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依的故事十分复杂，每晚下班后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听着小依讲她来时的路已经成为我的必修课，并非我喜欢窥探，而是对于小依来说，在她完整的获得新生之间她需要一个突破口来释放，她隐忍了太久。索性这些故事逻辑连贯，在我脑海中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一年，18岁的小依落榜之后跟随陈来到上海，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座城市。再从老家的县城到上海的火车上，她几度昏睡过去。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她深知她不是一次旅行，与她过去的生活中任何一次坐上火车的经历都不一样，她要走向她的未来。事实上她也没有乘过几次火车，那时父母还恩爱着，她受着他们的庇佑，她甚至还以为她会在那个小地方度过一辈子的光阴。现在的她，不同了。身边没有任何人，而在上海，有一个男人在等他，而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信息，都不过是通过与他短短的几次见面中获得的，她没有质疑过那些信息的可信度，事实上，她就算质疑，又去哪里求证，这完全是一场赌博。
她在夜里抵达上海站，车站很大，她有些手足无措，陈没有来接她，只发了短信告知她帮她订的酒店地址。她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更加有些迷茫，她也不敢问人。她跟着人群走出车站，娴熟地拦了辆出租车，她刻意地不流露出他乡人的样子。她知道上海人排外。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弱势，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坐在出租车上她有些难过和失落，说不出是不是由于陈没有来接她。但是又有什么好说，这本来就不是他分内的事情。
陈十分慷慨，帮她订的酒店档次不低。她现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洗个热水澡。洗完澡，小依给母亲打电话，她告诉母亲已经到了同学姐姐的住处，明天就可以去上班的地方报到。在千里之外，母亲勉强接受女儿杜撰的这一切，生活这么多变故，又经历生死病痛，这个女人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些不受自己控制的事件了。挂掉电话，小依站在窗户边看了很久，这座城市的夜景让无数人沉迷，而眼前的繁华景象，与小依无关。小依从来没以一个要誓死留下的态度去面对上海，她并不喜欢这座城市，但是她暂时想留在这里，因为她本来就无从选择。
让她惊讶的是那晚她没有失眠，反而睡得出奇的好，没有梦魇中间也没有醒来过。直到第二天陈的电话把她惊醒。“睡得可好？你收拾一下，我半小时后去带你吃东西。”陈说完就挂断电话，这是一个强势的男人。
坐了这么久的车才到上海，晚上洗完澡倒头就睡的小依，这会被陈一提醒，还真觉得饿了。可这是异地他乡，她身上只有妈妈给的1000块，她深知上海的消费水平，不敢轻举妄动。这不是在家中，可以随时对着家人说出饥饿，或者是从某个柜子里翻出零食。小依的上海生活，从这一刻的饥饿开始。
半小时后，陈准时到。他神情略显疲惫，为了应酬客户昨夜喝了很多酒，他见到小依，眉头微皱，“你这身衣服太旧，我待会带你去买新的。”小依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说这个，觉得有些拘谨，“不过，你精神倒是很好。”他补充，“走吧。”
陈先带小依到南京路去买衣服。这时候的天气已经不再是盛夏的炎热，陈只用几分钟就帮小依买好了衣服，清一色的连衣裙。他叫小依换上一条酒红色的吊带裙。小依从来没穿过这样暴露的裙子，有些不适应。“这个颜色不适合我。”小依试着换掉，“穿着，我喜欢。”陈的口吻不容置疑。小依只有继续穿着。她顺手把换下的旧衣服叠好。“那些都扔了吧。”陈再次发出命令。“还能穿的。”是的，这是小依出门前特地买的新衣服。“扔了，你以后穿不到了。”小依开始感觉到这个男人的霸道。
接下来是西餐。小依边走边调她的肩带，总是觉得随时会掉下来。陈时而转过头来瞄瞄她，但他没有说话，也许他太疲惫了。点餐的时候，陈如同他一惯的作风，菜单都没有给小依看过就点好了。而小依经过漫长的饥饿，此刻竟然没有任何饥饿感了。其实在陈买衣服的时候，小依就想提议先去吃东西，但是她不敢说。现在是在异地他乡受别人的庇护。
