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仇人的儿子救了,他父亲是抢走我姐姐的人。”幺罗愤恨的说:“想他爹坏事做尽丧了天良,家道败落连累子嗣....”
“你杀了那孩子?”阿筝急切的问。她不愿意听到因为仇恨,幺罗又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即使罪魁祸首是他的父亲。可那个孩子救了阿罗!
“........是,我杀了那孩子。”幺罗平静的说。
“什么.....”听到最不愿听的回答,阿筝难以接受。
“他说他喘不上气,很痛、不如死了.........”幺罗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说:“我本想看着他受尽折磨,痛苦的流血窒息而亡,替他老爹还债!然而......他救了我,我不能再让他受罪。在那个伤口上,我补了重重一箭,让他解脱了。”
阿筝默不作声,她不知该怎么说.....她试图去理解幺罗的心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呐,阿筝。我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热衷于杀人.......只是,只是世间有太多无奈,我却不得不这样迈步……
阿筝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半句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沉默着。冷不防,阿筝没头脑的来了一句:“如果.....有天我伤害了你,却无法救你…….......”
虽觉阿筝问的奇怪,幺罗还是笑了笑,弹了一下阿筝的额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
正说了一半,就听廊外校尉禀报:有大队军马向上谷郡行进,为首的将军黑甲黑骑,军旗书有“单”字。
幺罗听罢大喜:“是丞相麾下的单毅将军,看来丞相快到了!阿筝,替我更衣,快!
然而,阿筝却面色阴沉,动也不动。
“阿筝?”
“阿罗.......”
“怎么了?不舒服?”见到阿筝神色有异,幺罗十分关切。
阿筝终于抿了抿嘴,摇摇头:“我替你更衣......”
换好了军戎,幺罗急着走出房间,却被阿筝从背后一把紧紧抱住。
“阿筝,你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惊异。
“对不起,罗将军......”阿筝低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反复说着“对不起......”
忽然幺罗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推开阿筝。然而为时已晚,只觉得后心开始酥麻,膝下顿时一软,跪倒在地上。她用手支撑,但很快这种酥麻的感觉爬上了肩膀,吞噬了手臂的力量;在浑身知觉消失的最后一刻,幺罗使尽气力倚靠在门边的木柱上;此刻,她想动却动不得;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质问,质问阿筝为什么这样对她;可是,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用目光死死看着阿筝。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黄发老者满面怒容:“阿筝,你行事怎能如此拖沓!太误事了!”
“鹿大夫....我......”
“罢了,时间不多了。单毅离此不到十里”,鹿大夫转身,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石盒。
见到了这石盒,阿筝突然脸色大变。跪着扑倒在鹿大夫脚边喊道:“您不要杀她!您不是说好不伤害她么?”
鹿大夫仿佛没听见阿筝的恳求,从石盒中取出一根混体透黑的针。他小心翼翼在幺罗面前晃了一晃:“罗将军,莫要要怪老夫!你作恶多端,杀孽太重。今天老夫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你为我大魏宣武皇帝的江山社稷而死,算是死得有价值!”。说罢,持手中黑针向幺罗眉心点去.......
阿筝见事不妙,飞扑在了幺罗身上。鹿大夫不愧行医多年,手上力道游刃有余,在一瞬间,撤住了手。
“阿筝,你怎的如此糊涂!孰轻孰重,你怎能意气用事!”
“鹿大......叔父大人......我是……正是为了大魏着想才……眼下杜洛周反叛,打着陛下‘残害忠良、枉杀无辜’的名头。虽然事由幺罗而起,但她若能对天下人说明其中原委,那杜洛周的诡计便会败露!而切,幺罗她......她现在也深受其害!”阿筝几乎用哭腔说着。
“叔父大人”、“杜丞相反叛”、“残害忠良”、“自己深受其害”.....幺罗此时虽不能动,但头脑却异常明晰,几乎在阿筝说完的那一刻,她就推断出了一切!
两年之间,给自己下毒的果然是阿筝;她三餐替自己试食,实则在暗中置放毒药;她并没有中毒,鹿大夫替她说谎来遮掩;他们是叔侄关系,而且都被大魏皇帝安插在杜丞相左右;杜丞相一早便识破了他们,把阿筝派到自己这边观察动静;杜丞相早早就把自己这颗“棋子”抛出:赚自己来上谷破城,她再来讨伐,名正言顺的和自己决裂撇清关系;自己早年替她卖命攻下了武川、怀朔杀了这成千上万的人,如今反被用来栽赃皇帝元恪.......然而,元恪也看清了这一点,让鹿大夫叔侄动手尽早除掉自己......
“你糊涂啊!”鹿大夫跌足:“杜洛周做事向来周全,留有后招。有什么可解释的,万一又让她杜洛周扣上别的罪名,你我如何应对?”
