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晚霞那日别过群豪后，就往杭州而去。三年来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宋小福，幻想着他要是还活着，该是怎样的容貌，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对他的思念，反而那份相思之情越酿越沉。让天可怜，终于让她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她终于与他相拥在一起，在那一刻，她幸福的忍不住要告诉全世界的人。而今他又残酷的离去，为报杀母大仇，自己葬身大海。回想着宋小福的一言一语，每一刻都是那么的温馨与甜蜜。如今人鬼殊途，一切似竹篮打水一场空，忽然的希望又忽然变成无底的绝望，更使她加倍揪心。
她心里空荡荡的，双脚软软的，想抓住什么又不知道该抓住什么，想哭想大喊大叫，想骂老天爷为什么如此绝情，如此的不公平，要这样对待她，折磨她。但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也没有眼泪，只想拼命的抓住回忆——柔情的又让人心醉有回忆。
她就这样呆呆的，傻傻的，痴痴的走着走着——似乎看不到眼前的路。
她后面跟着一人，一个全身黑衣蒙面的人，她自然是莫清秀。她想扶着她走，又忍住了，只一声声轻叹着：“情为何手物？情为何物？”——为她也为自己叹。她跟着陈晚霞走，这是一件没有理由的事。宋小福能够莫名其妙的牵动她的心，陈晚霞同样莫名其妙的牵动了她的心——陈晚霞万念俱灰，伤心欲绝让人又爱又怜的模样深深揪动着她的心——莫清秀觉得这不算理由，但这又是最好的理由，她想着：“当初我也是这般走着，这般模样，然后……在那一夜白了头发……”
终于又转回到了杭州。
这是个熟悉的曾经给她留下无尽欢乐和伤心的地方。陈晚霞渐渐恢复了精神——现在报仇成为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这两****没合过眼，没进过一滴水一口饭。她不觉得困，不觉得的饿，她看起来好了点，脸上添了一些坚定。
她径直朝清隐寺走去。顺着小道来到后山，宋滋就安眠在这里。跟三年前没什么两样，四周没什么杂草，显然有人经常修扫看护。陈晚霞呆立片刻，忽然放声大哭，声音悲痛凄惨，一声声的传出去。
莫清秀的心都快要碎了，拿下包在脸上、头上的黑布巾，满头白发随风飘荡，说不出的凄凉孤单。
哭声终于渐渐小了，陈晚霞一阵发泄，人也跟着晕过去了。
后山坟前忽然多了一个人，那是听到哭声而来的梦觉大师。多年了，他的相貌没多大变化，不过显的更肃穆了。
忽然间，他整个人呆住了。双眼直直的望着莫清秀，满脸说不出的表情，是惊喜？愕然？惭愧？伤心？悲痛？……
“你……”
声音好遥远好飘浮啊！莫清秀的表情比梦觉更复杂，更激动。在刹那之间，她的心一下子飘得好远好远，那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烂温的少女……
声音中带着苦涩，微微颤抖，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我没做梦吧……”
原来自己一直要找的人离宋小福是这么近，这么地近啊……
梦觉双手合什，垂目无言，他在努力稳定情绪。十几年的青灯悟禅，给她的忽然出现全白废了，他的心在荡漾，在跳动：“这就是我的妻子，当年艳丽可爱的妻子……”
转眼间，恍惚若梦一场，再见时枕边人已白发飘飘……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丈夫，她的心跳在无法控制的的加剧，脸上不由涌上红潮，但她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己经成了出家之人，她也马上知道在他们三人之间所发生的事，那是永远无法挽回的错。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因果循环，这报应谁都跑不了。我遇见了二师兄，他把整个江湖弄的血腥风雨。当今天下只有你我双剑合壁才能胜过他，你……不能袖手旁观，我们一起去找二师兄好吗？”
“贫僧己远离红尘俗事，女施主请回吧。”梦觉面无表情。
莫清秀道：“你以为逃遁空门，良心就能安吗？”
梦觉心微微一颤，道：“贫僧己经尘了，一切随风。心静如何？心安又如何？啊弥托佛！”
莫清秀料不到他心如枯井无波，怔怔道：“你……”忽然大声道：“那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在哪里？”
梦觉浑身一震，望着陈晚霞无言。
忽然间，莫清秀呆住了。
母子连心，在这一刻她全明白了，为什么一见到宋小福她自己就会感到很亲切，很想去关心他，照顾他，为什么宋小福的安危能紧紧揪动她的心，那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啊，我心上的一块肉啊。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激动起来：“他长的多像我啊，他原来是我的儿子。他是那么的热情，侠义。苍天有眼，他竟然得到了师娘的易筋经。哈哈，就为了它，我们三人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你知道吗？师娘已经死了，她是活活伤心死了的，死了……”
