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一偏院中。
“小姐!小姐!”丫鬟在门外焦急的喊道:“夫人急着叫您过去。”
“何事？”门内人回应。
“奴婢不知，不过前厅来了一位贵客，像是朝廷下来的人。”
“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来。”
房内，铜镜前，女子审视着自己的脸，表情若有所思，长长睫毛下的一双凤眼此刻染上了一丝忧郁。拿出胭脂扑上了薄薄的一层，抿了抿唇脂，再插上一只荷花形状玉步摇，换上一身翠绿襦裙，活脱灵动。
一个姐姐还不够吗？现在轮到她了......
于府在落孤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于老爷四海经商，为打通关系，自然和朝廷之人有所来往。去年花了几千两银子好不容易送大女儿进宫选秀女，却让其惨死于后宫争斗之中，于夫人为这事哭了不下半年，后来居然归于女儿不懂圆滑处事，怪不得别人。
今日来的客人，她多半猜到些许，听说太子妃大选在即，皇后正广纳民间名门闺秀。
于老爷和夫人早在上座等候多时，中堂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手不疾不徐的端茶细品，目光完全没有投在来人身上。
“书娴来晚了。”她欠了欠身子，走过去站在了母亲身边，偷偷瞄了一眼堂下之人，一身朝服，官职应该不下四品。
“叶大人，这是我的二女儿，名唤书娴，已到及笄之年，尚未婚配，还望此次选秀女时，大人多关照关照。”听父亲此言一出，于书娴又欠了欠身。
那叶大人只是偏过头睨了一眼于书娴，面无表情地吹了吹茶里的浮沫，清咳一声，“这......”
于老爷立即心神领会，拍了两下手掌，只见吴管家从后堂端上来一个镶满珠宝的银质王冠，印着托盘黑绸，光彩四溢。“听闻大人喜好稀奇之物，于某上次在市集碰巧看到有突厥人贩售，说是西域小国君王的陪葬品，于是高价买回，还望大人不嫌弃。”
叶大人慵懒的神情此刻换上了一丝惊艳，从管家那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端详，“本官和于老爷多年交情，此忙自然不在话下。”片刻后，叶大人放下手中的玩物，这才开始打量站在堂上的于书娴，继而说道:“只盼他日二小姐若真身居高位，能多在殿下面前替本官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于老爷讪笑。
“本官还有公事，就不便叨扰了，先行告辞。”命人收好赠物，起身作揖。
“好好好，那于某就不留了，吴管家，替我好生送客。”
待看不到人影，于书娴走到中堂跪了下来。
“爹，书娴不想做什么太子妃，只想找个心仪之人过日子。于家家境殷实，为何非要攀上皇亲国戚呢？难道你要我赴姐姐的后尘吗？”
“此事为父心意已决，不容再议。”
“你当真不顾女儿感受？”
看着父亲拂袖离去，于书娴藏在袖中的指甲深陷手心，身子微微颤抖。母亲叹了口气，把她搂到跟前，苦口婆心的劝导:“你爹也是为了你的幸福，成了太子妃，那以后就是皇后了，得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而且你也替于家想想，我始终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弟弟，你爹又不肯纳妾，还不是为了将来老了，有个娘娘依靠。”
所以，就完全没有在乎过她的意愿吗？
这几天总算能吃上几顿白饭了，苍白的脸回复了些血色，虽然哑娘还是不怎么理她，但这天却拿了两套旧衣放在床前，让窦扣心里一暖，这人果然是外冷内热。
太阳已经下山，院中只剩点点星火，窦扣估摸着加点柴火等季大哥回来好暖身子，却发现连日来天寒地冻，木柴都烧完了。自己在此白吃白住了那么久，总得做点什么事吧，不然谁愿意养个废人，于是背着背篓打算去城郊树林拾点干枯树枝。
寒冷的天气，人们都早早睡去，淡月笼纱，看不清夜路，一娇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的自于家后门溜出，肩上挂着一个厚实包袱，头发用布条束起，虽一身下人装扮，但不难看出是女扮男装。
于书娴决定离开这个冷漠的家，虽有不舍，可总比被送去那个金丝笼要好。自两年前那场怪病之后，她什么都听爹的，繁文缛节，闺中礼仪，习四书五经，成就了现在这幅大家闺秀逆来顺受的样子。可她本性始终是叛逆的，天下之大，她才不要窝在深宫里过一辈子!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七尺高墙的大宅子，她含泪转身消失在月色中......
