点小名声，现如今一个月也能赚个三千多元钱。扣除与儿子一块租住的小单间和儿子学校借读费开销，彭妈还能留有个一千多的生活费。日子虽然紧紧巴巴，又免不了租房的颠沛流离感，但娘俩总觉得比在老家农村要舒心畅快得多。
一年半前，彭妈经人介绍，去了一户人家做小时工做饭。那户人家坐落在二环里的一个胡同里，是个独立的四合院。介绍人说这房子也是雇主租下来的，每月租金多的吓人，足有三万多。每天做中晚两顿饭，中午收拾收拾院子，给的价却也真高，每天一百五十块。彭妈心虚地问介绍人，这雇主是不是要找手艺好的大厨啊？为啥出这么高的价？都赶上下馆子了。
彭妈以前在介绍人那里干过活，留下很好的印象。那介绍人说，她姑父在二环开了个爆肚儿小吃店，雇主是哪儿的常客。这几天跟她姑父念叨说给他做饭的阿姨走了，要寻摸一个新的阿姨过去帮忙，让姑父留心帮忙拉个拉个。其中条件倒有一条，特别符合彭妈：一定要偏僻地方来的阿姨，说是想尝尝地方特色的家常风味。介绍人一听说，就想到口碑不错的彭妈了。
彭妈还是心里有些打鼓，心想能住这么贵租金房子的人家，口味想必叼得很，我这东北手艺，人家吃得惯么？没想到介绍人传话过去，雇主听说彭妈是东北偏僻农村过来的，特别满意，说是就喜欢吃大锅大炖的东北菜，过瘾痛快。介绍人也撺掇，干嘛不试试？比你现在收入高了一千五百块。彭妈想想，二环虽然远点，但是收入高了不少，能给儿子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就高兴答应了下来。
彭妈第一次去时，见那屋里屋外收拾得颇为干净，窗明几净自不必说，便是院子地砖上的杂草青苔，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心想这倒是一个勤快人家。只是家具摆设除了几个红木家具颇显贵重之外，也没见什么值钱东西。
见了雇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姓曾，叫曾富贵。身材瘦削，又留着长发胡须，又居然穿着长袍，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彭妈左右看不出他是个有钱人的样子，倒像一个修炼的道士。
曾富贵家里只有两人吃饭：他和一个少年，那少年年纪和彭西欧差不多大，叫聂绪。两人姓不同，居然也不是父子，以师徒相称。彭妈虽略觉奇怪，也想自己毕竟是农村来的，很多大城市里人的事情也弄不懂。
当晚做好饭，彭妈临出门前没忍住问了一句：“这四合院住着没有楼房舒服，曾先生怎么花这么多钱住在这儿啊？”
“啊~我就图有个院子清静。”曾富贵不咸不淡地说。
“既然图清静，干嘛不去我大昌平住？为啥又跑到二环来租房住？啊~那一定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了。”彭妈肚子里想。又搭地铁赶回昌平给儿子做饭。虽然地铁单程一趟也要一个半小时，好在票价倒是不论坐多远，都是统一的两元。赶上这好人家，活不累，每月又多了千把元，虽然远了些，彭妈心满意足。
第二天，曾富贵就把每月菜钱都统一交给彭妈，让她自己去买菜。他倒是没啥忌口，就是交代要多些蔬菜、水果，少些荤菜。彭妈拿着这五千块菜钱，寻思着，每个月买菜这老些钱，果蔬哪用得了这许多？看那孩子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些肉才行。遂自作主张，除了苹果、桔子、青菜，又买了猪肘子、大鲤鱼，将将才花到一百五十块钱，打算中午好好露一手自己的拿手东北地方菜，让东家觉得花钱请自己的价钱出得值。
厨房在那四合院的耳房。忙活了大半个上午，彭妈按点端出自己满意的两个大菜和两道蔬菜到耳房餐厅桌上，又盖上盖子保温。隔着盖子都能闻到的扑鼻香气，让彭妈颇有自信，这两个大菜会让雇主家两个人吃得酣畅淋漓。那肘子，加了各种姜葱八角花椒等调料，用慢火煨得极入味，大鲤鱼也是东北惯常的浓汤炖法，都是彭妈以往过节常做的拿手菜。
曾富贵每天基本不怎么出门，大部分时间就呆在自己的上房，房门紧闭，也看不出他在里面做些什么。聂绪每天中午十二点一刻准时骑车回家吃饭，然后师徒俩就去上房呆到差不多一点。
彭妈不和雇主一桌吃饭，自己盛了些菜，就到厨房的一张几子上吃。这天她边吃边满心等待着主雇吃完来夸上几句。过不多会，听到曾富贵喊她过去。彭妈兴冲冲跑过去，问：“曾先生，吃得还称心吧？”她本就读书识字，到了BJ后，也早适应了城里人的称呼。
曾富贵微微一笑，说道：“彭妈，这一上午真辛苦你了。我原说要少些荤腥，怪我没说清楚，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说着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肘子、鲤鱼，继续说道：“这两个菜太多，荤腥太大，以后每顿只一个荤菜就行了，不超过三两肉。”
