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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诗曰:相逢相饮莫相违,往事纷纷何足悲?

别后几经沧海浅,归来岂只昔人非!

此山变灭终如我,后会登临知与谁?

今古区区等如此,不须辛苦叹斜晖。

这首诗乃宋末元初一位有名的大诗人静修先生刘因所作,说的是金国沦陷后,老先生历尽艰辛重返故土,却见昔日皇室豪宅已成黍地禾田,风月不再,人事亦已早非,不免悲由心生,呼地抢天。时下正值宋恭帝咸淳九年二月间,春回大地,莺飞草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在太平镇悦来客栈里,一个落拓文士却在放声诵吟此诗。这人约莫四十七八岁年纪,一张长脸,双目深陷,两颊瘦骨嶙峋,眉宇间流露出无限的寂寞与凄楚。他且吟且哭,大声念完全诗,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尔后仰天长笑,把酒坛扔了出去,酒坛应声跌碎,残液四溅。

当是时,元军围困襄阳、樊城已达七年之久。元世祖忽必烈以伯颜为征南都元帅,纳降将刘整平南十策,再度挥师南下,集中往昔分攻襄阳、四川、潭州之兵力单取襄阳。除有强大的水军和战船外,此次进军更得西洋人马可•波罗献图制造的石炮助阵,鲸吞之势可见一斑。襄阳、樊城苦苦据守,并由丐帮执法长老张顺、掌钵长老张贵率五千死士突城而出,欲与朝廷李庭芝、范文虎两支援军会师磨难滩,腰斩元军主力。然机密泄露,敢死军全营覆没,李、范二军亦受重创。

次月,元军趁势大举进攻,以石炮轰下樊城,樊城守将范天顺、郭破虏遇难。襄阳守将吕文焕闻讯惊惧,暗地里勾结伯颜,献城降元。郭靖、黄蓉夫妇拼死护城,终寡不敌众,双双阵亡。襄阳一失,大宋江山立失东南屏障,元军以吕文焕为先锋,水陆并进,长驱直入,不到三个月便攻陷鄂州,黄州、江州诸城不战而降。①

落拓文士右手弹琴,左手取酒自饮,却以嘴吹气拨弦,琴音高下低昂,竟丝毫不呈乱象。但听他纵声唱道:“园有桃,其实之殽。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共!’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正是《诗经》中的一首曲子,唤作《园有桃》。

他一曲尚未弹完,南窗下一人大大咧咧地道:“三师兄,师父令你我查访那昆仑三圣何足道的行踪,可如今踏遍了大半个中原,也未寻得半丝踪迹。实在闷煞人也!”落拓文士闻言一凛,瞥眼瞧去,只见靠南窗设了两席。左席上是两个劲装大汉,年长的虬髯满面,相貌煞为凶恶;年轻的白净面皮,下颌约微有些胡须。两人身前木桌上各平放着一柄青钢长剑。依右席落座的有两男一女,一个带发头陀,身材瘦长,头上束发铁箍晶光闪亮;另二人却是背窗而坐,男的是个中年道人,身穿一袭灰色道袍,肩上斜背松纹古剑,女的大约十六七岁,长的十分清秀,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直转,透着许多灵气。她身穿淡黄色衣衫,腰带上拴着两三个小巧的铜铃,叮叮当当作响。

那虬须汉子低声道:“五师弟,切莫高声!小心被那厮同党听了去。”那白净汉子冷笑道:“怕他甚鸟!我早就想亲自会一会他了。”那虬髯汉子摇头叹道:“五师弟,想当年师父和大师伯、三师叔联手与他相斗,尚无法在他那里讨得半分便宜。你又能拿他怎样?”那白净汉子哼道:“三师兄,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知道那倚天剑、屠龙刀的下落,我褚见遂也早已将其揽为己有,更别提对付区区一个何足道了。”