“哟!小兄弟，这么晚了，往哪赶呢？”漆黑的树林中突然钻出两个衣衫褴褛的大汉。
糟了!于书娴知道落孤城不太平，却不想竟到这般地步，这才是护城河外的小路，都有人打劫。
她揪紧了包袱，往后退了几步，不料从后方又钻出一人。
“兄弟们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借点银子花花，识相的把包袱留下。”见她此举，想必钱财一定在里面，身后的大汉亮出白晃晃的尖刀，恐吓的说道。
“各位求财而已，你且放下武器，银子我给你便是。”于书娴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身侧的一条小路，然后假装从包袱里掏东西。大汉果真收了尖刀，她拿出一个干粮扔向其中一人，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三大汉互看一眼，阴险一笑，这城外的树林他们最熟悉不过，看他怎么跑，其中一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痰，道了一声“追!”
奔跑过急，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于书娴不知道自己摔了几跤，膝盖的血染红了裤管，混着泥土，火辣辣的疼。
毕竟是个弱女子，不到半刻就被大汉重新围住。
“啐!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其中一个高瘦的吐了一口痰，面目狰狞的说道:“乖乖交出来不就没事了，你非得叫爷爷们把你给作了!”一个半光着膀子的大汉往前一步伸手一把纠住她的头发，布条顺势落下。
“哟!原来是个娘们!长得还挺不错!好久没有开荤了，今儿个真是人财两得啊!”尖锐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树林里。
“你们放开她!”小小的身子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双手握着一把小木匕首瑟瑟发抖，身后的背篓里装满了树枝。
八只眼睛同时看向她，都停下了拉扯的动作。头发依然被人拽在手里，于书娴斜眼看清了两米外被月光照亮的身影，是那日来领粮食的爱哭鬼。
“小丫头，就你这样还想路见不平？爷两根手指都能把你的颈折断!识相的赶紧滚!”另一个恶人朝窦扣挥了挥尖刀。
“你...你们放了她。我保证不报官！”声音听起来一点底气都没有，窦扣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明明自己害怕得都要尿裤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报官爷几个天不怕地不怕，会害怕那些个狗官？”
“别跟这小丫头片子废话，待我一刀解决了，咱好快活快活!”其中一个大汉说完跨步上前一刀朝她砍下。
窦扣侧身一闪，跌倒在地。
“你快跑，不要管我!”于书娴一面喊着一面对拽发之人拳打脚踢却猛然被人手肘一击，晕了过去。
窦扣挪着身子往后移，眼看大刀落下，她紧闭双眼伸手一挡。
突然五色光束自胸前飞出，像丙利箭插入眼前人的胸口。大汉举刀砍下的姿势停在半空，离她不到几寸的距离，接着瞬间向后倒下，目眐心骇，口吐鲜血而死。
周身被五彩萦绕，胸口的勾月印记滚烫发热，窦扣用手捂了捂，还未弄清是何原由，只见其他两个大汉面如土色，同时扔下武器，连滚带爬的逃走。
“妖怪!妖怪啊!!”鬼哭神号。
似乎感受到危险已经离去，光束渐渐没入体内。窦扣第一次对自己的这块胎记有了兴趣，不过眼下还是先救人要紧。她爬过去，拍了拍于书娴的脸颊，没有反应，看来只能先把人背回去了。
季始文还在担心窦扣那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来，问了哑娘，只说是去城郊拾点柴火，可都一个时辰了，不会遇上啥事吧。
正打算出门寻人，就撞见窦扣吃力的连背带拖的驮着一个满是伤痕的女子推开院门。女子凌乱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看不见长相。
“她是？”季始文不解的问。
“好像是于家的二小姐，我在树林里看到她受伤晕倒在地，就背了回来。”窦扣不知怎么解释自己大战三个恶贼，成功英雄救美的离奇事迹，只能敷衍而过。
季始文怔了怔，赶忙从窦扣背上接过，背至屋内，虽满心疑惑，也只得等于小姐本人醒来再问了。哑娘站在房门口，比着手势：
——你最近越来越爱惹麻烦了。
——上次的粮食可都是她相赠。
——那这个女孩怎么说？
哑娘睨了一眼窦扣。
季始文不语，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拾她回来，兴许是那日巷中瑟缩的身子让他颇为同情吧，仅此而已。
他把于书娴安置在了草榻上，窦扣端来热水，翻开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裤管，用稍微干净的碎布擦拭着伤口。一转眼看到季始文还杵在那，窦扣赶忙把他推出去，真是不知羞，裤子都挽到大腿了，还在看!