“叔父大人,目前即使杀了她,我们也难以应对杜洛周。死马当活马医……让幺罗她试试啊!”阿筝极力争取。
当前状况,杜洛周的先锋将领单毅已经逼近上谷城,想到这里鹿大夫摇摇头叹息:“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二日上午,上谷城外难得的烈日当空。城下约六七万人马排列整齐,“单”字大旗前,一员黑骑黑甲的将军眺望着整座城关。旁边,有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甚是眼熟。众人仔细一打量,竟然是参军顾五峰!
“那晚他未跟随队伍回营,老夫就觉得不对劲!说什么留在怀戎县整饬军务,原来是跑去接应单毅!”鹿大夫咬牙念叨。
城下,顾五峰纵马上前,仰头对城上喊道:“天道易变,终归有德之人。今大魏宣武帝听信奸佞,暴力于民,上天示警,灾害连年。其爪牙鲁襄侯元禄、左军中郎将幺罗,假意归附丞相杜洛周,构陷忠良栽赃嫁害,杀戮连连人神共愤。今杜丞相查明一切,厉惩奸恶。城上之人只要尔等不与元禄、幺罗同党,倒戈卸甲开城投降,便可网开一面,保全亲族子嗣。尔等当清醒头脑,看明天意,切勿不辨是非,被奸佞玩弄于股掌!”
烈日下,幺罗闭着双眼,双手被反绑站在城上,她听清楚了一切,面色却无丝毫变化。
阿筝心头一紧,在幺罗身边两年,她太熟悉幺罗的脾气:外表越是平静的水面,其内在必然暗流汹涌。她感到她的心在滴血:面对的几万人马,曾经都是同一阵营共历生死的战友;军前的将领单毅,除夕还与她一起喝过庆功酒;喊话的顾参军,月前还有说有笑的一起行军;她敬重的杜丞相,就在一天前她仍然对她坚信不疑……...阿筝想哭,想替幺罗把委屈的泪都流出来,让她心里好过些。然而她明白,自己流泪再多却是枉然……
鹿大夫示意幺罗说话,而幺罗却全然不加理会,依然紧闭双眼置若罔闻。鹿大夫急了,从左手袖里抽出了三根红色锥形的长针,“老夫看你能挺住几时!”说着一针插进幺罗右中指间的八邪穴。
红色——是人血与虫毒所制的剧毒,不会立即要人命,只会让人痛到发疯;针——叫刑针,如细长梭子般的形状,进**位越深,人所遭受的痛苦越大;手中八邪,穴穴连心,红针刺进,顺着指骨已经深入寸多!
烈日下,冷汗沁满了幺罗额头。闭着双眼,她已经不晓得针刺进的是手上的哪个八邪穴!
如果蛇虫噬咬叫做“酸”;烈火焚烧叫做“辣”;剑刺针穿叫做“苦”;心中屈恨叫做“咸”......那她现在所遭受的痛苦就叫“五味具全”!
又是一阵穿心的痛,她痛的抖了一下身子。鹿大夫用暗劲捻动针尾,又将刑针送进了半寸.....幺罗,平静的脸上终于多了丝丝颤动,青筋暴起布满了额角与面颊....汗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掠过高挑的眉梢,掠过弯长的睫毛,略过左眼下的一抹伤痕,掠过微微颤抖却上扬的唇角......打湿了她身上银青色的军戎。
阿筝的心化了。内疚、心疼、悔恨像鹿大夫手中的刑针,疯狂的刺着她的内心!她摇拽着幺罗的军戎,苦苦哀求着让她说话,哪怕是痛的吭声。
然而幺罗硬得就像城头的砖,屹立坚挺,毫不动摇!
当刑针的一大半没入手中,幺罗忽的睁开眼,直视着当空烈日。此时未到正午,日光无情的穿透幺罗脆弱的黑色瞳孔,生生的刺激着她的大脑。
阿筝一下子明白了,幺罗是想借眼睛的刺激来分散手上的痛楚!
“不要!会失明的!”阿筝用手遮住幺罗的眼睛。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身心受苦,眼睛却还要被太阳欺负。
“求求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她把头伏在幺罗胸口,任眼泪将她衣襟沾得更湿。
她后悔,后悔为了一个本不该她关心的理由去伤害与自己相处两年的姐妹。往日的幺罗,在人前强大的像座巍峨高山;唯独面对自己,她像只受了伤需要被安抚的羔羊。她不愿看到这座高山因为自己的背叛,被人瓦解分崩离析;也不愿看到因为自己的背叛,这受伤的羔羊无法挣扎任人宰割。
此刻,她无法阻止几万人对幺罗心灵的践踏;也无法阻止刑针对幺罗肉体的摧残;她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小巧的手遮挡住强大的日光,用这双手保护幺罗的眼睛,阻止幺罗这种无济于事的自残。
忽然鹿大夫“咦”了一声,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手里……
随着鹿大夫的这声惊叹,阿筝抬起头,也同样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这世上最不可能断掉的针竟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