他们谈得恰兴,却未注意到悦来客栈的老掌柜忽然朝这边瞥了一眼。右席上那黄衫少女向中年道人问道:“蓝师叔,他们所说的倚天剑、屠龙刀是怎么一回事啊?”那中年道人道:“襄阳城破之前,为了抵御鞑子兵,郭大侠特地请来当世第一铸剑能手欧冶子,锻造了一大批神兵利器,其中两柄乃千年寒铁所铸,一名倚天剑,一名屠龙刀,削铁如泥,吹毛立断。”那黄衫少女星眸闪动,嘴角蕴笑,问道:“这两件宝物如今在哪呢?”

那中年道人道:“城破之时,屠龙刀被一神秘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而倚天剑,据说在郭大小姐手中……咦,你问这个作甚?”那黄衫少女笑眼盈盈地道:“我若得了那倚天剑、屠龙刀,岂不就天下无敌了?那时,天下群雄莫不向我俯首称臣,就连师傅也畏惧我三分。那该多好玩啊!”说着,她两手支颐,遥望窗外远空一行过鹭,甚是得意。

那中年道人哑然失笑,道:“就算夺得倚天剑、屠龙刀,凭你如今这点三脚猫功夫,又能怎样?”那黄衫少女撅着小嘴道:“所以我才偷偷下山寻访小龙女,要拜她为师,学习玉女素心剑法哪。”那中年道人伸筷夹了一块咸萝卜,放在口中吃了,道:“你可以跟你师傅学越女剑法呀!尹师妹的这套剑法曾得到越女剑名家韩小莹的嫡传弟子郭靖指点,练得炉火纯青,独步江湖十余载,未曾落过下风,就连掌门师叔也赞叹不已。”那黄衫少女紧绷着俏脸,道:“那老道姑整天板着一张苦瓜脸,我才不爱跟她学哪。”那中年道人厉声呵斥道:“南宫琳,休得无礼!不管怎样,你这次瞒着掌门师叔偷偷下山就是不对。听师叔的话,快回终南山去!”

南宫琳咕嘟着小嘴,道:“我才不啦。蓝师叔,我知道你是去半闲庄参加武林大会,那里肯定热闹极了,我也要跟去玩。”那中年道人沉声道:“不行!鞑子军已快打过来了,这一路上危险重重,你不可以去。”南宫琳轻咬朱唇,坏笑着道:“蓝师叔,我曾听苗师伯说,女人常常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果一不小心把师叔你偷偷下山喝酒吃肉的事儿漏了出去,到时候可……”那中年道人脸色煞白,疾伸左手五指,蒙住南宫琳的嘴,嘘声道:“小祖宗,算我怕了你了。”待南宫琳点头答应后方才放手,高声叫道:“掌柜的,来一斤竹叶青,再上几个好菜。”

蓦地里,门外一阵马嘶之声,一个虎面老者在客栈前勒住马车。他四下打量了一遭,回头请示道:“大小姐,咱们今晚就在这儿歇息罢。”一个女子应道:“三叔,一切由你老人家做主。”那虎面老者跳下马车,大叫道:“掌柜的,两间上房。”老掌柜躬身迎道:“是,是,客官请。”那虎面老者揭开车帘,一对富家夫妇扶着一个蒙纱女子下了马车,那蒙纱女子小腹微挺,腰身臃肿,行动十分缓慢,似乎怀有身孕。那虎面老者目光如炬,从店中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当与中年道人四目相对时,满脸尽是讶异之色。

从中年道人身边经过时,那虎面老者下意识放慢了步伐,脚下忽地一个趔趄,身子失去重心,向中年道人怀里猛然撞去。那中年道人面色不改,右袖急急拂出,已然托住虎面老者小腹,将他跌倒之势生生化解。那虎面老者忍不住在中年道人耳边低声赞道:“果然是全真教中的高人。辛会辛会!”一边仍佯装身子不济,扶着桌面方能站立起身。那中年道人只觉右臂酸麻无比,亦是吃惊不小。惊疑间,老掌柜已将虎面老者四人领进楼上的头等房。那虎面老者吩咐道:“掌柜,送四份饭菜到屋里来。”说完,飞快地掩上房门。那中年道人心道:“这几个人到底是甚么来头,如此神秘?”举筷不定。