虽然并不感觉到饥饿，但面对眼前的西餐牛排她也是要装作欢喜的样子吃下去。人是在某个瞬间成长的。小依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不能得罪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他看起来多么慈眉善目。
她已经不能重新选择。
小依喝了很多红酒，还好不是太难喝，但是心底有种苍凉的感受。只是时间容不得她来忧伤。陈带她去下一个地方。
陈的车里满是烟酒的气息，空气中隐隐还有某种香水的香味。这是一个活在现世商海中的男人。此刻小依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她，浓密的头发还没有谢顶的痕迹，高耸的鼻梁。这是一个英俊男人的轮廓，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
“你耳朵后面怎么了？”小依看着他耳朵后面的一道细细伤痕。
“跟人打架。”陈回答她。
“是跟女人吗？”小依觉得这样问是为了缓解气氛。
“是我前妻。”陈看看她。“你很关心这事嘛。”
“为什么要打架呢？”
“她发神经。”
小依不再问，她知道不会是个多美妙的故事。
“到了。”车子开进市郊的一个小区，小依判断得出这个小区的档子，如果单凭她的努力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住进这里，当然，如果她不走正道的话倒是可以。
陈没有解释什么，停好车走进其中一栋楼。中间他接了个电话，用的是闽南语。语气很恭敬的样子，但是听得出来其中的不耐烦。小依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你住的地方吗？”小依问他，陈掏出钥匙开门。
“算不上，你好奇心很强嘛。”
屋子很大很空旷。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其他的东西，但是看其中的陈设应该是有人住过，小依又闻到了一种香水的味道，曾经有个女人住过这里。
“这里没有人住的吗？”
“以前有，搬走了。”不过，他看着小依，“以后你住这儿。”
“我一个人住吗？”
“不然呢，你还想跟谁一起住？我下个星期要去香港，我会给你钱，电脑可以上网，你可以出去玩，不要跑得太远。”
“那我要在这住多久？”
“这是你决定的不是么。”陈脱下外套走进房间。
“接下来你要干什么？”小依有些警惕地问。
“哈哈，”陈笑起来，“你以为会是什么？我昨晚没有休息，现在要进去躺一会。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出门就有超市，记得带着钥匙。”他把钱包递给小依。
小依觉得有些不自然，陈关上房门，她检查房子，设备齐全，干净整洁，还有整套的厨具。她对这里的好感顿生，看来陈一直有雇人来打扫。
她出门买东西。上海的物价很贵，她尽力挑选比较，她没有拿陈的钱包，这是妈妈给她的钱，她要精打细算才行。她看到屋子里有毛巾，但是不确定别人有没有用过。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买新的，她有轻微洁癖。付款的时候她看到别人买的盆栽。她心血来潮也想买一盆，这样至少屋子里还有别的生命。挑了半天，价格贵的吓人。她只允许自己买下一盆仙人掌。
回到临时家中，陈还在睡觉。她觉得无所事事，她想应该不能去惊扰她吧。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下午了。陈起床了。“我闻到有食物的味道。”他神采奕奕，补充睡眠之后的确精神饱满。
“我熬了红豆粥和鸡汤。你喝太多酒了。”小依这会那种不自然的拘束感已经缓解很多。
“不错，有女主人的感觉了。帮我盛碗汤吧。”
“好，”小依转身为他盛汤，“下午不用工作吗？”
“都是饭桌上谈事情，晚上再去看看。”陈接过汤。“咦，你还买盆仙人掌。”
“看到有人买我就买着玩玩。”
“怎么不买兰花什么的，小姑娘不要懒，仙人掌是它自己长的。”
“喏，你的钱包，收好。”小依没有回应兰花的问题。
“我想问一个问题。”小依站到陈身边。
“你问。”
“你这样，你在包养我么？”小依很艰难说出这两个字。
“哈哈哈，”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真可爱。你听着，你可以住这里随便住多久，你可以出去工作，如果不想去，我可以给你钱，就当我雇你帮我看房子。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
“谢谢。”小依相信他说的话。
“还有，你身上的钱不多，不要乱花，不然你要逃跑都没有路费。”他过来把钱包塞在小依手里，摸摸她的头，笑着出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