——干嘛不去于府叫人把她接回去得了？
哑娘始终站门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看她这身打扮应该是离家出走的，不然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穿成这样在树林里干什么？
——真不知道这些个富家小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哑娘耸耸肩，到院中加柴火去了。
屋顶上一身影伫立良久，金色的魍魉面具虽遮住了左半边脸，却不难看出长相秀美出众。一头红发在晚风中妖娆飞舞，宽大的锦袍更突出身形修长，此时眼神正聚集在某一人身上，嘴角半勾。
——少主，属下终于找到你了。
于书娴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她迷蒙的睁开眼，颈部被人打晕的地方还在疼，闷哼一声，想要坐起身，发现膝盖被布条缠了好几层。回想起昨晚的惊心动魄，她猛的反应过来。
这是哪？谁救她的？那个爱哭鬼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脑中乱作一团麻，思绪还没有整理好就看到一只巴掌大的老鼠横穿而过。
“啊!!!!!!!!!!!!!!!!!!!”厉声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原本在院中晾衣服的窦扣赶忙冲进屋，见于书娴颤抖着指向墙角碗口大的老鼠洞，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哎......果然是千金小姐。
窦扣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木板把洞口挡住，免得等下老鼠跑出来，某人又会大吼大叫。
稍微平复了心神，于书娴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昨晚打算救她的小丫头，“谁救我回来的？”
“我咯。”窦扣昂起头拍拍胸脯。
“你？怎么可能？！”对方可是三个壮汉!
“告诉你一个秘密，”窦扣压低声音，凑到于书娴耳边说道:“其实我是会法术的神仙!”
‘噗呲’一声被窦扣认真的表情逗笑，于书娴捂嘴说道:“我还没有见过像你那么落魄的神仙。”
“说的好像你见过神仙似的。”窦扣噘嘴，不信她就算了，反正她自己对昨晚之事都云里雾里的，说出来谁又信呢。
“说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你已经晕过去了，那人的刀正要砍下，只见一阵黑风吹过，然后那些恶贼像见了鬼似的逃走了，反正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接着就把你背回来了，想必是你经常做善事，有鬼神庇佑吧。”
窦扣胡乱的编造，却也让于书娴无法反驳。她对于一些鬼力乱神之说还是将信将疑的。
“不管怎么样，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有什么书娴能尽力的，尽管开口。”
“书娴...名字真好听，我叫窦扣。”边说边撕开于书娴膝盖上的布条，“我去给你换草药，不然会发炎的，本来想去于府叫人来接你，不过季大哥说等你醒来再说。”
“不要让于府的人知道我在这。”于书娴一把拉住窦扣，然后简单的说出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
“原来如此。”季始文不知道站在门口多久了，刚才的话，被他全数听了去，“也罢，反正家里的粮食也是你所赠，你且暂住在此也无妨。”
是那日窦扣身边的男子，于书娴想起他说过是窦扣的兄长。
“谢窦公子收留，我身上尚有一些盘缠，就当是借住的房钱吧。”说完从身侧的包袱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床边。
“我叫季始文，不姓窦，她是我捡来的。”季始文不客气的从床边拿了钱袋收进衣襟，掩门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