那白净汉子褚见遂凑近身旁的虬须汉子,低声道:“我敢打赌,这蒙纱娘们肯定是一等一的好货色。今晚你我何不……”那虬须汉子会意,哈哈笑道:“老规矩,我先你后。”南宫琳耳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好奇地问道:“甚么叫我先你后呢?”褚见遂嘻嘻笑道:“小姑娘也有兴趣么?不妨今夜便陪大爷们玩玩。”那中年道人脸色一沉,道:“二位兄台请自重,休得无礼!”南宫琳对他的话只当没听见,追问道:“怎么个玩法?”褚见遂道:“陪大爷们睡觉,好么?”南宫琳秀眉微蹙,道:“我不习惯和生人睡。”褚见遂呵呵笑道:“那叔叔今夜便教你。”

南宫琳眼见店小二正往褚见遂他们那桌上鲜鱼汤,便起身抢过,疾步走到褚见遂面前,仰着俏脸,脆生生地道:“师父,请喝汤!”褚见遂眉开眼笑,道:“徒儿真乖。”正欲伸手去接鱼汤。南宫琳忽向他嘻嘻一笑,褚见遂愣了一下,那碗鱼汤已连碗带汤向他脸上砸来。褚见遂毕竟是习武之人,反应甚是敏捷,见势头不妙,倏地矮身一躲,汤碗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被虬须汉子伸手一揽,抄在手中。

褚见遂勃然大怒,道:“臭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大爷就送你一程。”长剑一扬,飘身抢近,剑尖直指南宫琳肩头“俞府穴”刺到。那中年道人见褚见遂出招如此霸道,惟恐南宫琳受伤,抢上一步,右手一探,“呛”的一阵颤响,褚见遂手中长剑竟被他两指牢牢钳住。

那虬须汉子到底有些江湖经验,见苗头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赔笑道:“在下是西域少林笑面达摩方讳天劳座师门下弟子莫见愁。褚师弟素来言行鲁莽,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褚见遂陡觉虎口一震,长剑“呛啷”断为三截,剑尖余势不减,竟射穿身前的木桌,牢牢钉在地板之上。原来,那中年道人为了震慑住褚见遂二人,竟使出了全真剑法中极高明的一招“凤栖南枝”。褚见遂手持半截断剑,呆呆发怔。那瘦头陀兀自喝酒吃肉,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未见。

莫见愁抱拳道:“敢问道长尊姓大名,师承何派?”南宫琳娇嗔道:“怎么?你们日后还想寻仇?”莫见愁诚惶诚恐地道:“不敢。”南宫琳一扬下巴,得意地道:“告诉你也无妨。他是全真教前掌门清和子尹志平的弟子蓝道元。至于本姑娘么,当今武林第一女侠南宫琳便是。”莫见愁道:“原来是全真后七子中的凌虚子。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后会有期!”说罢,莫见愁一拉师弟,两人匆匆夺门而去。

蓝道元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倘若日后再与他们相遇,定会有一场恶战。”正欲吩咐老掌柜结帐,忽听得门外人喧马嘶,似乎有大队人马逼近,蓝道元心中一凛,忖道:“他们这么快就找来帮手了。”南宫琳柳眉一扬,起身外望,只见一大队元兵依令奔走,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蓝道元大惊失色,心想:“鞑子军怎么就攻到这里来了,莫非芜湖防线已然全盘崩溃?”客栈里众酒客正纵情吃喝,忽见元兵从天而降,登时大乱,更有甚者吓得躲在桌下簌簌直抖。

