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慵懒俊雅,似是漫不经心地在戏耍,可手下却是丝毫不乱,毫不留情地一剑朝叶琛心口刺去,看似平平的剑招里蕴含着千种变化,无论叶琛躲避还是回招,他只要稍加变动都能准确无误地击中对方。
叶琛不躲不闪,从容地执剑斜斜一挥,乍一看毫无章法可言,却直直地指向郁晴风腰部的死穴,迫得郁晴风不得不中途变换方向。如若不然,就算他的剑刺中了叶琛,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同是见风阁的武功,两人见招拆招,竟真的如同同门过招一般,只是不同的是他们招招凌厉,剑剑惊心,稍不留意就会血溅当场,气氛凝重至极。
郁晴风终究不敌叶琛,不过百招开外,叶琛就一个虚招挑开他的剑,下一刻直直地朝他的咽喉刺来。于是电光火石间,两人的身影倏然静止,一动不动地僵持在那里,郁晴风毫无还手之力,而叶琛持剑面无表情地指着他的喉咙。
“你输了。”他淡淡地说,平静得不像一个赢家。
事实上,就算他赢回了见风阁,也输了太多太多人生里最重要的人或事。
郁晴风又是一笑,顾盼生辉,暗藏诡谲。他不急不忙地看了眼指在喉咙上的沐风剑,笑眯眯地说:“许久不见,师兄的剑法还是这么出类拔萃,真是叫晴风又是羡慕又是无奈啊。”
叶琛冷冷地看着他,“我早已不是见风阁的人,没有你这么工于心计的师弟,我今日是为那些因你惨死的人来要你偿命的!”
“师兄此话怎讲?因我惨死?若不是因为你在乎他们,他们又怎会惨死在我手上呢?说到底,是师兄你不该招惹他们,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冲动,对他们动了手……”郁晴风笑得如沐春风,无辜至极,好像这一切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叶琛的剑尖猛地向前半寸,扎破了他的肌肤,几颗血珠迅速伸出来,然后沿着脖子滚落下来。
郁晴风毫不在意,从容地继续道:“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你而去,是不是很痛苦呢?失去本来属于你的东西,被人抢走你的幸福,哈,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吧?师兄,你自小夺走了我的父亲,又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如今终于和我一样尝到这种滋味了,这叫我如何不开心啊?哈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叶琛愈加幽深、怒气弥漫的眼眸。
“抢走了你的父亲?”叶琛怒极反笑,唇边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我倒是想抢走你的父亲,多好的师父啊!竟然把他的亲生儿子和徒弟蒙在鼓里算计了十多年,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今天你能登上阁主之位,而我变得一无所有,你说我是不是很感谢他呢?”
郁晴风的笑容倏地凝在嘴边,素来漫不经心的神情蓦地一僵,“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你比我更懂阴谋,难道还猜不出你父亲的用意?只是没想到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阴险毒辣,漠视人命,害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在你们的阴谋里,我如今就送你去和他团聚,还惨死之人一个公道!”他冷冷一笑,手中的沐风剑眼看就要动了。
岂料郁晴风忽地开口道:“师兄,知夏可还好?”
叶琛的手顿了顿。
“啊,我忘了,她已经死了……那么我应该问你的是,知夏的墓,现在还好吗?”他笑得一脸悠然,眼里闪耀着点点星芒,“那么高的山,那么冷清的寺庙,你就把她葬在那种地方,知夏要是泉下有知,必定会十分难过……”
叶琛的眼神猛地阴厉起来,“你要做什么?”
郁晴风挑眉,“我要做什么?呵呵,师兄,如果你不在意知夏的墓碑被毁、尸骨无存的话,就尽管动手吧……”
叶琛的手在抖。
郁晴风竟然知道知夏的墓在哪里!
他终于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作为郁晴风的死士,映臻竟然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候前来营救,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并不在见风阁——心下顿时一惊,竟不敢去想映臻去了何处。
知夏!
知夏的墓!