“可是，这么多钱，光买蔬菜水果也用不完。曾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买菜了。”彭妈见那两个大菜只稍微动了动。聂绪的眼神虽然一直在那肘子、鲤鱼身上游弋，但咽了咽唾沫，伸出去居然只夹了一筷青菜。
彭妈心里嘀咕：“介绍人说曾先生找个偏远地方的人做饭，就是想吃点地方风味，难不成有钱人家就吃素为主，东北风味人家吃不惯？”
“啊~你看看，又是我疏忽了。回头我让聂绪给你拉个单子，你按单子上的蔬菜水果买，只怕钱还不够用呢。”他说着瞅了瞅桌上洗好的苹果、桔子。话里没说的意思彭妈也看出来了：苹果、桔子实在是太寻常的水果了。
“再有，这肘子和鲤鱼，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动了几筷子，晚上就带回去吃吧。”曾富贵又嘱咐。
中午彭妈拿了聂绪写的一个单子，见上面写着“山竹、榴莲、牛油果、龙眼、火龙果……”不少自己也常见，就是价格确实比桔子苹果高了不少，自己几乎没买过。蔬菜种类又列着：“芦笋、茭白、莴笋、秋葵……”也是价格较高的蔬菜。彭妈这下明白了曾先生的口味。只是觉得聂绪这孩子还在长身体，这般吃草，油水可是连我们西欧吃的都不如。
一看曾先生就是个有主见的，虽然平日总是冲你微笑，可不见得人家愿意听你絮叨什么孩子长身体要多吃肉。彭妈在BJ这半年多当保姆，人渐渐见得多了，也十分识趣，知道不打听不多话是这行的本分。当下也不多问，拿了单子就出门买菜准备晚饭去了。
待她回到昌平租住的小屋，这一晚的晚饭，有了炖得烂烂的肘子和鲤鱼，彭妈和儿子大快朵颐。这顿饭儿子吃得热火朝天，只差把碗底都舔了。彭妈看着儿子的吃相，又怜又爱，心想现下手头钱多了些，以后也常给儿子做些好吃食。
日子平淡过了一个月，曾富贵师徒见了彭妈也就是点头笑笑，话不多。彭妈心里没底，不知道主雇对自己是否满意。第二个月初，钱都照付，活也照做，彭妈渐渐也就放心了。
有一天周末，彭西欧随母亲到了二环里，他自己先到著名的后海逛逛，又转了转BJ有名的几个胡同，晚上五点多按照母亲吩咐的地点，赶到曾富贵家门口等着，打算晚上和彭妈一块回家。
曾富贵晚上到家，远远见门口蹲了一个人，不明状况，竟然不进家门，打了电话到彭妈手机，让她出门问问门口的人是干什么的。彭妈出门一看是儿子，拍拍他肩膀，拨回手机，爽朗笑道：“啊呀曾先生不好意思，那是我儿子来接我回家。”心想这曾先生也真有趣，看见了人，还特意打个电话，让我这保姆出来问。
曾富贵走过来寒暄了几句，着意打量了彭西欧几眼，嘴里喃喃念叨：“不错，不错……”
过不几天，曾富贵特意叫了彭妈到上房说话。已经在这里干了一个来月，除了和曾富贵第一次见面谈价钱，这上房彭妈是第二次进来。
曾富贵和颜悦色问了彭妈母子情况，知道BJ只他们两人住在昌平，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来往。曾富贵听着不住点头。拉了会话，曾富贵便提出要收彭西欧做徒弟，随他一道修炼气功。着意说明彭西欧身子骨结实，老实厚道，很合他的脾气，希望彭西欧能和聂绪一样，好好传承他的传家气功术。若收了弟子，彭妈就和儿子搬过来住在西首的耳房，不用再来回奔波了。
彭妈一时没缓过神来，心里忐忑得紧。一时觉得曾先生这样的人，看得起儿子，自然是大喜事，做了曾先生的徒弟，一定少不了关照。在这人生地不熟的BJ，那可是有了靠山。一时又觉得，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好事连桩上门了？心里有点不踏实。又想起气功这东西，自己也听说过。国家虽然没说气功就是邪法，但报纸报道的却多是骗子借着气功行骗。儿子跟着曾先生学这个，会不会有啥说道儿？
看彭妈拿不定主意，曾富贵笑笑说道：“拜不拜师，都是因缘。你回去和儿子好好商量，他也是大小伙子了，还是让你儿子自己拿主意！”
彭妈一想也是。儿子在BJ上高中，虽然是借读的，但总比自己文化好，有主意。想到上学，忽然就问出来：“那这二环也有借读学校么？他住在这里，来回赶车上学怕是来不及。”
曾富贵哈哈一笑：“这有何难？在教育界，我倒是有几个朋友。聂绪就是我安排上的重点高中。西欧没有BJ户口，太好的重点高中可能借读不上，我想想办法，总能上个比昌平学校强的高中。”
彭妈一听，心里乐了，顿时把骗子之类的说道儿抛到脑后了。她也是听说过的，能到二环上高中，那孩子前途可就不一般了。忙迭声笑着说道“我今晚就和西欧商量，这小子就是不愿，我也要逼着他拜曾先生为师学本事！”
就这样，彭西欧自己倒是糊里糊涂地成了曾富贵的弟子，开始学习气功。曾富贵也安排他上了一所二流高中借读。虽然比不了聂绪的重点高中，但正如曾先生所言，比之前的昌平学校，强了不止一个档次，这高中也得是多少人拼了血本买学区房，或者托上大关系才能上的学校。这些也是彭西欧入校后慢慢才知道的，那时心里对师父又是多了一层敬佩和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