那虎面老者踏出房门,大步走下楼来,问道:“掌柜的,出甚么事了?”老掌柜钻出柜台,汗水满面地道:“小老儿也不清楚。待小老儿出去打探一番。”大街上,元军队伍中一人蓦地厉声喝道:“郭芙、武三通、武敦儒、耶律燕四逆贼听令,快快束手就擒!”那虎面老者大怒:“武三通在此。”疯劲一起,和身从窗口跳了下去,双手连挥,转眼间便格毙数人。

武三通杀得性起,连呼:“还我妻儿命来。”掌影到处,血肉横飞。元军中那人疾呼道:“老匹夫敢耳!”武三通一手提着一名元兵,舞得车轮似的,向元兵大队中冲去,触者立毙。忽觉背后掌风袭到,其势有如奔雷,武三通不敢回身硬接,反手抓着一名元兵背脊迎了上去。那元兵惨叫一声,被来人掌风震得五脏碎裂。武三通被掌风余势一带,犹觉气血潮涌,喉口一甜,竟喷出一口鲜血。他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鞑子军中还有这等好手!”甫一交手,武三通便已瞧清来人面目,这人一身灰色僧袍,头顶油光,竟是个老和尚。

武三通大叫道:“再来,再来。”那老和尚嘿嘿笑道:“本座乃大汗驾前大中军护法国师大宝法王八思巴。你可是一灯的弟子?”武三通怒目圆睁,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八思巴合什道:“尊师可好?”武三通道:“先师早已圆寂多年。你问这个作什?”八思巴叹道:“二十多年前,本座领命随军攻打大理,曾与尊师交过手,五十招后,惜败在一阳指下,成为本座此生一大憾事。本座潜隐深谷修行十余载,终于苦思得一阳指的破解之法。此次重入中原,便是为雪耻而来。可万万未曾想到斯人已逝,斯人已逝。”

武三通道:“先师一阳指法博大精深,岂是你能破解的了!老夫功力虽不足先师万分之一,但自信亦可将你拿下。姑且接我一指试试!”欺身抢近,力贯右臂,一股真气沿“缺盆”、“曲池”、“阳谷”诸穴蜿蜒而下,从食指“嗤嗤”破空飙射而出,分点对方左颈“天鼎”、“巨骨”二穴。武三通受内伤在前,加之又恶斗了数场,真气已损耗殆尽。是故八思巴身子向右一侧,指力便紧贴左耳擦了过去,他不待武三通回身,右手向上一撩,便往他面门拍去。武三通低头避过,反手拍出一掌。两人以快打快,霎时之间便拆了八九招。

八思巴突然猱身纵上,双掌交错向前,按向对方小腹。武三通大喝一声,也是双掌齐出,硬接了八思巴这一招。砰的一声,两人掌力相交,武三通震得后退了两三步,而八思巴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武三通心下不服,大叫道:“再来,再来。”八思巴见他竟硬接下了自己这两记金刚般若掌,亦是好生钦佩,道:“本座奉陪到底。”两人调匀真气,双双纵身跃起,接连对了七八掌,身周数丈之内,尘土四扬。数招之后,武三通已是头发蓬乱,双眼鼓如蛙瞳。他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凄然笑道:“老夫服输了。”踉踉跄跄的向后倒退了数步,却不提防背后两名元兵挺枪偷袭,刺入他背心要害。

武敦儒见状大惊,疾呼道:“不要伤害我爹!”纵身飞出窗口。元军队伍中的弓箭手齐声呐喊,数千枝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武三通见爱子涉险,勃然大怒,反手一拉,那两名元兵收势不住撞将过来,早被武三通揪住,“喀嚓”一声,扭断了颈骨。他两目充血,白发乱撒,喝道:“谁敢上前?”元兵大骇,一声呐喊,争相后撤,竟挤倒了一大片。

