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响起书本坠落的声音,他们都望向门外,只见婉蓉家的猫打开门的一角,探进头来却看见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竟有些害羞连忙跑进有点暗淡的厨房。
“庭庭,过来过来!”婉蓉叫着。
屋外,娜伊蹲下来,把一本本因为颤抖而跌落的,此刻正像败叶一样躺在路面上的书本,捡起来。最近,娜伊的成绩有所提高,而且那芦荟膏的事娜伊的妈妈也不想追究了,所以她妈妈准许她可以晚上出来了,不过只能去找婉蓉。为了女儿的安全,娜伊的妈妈把她载到了婉蓉家的门前,看着她快要走进去时,她的妈妈才掉转摩托车的车头驶走。
娜伊刚想敲门,就听见了枫若说,是婧妮,一直是婧妮。于是她想听一会,因为娜伊一直看不惯婧妮的清高脱俗,认为那是她装出来的。从枫若略显激动的语气,她想连枫若也看出了婧妮的假面具,没有被她的美貌欺骗,因为被骗而激动。听着婉蓉雅娴的附和,娜伊刚想笑,可是接下来的对话,让她的心,逐渐碎成了一片片,成了散落一地的玻璃,反射着几近虚幻的事实。最后枫若的一句话,和突然闯到她脚边的猫,把原本就拿不稳如同露珠般摇摇欲坠的书本,瞬间就倾斜一地。幸好,是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没有往门外一看究竟。
失望,愤怒,被欺骗,这些好像是三根干柴,被摆放在心中的一块密林空地上。娜伊不知道,原来她的心里还有这么一块被莽苍荒寒包围的,如同祭坛一样的空地。坠落的书本,如同是洒落的火星,刹那点燃了潜藏在干柴里的烈火,熊熊的照明出周围丛林的敌意和背叛,也照耀出娜伊眼中的黑夜。娜伊将最后一本书叠放好,放在怀中。她看着如同丛林小径的街道,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时时顾盼生姿,轻扬起路面上的尘。
“我们是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的悲伤,会遵守古训,让你们也当一当,哦还有把我当作妹妹的,那个人。”娜伊冷笑了一下,慢慢的站起来,抱紧着怀里的书本,朝原路走回去。她的背影,好似在风中的上下起伏的,经幡。
“难道你们真的以为,他只是来辅导你们的女儿,和我的孙女吗?”虽然婉蓉家的木门关着,但是雅娴奶奶的声音,还是超越物质的藩篱,辐射着周围,将空气都搅动得,瑟瑟发抖。
像往常的星期日晚一样,枫若吃完饭就来到婉蓉家。可是今晚当他出现在婉蓉家门口时,却听见了里面激动的语气。想要敲门的手慢慢放下,枫若透过飘动的窗帘,看见是雅娴的奶奶在向婉蓉的父母做慷慨激昂的陈诉,而婉蓉和雅娴则低着头,像是在台下等待宣判般不安的囚徒。而枫若站在婉蓉家的门外,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而雅娴奶奶也不间断的,讲了两个小时。
“他是六年级的学生,而她们还在读四年级。你们说,他一个在紧张备考的学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免费的辅导两个跟他非亲非故的,小女孩?除非,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是这样的,枫若和我们是朋友,我们可以互相促进学习。”婉蓉听不下去了,大声地反驳。枫若在外面都听得见她因愤怒曲解而大力拍着桌。
“朋友?什么是朋友?你们才多大啊?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两个字?人心险恶,我想你们都听说过,可是你们真的理解吗?被所谓的朋友欺骗的事,你们看的听的还少吗?”枫若能想象出,雅娴奶奶的嘲讽。“增进学习,你们能给他什么,他能从你们身上学到什么?有人跟我说了,他不仅学习成绩好,工作能力也强,他要向你们学习?这个理由,说出来你们自己真的相信吗?”
