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仁基有个女儿长得漂亮又贤惠,长孙皇后建议选作太宗九嫔中的充华,天子的封册都准备好了。魏征突然得到个信息,说这位姑娘其实已经许配了人家,他连忙跑到太宗这儿,劝阻道:“陛下处台榭,则欲民有栋宇;食膏粱,则欲民有饱适;顾嫔御,则欲民有室家。”圣上啊,您住高楼大厦,一定也想着百姓能住上土墙瓦屋;您吃着山珍海味,一定也希望百姓能粗茶淡饭饱肚子,您望着眼前的后妃宫女,一定也会念及百姓都能有个妻室。太宗说对呀,朕从来没有想只顾自己而不顾黎民百姓。魏征说这就好,臣听说郑女已许配了人家,陛下现在要把她召进宫作嫔女,这哪里有一点做百姓父母的情意?太宗闻言,深为自责,立即下令取消册封郑女。
太宗驾临九成宫,安排随从的宫女们住在围川县的官舍里。尚书右仆射李靖和侍中王珪随后来陪驾,县吏考虑到两位宰辅级人物来了,那得要招呼好,就把宫女移到别处去住,腾出官舍安顿两位大人。太宗知道了这事很不高兴,大喊大叫:权力归这些人吗?为什么慢待朕的丫头们!当即下令审查县吏和李靖王珪。魏征拦住了皇帝,道:李靖、王珪都是陛下的心腹大臣,宫女不过是干杂活的奴婢,大臣到县里,县官们要向他们了解朝廷的政策动向,大臣们归来,陛下还会询问他们民间的情况,官舍本来就是大臣接见地方官吏的处所,而宫女们只要吃饱喝足,无须参见。陛下如果因为这点事就去惩办县令,天下人会吃惊的。太宗李世民醒悟了过来,遂放下这事不再查问。
濮州刺史庞相寿贪污被告发,朝廷罢免了他的官。但他曾经为太宗李世民立过大功,俩人交情很深。庞罢官后跑到长安,请求皇上宽宥他,希望能继续给个官做。太宗念及旧情,答应给庞相寿一次机会。魏征站出来说话了:陛下,当年您秦王府的幕僚众多,现在庞相寿觍着脸跑来求您宽恕,您出于私情加以原谅,如此一来,不怕他人效仿相寿,自恃陛下恩宠而肆意胡作非为吗?那样的话,官场的风气怎么能好呢?李世民欣然接受了魏征的批评,赐给庞相寿一百匹绢丝,打发回老家去了。
贞观七年(公元633年),魏征代王珪为侍中(类宰相职)。这年年底,中牟县丞皇甫德参上书称,朝廷修建洛阳宫,劳民伤财;收取地租,是横征暴敛;提倡女子挽高高的发髻,是媚宫中之俗。唐太宗看罢大发雷霆:这个皇甫德参是想叫国家一个人也别调用,一斗租子也别收,女子们个个光着头,这才符合他的心意吗!当下便要以诽谤罪收押这个人。魏征劝皇帝息怒,说:自古以来,凡上书提意见,大多言辞过激;反映问题的人都普遍有个心理,言辞不偏激担心不能引起上面的重视;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善而从嘛,请陛下仔细想想这个道理。太宗觉得魏征分析得很对,马上改变了态度,不仅没有治罪,反而下令赏赐皇甫德参,提拔进京做监察御史。
太宗去洛阳的途中住在昭仁宫,多次训斥负责生活物资供应的官员,一则嫌不充足,二则嫌档次太低。魏征上前提醒皇帝:隋朝廷当时一味指责郡县不进献食物,或嫌供奉的物品不够精美,“为此无限,而至于亡”,就因为这种事上没有节制,才导致灭亡。因此陛下应当引以为戒,怎么能鼓励手下人奢侈浪费呢?生活供应,“若以为足,今不啻足矣;以为不足,万此宁有足邪?”衣食住行这类东西,你认为够了,那么多少都够了;您要认为不满足,那多少都觉得不够用。太宗拍拍魏征的肩膀:没有你朕听不到这样的话。
李世民特别疼爱大女儿长乐公主,公主出嫁时,太宗就想给这个女儿多陪嫁些东西。魏征不让,魏征说:东汉明帝刘庄嫁女儿,陪嫁品才是淮阳公主(刘庄姐姐)的一半,现在陛下嫁女儿,陪嫁竟要超过平阳公主(李世民姐姐),这合适吗?太宗听罢当时没有表态,回宫把这事说给长孙皇后听,长孙皇后听了大为赞赏,禁不住说:陛下向来敬重魏征,臣妾一直不明原因,听陛下这么一说,才知道魏征能用礼义抑制您任性随意,真不愧大唐的忠臣。我跟你这么多年结发夫妻,亲密无间,讲话都要掂量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生怕冒犯了陛下的威严,魏征作为臣子能如此犯颜直谏,真是难得呀,希望您接受魏征的意见。事后,长孙皇后又私下派人给魏征送去四百匹丝绸、四百钱,鼓励魏征“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继续坚持这么做,不要改变。
贞观六年(公元632年)以后,大唐国泰民安,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臣子们有人就建议太宗李世民效法秦皇汉武,搞一次泰山封禅,以彰显唐帝国的辉煌气魄。皇帝动心了,征询魏征的意见,魏征不赞成。君臣二人为此展开了一段有意思的对话:
太宗问:“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你不赞同封禅是因为朕的功绩还不够大呗?
魏征答:“高矣。”陛下的功绩比天高。
太宗问:“德未厚邪?”朕施恩德于天下还不够厚?
魏征答:“厚矣。”陛下的恩情比海深。
问:“中国未安邪?”华夏尚未安稳吗?
答:“安矣。”九州已是乐土。
问:“四夷未服邪?”周边蛮夷还不服气?
答:“服矣。”四邻五体投地。
问:“年谷未丰邪?”粮食歉收吗?
答:“丰矣。”五谷丰登。
问:“符瑞未至邪?”祥瑞尚未降临?
答:“至矣。”满天霞光普照。
太宗最后奇怪了,问:“然则何为不可封禅?”那为什么不能封禅?
魏征说:陛下虽然有上述六个方面的成就和条件,但隋末大乱过去没有多久,户籍尚未完全恢复,国库也不充足,大驾一动,举国忙碌,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加之陛下封禅,必然召来各国使节,但目前自伊水、洛水东到大海、泰山,人烟稀少、荒草遍地,这不是向人家展示我们的虚弱吗?您又得拿出大量金银财宝赏赐打发这些客人,还不一定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即就是免除几年徭役,也补偿不了老百姓的劳苦;图了虚名实际上受大损失,陛下您愿意干这样的傻事吗?
泰山封禅之事就这样在魏征的再三劝说下阻拦下,搁浅了。
魏征除了随时逢事面谏太宗外,——史载先后进谏二百余事,还写下了大量劝谏皇帝的奏疏,《论时政疏》、《十渐不克终疏》,最著名的当属《谏太宗十思疏》,据说被李世民置于案头,奉作座右铭。这篇奏疏不仅立意独到精辟,说理透彻感人,其刚健朴直的文字也令人叫绝,以至于影响到后世的欧阳修、苏轼等。
唐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唐太宗加封魏征左光禄大夫(从二品级),进封郑国公,赐物二千担。魏征成为李世民真正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