耶律燕守住店门,展开黄蓉所授落英剑法,与数十名元兵苦斗。郭芙护在一旁,右手拇指、食指扣圆猛弹,以家传弹指神通手法为耶律燕解围。南宫琳兴奋地道:“蓝师叔,我们上去帮她们打鞑子兵。”蓝道元手掌疾翻,抓住了她左腕要穴,低声道:“小祖宗,不要再惹事了!”南宫琳登时半身酸软,气得差点吐血,连声骂道:“蓝道元,你这大混蛋!”蓝道元充耳不闻,护在南宫琳身前静观其变。

武敦儒连拍数掌,将袭向胸前的乱箭震飞,饶是如此,小腿还是中了两箭。他心中一寒,蓦地大声叫道:“住手!”八思巴冷笑道:“怎么?你也有话说?”武敦儒大喊道:“帝师,我是伯颜元帅的义子。这里有伯颜元帅赐予的免死金牌。”八思巴一挥手,元兵后撤了四五步,但仍弯弓搭箭瞄准武敦儒诸人。

八思巴哈哈笑道:“向我们密报倚天剑下落并一路留下暗号的,原来是你?”武敦儒急道:“不错,是我。”耶律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敦儒,你所说可是……真的?”武敦儒道:“燕儿,大宋覆亡已在眉前。你何不随我一起归降大元?”耶律燕道:“你为何要叛宋投元?”武敦儒嗫嚅着道:“如今元盛宋衰,若不归降大元,他日便死无葬身之地。”耶律燕道:“我不信。你在说谎!”八思巴道:“武敦儒,你不好意思说。老衲便替你来说。”武敦儒脸色大变,道:“帝师,不……”八思巴毫不理睬,回首对郭芙说道:“郭大小姐,可还记得五个月前磨难滩一役?”武敦儒两膝倏地一软,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道:“大师,你是出家人。请你大发慈悲之心,不要说了。”

郭芙料知其中必有隐情,咬着唇道:“大师,请讲!”八思巴长笑道:“郭大小姐既然不介意,老衲就直说了。”武敦儒听了这句话,怒吼一声,向八思巴狠狠扑去,却早被弓箭手瞧准膝窝射出两箭。武敦儒怒火中烧,不及闪避,只觉两膝膝窝一疼,便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八思巴道:“五个月前,丐帮两位长老领军偷袭磨难滩,此事被我军潜伏在襄阳城中的奸细探知,密报了伯颜元帅。伯颜元帅将计就计,在磨难滩设下埋伏,击毙两位长老,大败敢死军。”郭芙点头道:“我和齐哥听史堂主回报说,敢死军全营覆没,两位长老生死不明,便听从史堂主的建议,趁你军大胜不及防备之机,偷袭虎头山大营。岂知又中了埋伏!我在激战中被人从后面一掌击昏,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与这贼子卧躺在荒郊野地里。”

八思巴双目炯然,道:“郭大小姐,你说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段。”郭芙努力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实在不知说漏了甚么,还请大师明示。”武敦儒将头往地上猛磕,额头下的地面顷刻间便鲜血淋漓。耶律燕心如刀割,劝亦不是,不劝亦不是。武三通喝道:“八思巴,你直言便是。我武家世代忠良,不信这逆子能做出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八思巴嘿嘿一笑,道:“郭大小姐,你在昏迷后与清醒前之间,可曾做过甚么?”郭芙脸唰的红了,嗫嚅着道:“做过一个梦。”八思巴道:“你是否梦见自己和一个男人睡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郭芙花容失色,惊呼道:“你怎么知道?”八思巴道:“那根本就不是梦。那个男人就是……”武敦儒痛苦地道:“不要,不要说了。”郭芙已料知几分,但仍奢望那不是真的,颤声问道:“那个男人难道是他?”八思巴仰天长笑,并不答话。武三通怒道:“八思巴,你胡说!敦儒再如何不是,也不会干下这等无耻之事。敦儒,跟这秃驴说,你没有做过。”武敦儒泪流满面地道:“爹,孩儿对不起你。”耶律燕嘶声喊道:“为甚么?”