“奶奶,唉,你不会理解的。”窗帘上人影晃动,不知是风吹帘动,还是屋内人的走动,亦或是,人心的浮动。
“对,我是不理解,我不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都在幻想着什么。我只知道柴米油盐,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我的孙女因为看不见的事,或者是你们所说的观念,而受到伤害。相信的成本,太大了。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只知道饭吃饱了就行了。你们要珍惜你们如今的生活,不要整天想入非非。我不理解,我也不需要理解。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你们女孩子。”屋里面传来阵阵咳嗽。
“我们两家是邻居,所以今晚我才会花怎么长的时间来提醒你们,以后要对他小心提防,不要让他再进来家里了。最近我听说,娜伊她家的东西也是不知不觉的失踪了。我不说,你们做家长的也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奶奶,你是怎么知道娜伊家的事的?”对比之下,雅娴的声音显得胆怯和虚弱。
“你们三个人总在一起,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停顿了一下,奶奶的声音又起。“你们做什么事,我都知道。”
一阵北风疾掠过正在门口徘徊的枫若。枫若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了。九点是奶奶对枫若规定的晚上出去回家的最后时间,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回家,奶奶就会关闭大门。虽然至今,枫若还没领教过奶奶的威力。枫若看了一眼婉蓉家的窗户,帘布深深的遮住了一墙之隔之内的争吵,无奈地摇摇头,沉重地走回去。
婉蓉这时猛一回头,像是醒悟到了什么,眼神望向窗户,在窗帘有限的尺幅上寻找无以名状的,叹息。雅娴看着她的侧脸,也无可奈何的,低下头。
“以排头为基准,两臂侧平举,向左右散开。”枫若指着第一排中间的一个同学的头,发号施令。不一会儿,不远处二班的体育委员也喊出同样的口令。
“同学们听口令,稍息,立正。第一节,头部运动,预备起。”枫若带领着同学们做着准备运动。
“我们体育期末考试的内容,是考羽毛球,现在也快期末了,你们好好练习一下吧。”做准备运动期间,体育老师从楼上走了下来。做完后,老师就告诉了同学几句,“好了,体育委员和我去拿体育器材,你们可以解散了,自由活动。”话音落,铎俊就用脚把放在地上的足球扬起抱在怀里,“走我们踢球去。”
“菁妮!”枫若听成是“婧妮”,顺着欢呼声和掌声寻去,原来是一二班相熟稔的男女生在打羽毛球。“菁妮,你已经接连战胜两人了,太厉害了!不行不行,我们要定个规矩,如果连赢五人,就要自动下台不能霸占太久哦!”曦兮的声音真是如雷贯耳啊,枫若看着热闹的他们,好像是迟暮老人看到面前一群在玩耍的阳光小孩时,感慨地笑了笑。
昨夜雅娴奶奶的话,至今仍回荡在枫若的耳边。独自一人坐在旗台上,享受着日光浴的枫若,枫若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奶奶总是跟自己说,三顿饭要准时吃,吃也要吃饱,不要挑食厌食,只要饭吃饱了就行。身体最重要,有钱也不要买太多书,多买些东西去吃才是正理等等。在爷爷奶奶的眼里,饭吃饱与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昨夜听了雅娴奶奶的话才知道,原来不止奶奶这么说,在她们的观念里,温饱才是最重要。经历过旧社会的人才知道,也最有资格说饥饿的滋味。观音土、番薯叶、老鼠肉和蟑螂壳,是她们对那个战乱时代的记忆,她们由此明白了什么事也大不过吃饭,没有饭吃则什么都没有,所谓的诗书和礼仪能当饭吃吗?她们见过,有的自身还经历过,仅仅是因为要喝一口可以活下去的粥,而卖儿鬻女,偷蒙拐骗,杀人越货,任何的仁义道德在饥饿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特别是当活着已经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所谓的社会在她们看来,就是一间农村的茅草屋,而道德友情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人为的装饰和掩盖,能增加自身的华丽,可是当面对自然的侵袭时却无能为力,最后只剩下短纸残页在风中苟延。奶奶只读过小学二年级,有太多的知识学问她不曾读到过,但是奶奶凭着自身的经历,看穿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所以她们是把复杂的社会简单成物质的满足。现在的她们,已是年过半百,比共和国还要年长。因为见证了太多的,反而更加简单。
奶奶一直都相信枫若能够做好每一件事,所以奶奶从来不束缚枫若的行为,只是告诫他心中一定要有固守的底线,凡事不要过分。而雅娴的奶奶,则是希望以束缚来杜绝所有可能发生的伤害。说到底,她们的出发点,都是因为爱。
在鼓掌的柳庄看见枫若正一个人坐在旗台上,刚想走过去,就看到二班的枫佳走到枫若的身旁坐下。柳庄眨了下眼睛,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比赛。
“怎么了大才子?一个人发呆。有没有美女可以介绍介绍啊?”枫佳用胳膊撞了一下枫若,在他的身边坐下,背靠着旗杆。