睛天劈雷，梦觉犹如身遭电击，这个惊天消息，使他双脚发软坐倒地上，“师娘，比亲娘还亲的师娘。”他再一次感到罪孽深重，死一万次都不够，那自认为己经枯井无波的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平静肃穆的脸忽然间变的全无血色，神情慌张，似乎用尽他毕生的力量才有声音出来：“师父……那师父呢？”
莫清秀道：“师娘死了，师父伤得那么重，还能活吗？”
梦觉虽早料到答案，但听在耳中依然使他五雷轰顶，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早该料到的，我都做了些什么？竟然还有侥幸心理。走了，你们都走了，留下我……师娘啊，千错万错您都不能走啊，师娘，徒儿为您诵经，您走好。不，我都做了些什么？大逆不道啊，我什么还能做您的弟子呢？”想到师娘把他当作亲儿子一般看待，梦觉觉得这么多年的悔悟一点都弥补不了自己的错，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日日夜夜诵经祈祷，超渡师娘走好，在另一个世界里过的开心。
不，不，小福他不是我的儿子，虽然他又可爱以聪明。但我的儿子不全短命的，他还没让我关心过，爱护过，疼爱过，不是的，他不是的，我还没好好爱过他……想到宋小福己经丧身大海，莫清秀的心更加在阵阵剌痛，只觉日月无光，整个人都绝望了：“你说，你快说，小福他不是我的儿子，你快说啊，说啊……”
梦觉的表情逐渐平静了。宋小福是他的儿子，是他把才满月的儿子放在宋滋的家门口，然后他在清隐寺出家。他看着儿子在宋天都一家的细心照养下会坐，会爬会走路，讲话，开始调皮……一切很顺利的成长着。他狠心把刚出生的儿子交给了老实巴交的农民去抚养，为的是就是让他的平静的一生，不要学父亲。他教儿子读书认字，告诉他做人的道理，帮儿子分辨善恶好坏，希望他将来做个问心无愧的人，不要学父亲。他有惊世骇俗的武功，但他宁愿把它带进棺材，也不会传授给儿子，为的就是让儿子过平凡宁静的日子，不要学父亲。因为他己经领悟到这个世界上真正幸福的人并不是那些看上去风光无限的人，而是平凡过宁静生活的人。但命运是捉弄人的，宋小福还是卷入了江湖，最终跌入了万丈悬崖。他很伤心过，比现在莫清秀更伤心，但时间过去快三年了，他日夜青灯伴佛，心渐渐静下了。但此刻眼底里依然深藏却又表露无遗的忧郁和痛苦，使莫清秀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回想起宋小福的音容笑貌，她觉得那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但她却没有加倍却珍惜，她不断地喃喃自语：“我们的儿子，他是那么的聪明，你知道吗？我教他练剑，他一学就会，他是那么的年轻有为……为什么不让我早点遇到他呢？我为什么不早点教他练剑呢？这真是报应啊！不，不，是因为二师兄，是二师兄害死了他。我要报仇！我们一起去找他报仇。他学会了华山派的太乙神功，我打不过他。”
梦觉平静道：“贫僧出家人，万事俱休。”
莫清秀一声惨苦笑声，道：“万事俱休？万事俱休？”转到梦觉面前，无数白发似无穷无尽的痛苦忧愁在他面前飘荡飞舞，她嘶哑叫着：“那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这满头的白发，你为什么闭上了眼睛？那一夜你狠心的离去，抱走了我们的孩子。我好伤心，我一夜间白了头发。但我还有希望，我还有儿子，虽然你己经把他抱走了，但他还这会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我是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切，但我能想像到这些，我依然很高兴……你以为你吃斋念佛就能补偿你犯下的滔天大罪吗？不能，那是你自己在骗自己，告诉你，不能！二师兄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你不管吗？难道你还要多带一条罪去见师父师娘吗？你以为避世忏悔就能把罪补过吗？你夜里睡得安稳吗？逃避有用吗？没用的，一点用都没有！你说啊，说话啊，如果你还念着师父师娘的恩情，你就不能看着二师兄胡作非为。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你没话说是不是？哈，哈……”她声色俱厉，忽然间又大笑，泪流满面，道：“可怜我的儿子才十八岁。但是他是那么的勇敢与正义……”她仿佛看见宋小福在冰冷的海面上一浮一沉，无力的伸着手在呼叫求救。但她和丈夫只是在岸上冷漠的看着，看着他沉下去……她的心也沉下去，疲惫到了极点，栽倒在梦觉身边，失去了知觉。
梦觉静静的看着她，眼里终于有了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