武敦儒缓缓坐起身来,凝神注视着郭芙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芙妹,从始至终,我心中便只爱你一人。三十多年前,为了不伤兄弟和气,我听从杨过的劝告,退出了与修文因你而展开的争夺战。后来,虽我已娶,你已嫁,但我始终无法将你彻底忘怀。那日,我落入元军之手,受尽了千般折磨,也没有向他们屈服。你们看看我身上的这些伤痕!”武敦儒猛地撕开前襟,只见胸膛上满是烙印和鞭影,竟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武三通连声叫道:“敦儒,你做的很好,不愧为我的孩儿!”

武敦儒凄然一笑,道:“爹,我不配。过了两天,我被他们关进了一间昏暗的小屋。到了晚上,两个侍女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下后一句话也不说便出去了。我一时好奇,便打开了布袋,那里面装的就是芙妹你。那时,你全身不着一丝,昏迷不醒。我连忙别过脸去,可脑海里却再也挥不走刚刚看到的一幕,隔着布袋仍能感受到你的温软娇躯,空气里亦到处是你身上散发出的醉人体香。我一时忘形……”

郭芙脑海里“嗡”的一声重响,全身上下再无一丝知觉。武三通须发倒立,仰天大哭道:“生此逆子,我武三通何以为人?”朝自己天灵盖上一掌拍下,打碎了半边额骨。武敦儒纵声大哭道:“爹!”郭芙紧咬贝齿,厉声道:“我杀了你这贼子!”手挥长剑,将拦在身前的一名元兵搠了个透心凉。元兵大怒,蜂拥而上,围着郭芙酣斗。

武敦儒见她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手中长剑在元兵队伍中左挑右搠,不加丝毫防守,虽刺死了数名对手,自己亦中了四枪两刀。他心疼无比,奋起神勇大吼一声,拔掉膝上利箭,向前扑了上去。他揪住郭芙面前的两名元兵,往地上一掼,两名元兵登时撞得血肉模糊。郭芙咬牙切齿地道:“来得正好。”长剑向前一送,“唰”的一声从他胸口搠了过去。武敦儒目不转睛地看着胸口露出的剑柄,蓦地凄然一笑,道:“这本来就是我该还你的。”郭芙呆呆地看着他倒下,一名元兵挺枪从后面刺来,她亦不挡不避。

南宫琳摔掉蓝道元的手,恨恨地道:“蓝师叔,这事我不能不管。”蓝道元亦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愤然道:“罢了!贫道今日就索性破戒杀个痛快。”两人剑光如雪,杀入元军队伍中,当者披靡,转瞬间便斩杀了数十名元兵。八思巴飞身一跃腾上半空,不待身形坠地,右脚在一名亲兵头上一点,借力扑进了客栈。耶律燕最先从悲痛中醒悟过来,急急叫道:“嫂子,快走!”抢在郭芙身前,剑尖抖动,一招“万紫千红”,洒出万点寒光,分刺八思巴全身大穴。八思巴赞道:“这是甚么剑法?如此厉害!”僧袍鼓动如帆,从耶律燕头上跃过,翻身拍出一掌,击向她后脑。

耶律燕见眼前黑影一闪,敌人踪影已逝,只觉背后劲风大作,当下不及细想,微一低头,右手挽了个剑花,向上胡乱刺出一剑。八思巴在半空中倏地暴退数步,右手掌心还是中了耶律燕一剑,鲜血长流,浸红了半边袍袖。耶律燕不明白自己那一剑何以能够得手,低头看着滴血的剑尖,呆了半晌。八思巴身形落地,目光似电,回首在老掌柜、瘦头陀、落拓文士脸上各停了一停,最后走到瘦头陀面前,合什道:“敢问师兄如何称呼?”那瘦头陀撕了一大片狗肉,边嚼边道:“八思巴,有我狗肉头陀在,这里还容不得你乱来。狗肉头陀奉劝你一句,速走为妙。”八思巴道:“本座领教。后会有期!”一拂袍袖,大踏步出门而去。