他负了知夏,让她替自己受了那么多苦,到最后她为自己付出了生命,他却连她的葬生之地都保不住……他死死地咬紧牙关,看着郁晴风的眼神里仇恨与绝望交替上演。
郁晴风早就为他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早早地把映臻派到了寺庙附近潜伏起来,只待叶琛动手,就用知夏的尸骨来要挟他。
共处十多年,对于他的性格,郁晴风再清楚不过——他绝无可能为了报仇任由知夏的坟墓被毁、尸骨无存!
“怎么,师兄?为何还不动手?”郁晴风好整以暇地笑着,好似一个顽皮的俊秀少年,他抬头看了看屋檐上的那只鸽子,笑眯眯地说:“一旦我倒下了,讯鸽就会立即飞去寺庙寻到映臻,介时知夏的墓也就不复存在了——不过还是师兄你比较划算,毕竟墓是死的,人是活的,知夏只是被毁了一块墓碑和一具尸骨,而我却要赔给你一条命……哈哈哈哈。”
叶琛姿态不变,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神荒凉萧索。夕阳拉长了他的身影,这不过是个黄昏,却连橘色的阳光也冰凉透心。
山的那头隐隐传来交战的声音,兵器声、嘶吼声,一切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却又近在咫尺。
郁晴风接着看了看天,笑道:“天色不早了,师兄你恐怕没那么多时间来选择了。忘了说,我之前吩咐过映臻,一旦三日之后太阳落山时讯鸽还没有任何消息,按计划也要掘出知夏的尸骨的……她一个人在那里多寂寞啊,洒在江里或者扔到山谷里与鱼虫蛇蚁为伴,这样可就热闹多了。”
三日……三日恰好是从这里赶到寺庙所需要的时间。他早就算好一切,若是叶琛怒极攻心要杀他,那么讯鸽就会立即赶到映臻那里,除非叶琛会飞,否则绝不可能阻止映臻。对于叶琛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立马赶回去,在三日后的黄昏之前赶到知夏的墓前。
他的话像是无数道炸雷在叶琛脑子里产生巨大的轰鸣声,叶琛的牙齿在嘴唇上生生咬出了两个血洞,神色凄厉、一字一句地绝望道:“我不杀你,你这种灭绝人性的人,老天不容!可是你以为除了杀你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对付你了么?”
他忽然仰天长笑起来,毫不犹豫地移开横在郁晴风脖子上的剑,腾空而起,舞出一朵剑花,然后挟带破风之势朝郁晴风的手臂砍去,“废你一臂,不算倒下!我倒要看看断臂之人如何作恶!”
那一剑凌厉果决,毫不留情,以迅疾之势迅速贴近郁晴风的右臂,纵然他立马反应过来,飞快地后退,也躲不过叶琛这痛下狠心的一剑。
这一次,他终于动容,可他的眼里却没有过多的恐惧,好像早已做好准备,好像早已料到会有今天。
也许……这也是他的解脱。
就在剑尖离他仅有三寸之时,从殿里忽然奔出一个人影,一袭火红的裙衫耀眼至极,似是惊雷闪电般朝两人跃来。
“不要——”她高声尖叫起来,素来愉悦欢快的神情被惊恐慌乱所取代,想也不想就挡在了郁晴风身前,叶琛根本来不及收力,于是那来势汹汹的一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刺进了她的胸口,顿时鲜血喷涌而出,与鲜红的衣衫混为一体,看不出颜色,反而像是被眼泪染湿。
叶琛猛地收回剑,看着那个失踪已久的女子带着一种满足安心的神情倒在郁晴风怀里,一向活泼开朗仿佛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人此时竟被一种安静美好的光芒所笼罩。而郁晴风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宁欢!宁欢!”他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他甚至忘记了要抱她进屋叫人医治,只是这样茫然无措地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心里兵荒马乱,再也容不下任何情绪。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此在乎一个人,如此怕失去一个人。
叶琛看着郁晴风这般模样,也是一怔,看了眼被自己误伤的宁欢,知道郁晴风不会让她死的,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山下掠去。寒风烈烈吹起他如墨的黑发,宛如一首无边无际吟唱不完的歌。
他无法手刃仇人,可他必须保住知夏的墓!
他用尽全身力气施展轻功飞奔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面上是刀子割伤一般尖锐的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