郭芙走到狗肉头陀面前,垂泪下拜,忽觉膝前压力陡增,竟无法再跪下去。狗肉头陀哈哈笑道:“郭大小姐不必多礼!老衲念及昔日郭二小姐襄阳款待之情,方施手相救,自今以后两不相欠。”郭芙泪眼盈盈地道:“大师既然与襄儿熟识,郭芙还有事相累。”狗肉头陀摆手嚷道:“老衲性喜自由自在,勿以俗事烦我。”郭芙道:“家父以身殉国,唯留下屠龙刀、倚天剑两柄神兵利器,以待有志之士他日继承家父遗志,杀敌报国。屠龙刀已于月前被一魔头掳走。现以倚天剑相托,烦大师转交有志之士。郭芙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大师恩情。”说着,她解开背囊,取出一柄四尺来长的古剑,双手呈上。

狗肉头陀叹气道:“念及郭大侠一片忠义之心,老衲便揽下这件苦差。”正欲伸手接过。忽觉风声骤紧,一团黑影挟奔雷之势从身侧袭来,他哪里敢接,忙斜身避过。那黑影去势不减,直向窗外飞去。郭芙眼前一晃,手中宝剑已不翼而飞,不由惊叫道:“大师,有人抢走了倚天剑。”狗肉头陀纵身追出,见八思巴已在窗外将那夺剑的老掌柜截住,大声疾呼道:“师兄,不要将他放走了。”郭芙一听此言,叫苦不迭:“原来他们是一路的。”

那老掌柜闪身避过八思巴当胸袭来的一掌,从两名元兵间窜了过去,哈哈笑道:“亦怜真,你假冒狗肉头陀,难道不怕他找你算帐么?”亦怜真又惊又怕,怒道:“是好汉的,就划下道来。”说话间,他与八思巴已赶上老掌柜,双双伸手向敌人肩头抓下,势若猛虎。那老掌柜哈哈大笑,右手一抖,寒光倾泻千里,倚天剑已然“呛啷”出鞘。他剑交左手,向身后唰唰唰划出一道光网,剑气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八思巴二人暗叫不妙,连忙向后一个仰翻,滚了出去,但八思巴袍袖已被倚天剑裁为两截,亦怜真的束发铁箍也被削掉,乱发撒了一肩。

那老掌柜大笑道:“果然是柄好剑!”腾身跃上屋顶,几个起纵便失去了踪影。八思巴二人穷追不舍,沿着老掌柜逃遁的方向疾奔而去。元军众将士见主帅已走,对方又武功了得,发一声喊,全都丢下兵器四散而逃。南宫琳抬手掠了掠汗湿了的鬓发,兴奋地道:“蓝师叔,这一仗打得真是快意。”蓝道元一弹长剑,亦是豪气干云,微笑道:“不过,我们的祸可闯大了。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罢!”忽听一人嘻嘻笑道:“想逃?太晚了罢!”南宫琳娇嗔道:“何方鼠辈?有本事就出来与本女侠过几招。”笑声未绝,从屋顶上跳下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是个红脸老头,酒糟鼻子,脸上一对笑眯眯的小眼睛,面容甚是和蔼可亲;身旁两个劲装大汉正是莫见愁、褚见遂师兄弟俩。

蓝道元朗声道:“前辈可是方天劳老爷子?”那红脸老头颔首道:“你就是全真教的那个凌虚子蓝道元?”蓝道元拱手道:“贫道正是。”方天劳哼道:“难怪这么嚣张!”蓝道元欠身道:“不敢。”方天劳傲然道:“不管你敢不敢,先接我两招试试。”不待对方置以可否,剑光起处,唰的一剑刺出。这一剑看似平常,其中实含千种变幻,端的是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蓝道元凝眸注视着破空而来的长剑,兀立如松,待剑尖袭到,忽地反手刺出一剑,绞向对方右腕。方天劳长剑抖动,反手往对方剑刃上疾点。他出手甚是刚猛,走的乃是达摩剑法的路子。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十余招,心下均暗赞对方了得。

郭芙万念俱灰,面向襄阳方向屈膝跪下,泣声道:“爹、娘,芙儿有负所托,被贼人骗去宝剑,再无脸面苟活于世,愿追随爹、娘、齐哥和破虏于九泉之下。”耶律燕见郭芙忽地回剑自刎,吓得芳容失色,惊叫道:“嫂子,不要!”郭芙冷冷地道:“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蓦地里,窗外一人长笑道:“方老儿,你活得是越来越窝囊了,竟倚老卖老欺负小辈!”话声未绝,一道如风魅影从苦斗的两人上空坠下,当的一声脆响,方天劳、蓝道元二人各持一柄断剑跳开。方天劳一怔,道:“何足道,是你?”蓝道元凝目看着这个先前在客栈里喝酒弹琴的落拓文士,沉吟了半晌,道:“前辈所持的可是倚天剑?”何足道微微一笑,道:“然也。”郭芙骤听倚天剑已然夺回,惊喜交加,倚门向外一望,果真是那倚天剑。

蓝道元倒吸一口冷气,道:“敢问前辈是如何从那老掌柜手中夺得此剑的?”何足道笑道:“坐收渔翁之利耳。”转过头对方天劳道:“你们不是在寻我报仇吗?你的师兄师弟呢?”方天劳道:“凭我一人,亦足以对付你了,怎用的着他们出马?”何足道哼道:“是么?”猛一抬头,见郭芙从客栈里飞身奔了出来,长眉一扬,道:“我不耐与郭芙那妮子相见,烦请道长将倚天剑转交与她。咱们后会有期!”右袖一拂,倚天剑已然落于蓝道元手中。蓝道元朗声道:“前辈放心,晚辈定当不负所托。”何足道一拔身形,展开轻功飞身而去,背后只留下淡淡一缕黄尘。蓝道元将倚天剑递与郭芙,道:“郭大小姐,还你的宝剑。”郭芙颤手接过倚天剑,含泪说道:“多谢蓝道长。”

南宫琳笑嘻嘻地道:“郭姑姑,我可以借倚天剑一看么?”郭芙道:“当然可以。”忽地一声惊呼,道:“啊,这剑!”南宫琳奇道:“怎么了?”郭芙颤声道:“这是柄仿剑。”蓝道元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呢?何足道前辈才刚刚交付与我,怎会被人一下子调了包哪?”南宫琳气呼呼地道:“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姓何的给师叔的就是柄仿剑……咦,那红脸老头和他的两个宝贝徒弟哪去了?”蓝道元叹道:“我们似乎中计了。那些对倚天剑虎视眈眈的人,仍会以为倚天剑就在郭大小姐手中,从而仍紧盯郭大小姐的梢。至于那何足道却可以安然置身事外,悄悄带走倚天剑。好阴险的计策!”

四人正惊疑间,忽听街头马蹄声如雷,远处旌旗飘动,旗上大书一个“元”字,正向这边涌来。蓝道元道:“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作下一步打算。”郭芙极目远眺,青山与天一线,托着一轮如血残阳,顿觉一股凉意潜上背脊,如冰赛雪。

【注】:①据《马可•波罗行记》记载,攻陷襄阳的石炮在当时唤作回回炮,由尼科罗•波罗、马泰尔•波罗、马可•波罗三人献密方,与一日耳曼人合作研造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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