“怎么了,不想去露两手吗?我可听说你的羽毛球,不错啊!”枫佳指着远处飞来飞去的羽毛球问枫若。
“我在等连胜五人的人出现啊,刚开始以为是菁妮,结果在对最后一个人时她却败北了。”枫若笑着说。
“我一向都认为,你们班的菁妮,一旦到了最后决胜负的时候,往往会失败。”像是在讲预言,枫佳肯定地说。
“枫若枫若,过来玩啊,在哪里干嘛,孵小鸡呢?”无意间看见枫若坐在旗台时,曦兮马上大声叫了起来。柳庄看着枫若枫佳走过来,心里感到了一丝的后悔。原来很多事只是在于,你有没有大声开口而已。
静怡听到曦兮的叫声,愣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默默的看着自己的书。静怡在心里劝说着自己,不要为没人叫自己去玩而心生嫉妒或怨恨,因为这是自己的性格使然,不关别人的事。我要好好地看书,抵制诱惑,不因任何事而动摇自己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虽然我的成绩不如别人,但是我有的是耐力和信心,只要自己,坚持下去。何况,还有薇妙在支持我。静怡释然一笑,继续看书。
“枫若,你怎么欺负小孩子啊?”嫣裳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看了一眼正在哭泣的林漠,和站在林漠身边的枫若。
“我也不知道。”枫若耸了耸肩,然后就把嫣裳的自行车摆放进车棚。知道快要迟到的嫣裳立马向楼上飞奔。
“林漠,你怎么了,为什么从早上到现在总是哭啊?问你你又不说,还老是看着我。”枫若看了看伊政和明镜,想让他们出出主意。而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会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而你自己不知道啊?”明镜想到了什么。
“林漠,是不是关于我的?告诉我,怎么了?刚才在执勤,没时间问你。”枫若说这话时,铃声刚好响起。随后他们就往楼梯走去,边走边摘下臂章。
“许枫若,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表里不一,口蜜腹剑。你根本就不配升起五星红旗,不配做旗手委员。”走在三人后面的林漠停下来,大声地冲枫若叫喊,然后不顾一切用头撞了一下正在看着他的,枫若的肚子。力度之大连眼镜都掉到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就向着楼上奔跑而去。明镜和伊政都看着枫若,刚才林漠的控诉和眼泪,还在走道和伊政明镜的心里盘旋。而枫若,并没有摸一摸受到撞击的肚子,也没有想要向面前困惑的两人解释。枫若沉思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冲他们两人淡淡一说,“真是小孩子。”笑着继续走。
“琳宜,站住!”听到枫若的声音,原本疾走的琳宜瞬间停下,一滴眼泪在眼角滴了下来。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跟我绝交?我没有听错吧!你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就只单单用这一封信,来否决我们之间的情谊吗?你把我当作什么了,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吗?”枫若将刚才琳宜走过他身边塞到他手中的信举起,愤怒地看着琳宜的背影。
“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朋友吗?”枫若后退了几步,摇了一下沉重的头。“婉蓉和雅娴因为我,昨天晚上被家人骂了。娜伊也是因为我,才导致成绩下滑,家人不和。婧妮则是对我敬而远之,不冷不热。雅娴见了我尴尬,婧妮见了我也感到不自然。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这样?现在,连林漠也莫名其妙跟我发脾气。”枫若无奈地向天呼出一口气,继续看着琳宜。“早上,林漠说我,表里不一,口蜜腹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真的是这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琳宜转过身来,对枫若认真的说。“上个星期,他向我表白,可是我拒绝了他,他问我原因,我就告诉他我心有所属了,可是我没告诉他是谁。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他。”说到这,琳宜低下头,弄了弄自己的衣角,头发遮住了她的双眼。
“他的情书,还是我代传的。”枫若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一次性就都说出来吧!”
“枫若,你看一下信吧,看完我再说。”琳宜抬起头来,看着枫若紧紧攥着的信。
“枫若,对不起,我要跟你绝交。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枫若看了一下站在面前的琳宜,继续把信看了下去。“我们女孩子总喜欢给人做媒,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自身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媒婆也是女生,也是一个人,也有思想感情,也会喜欢上人。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了我的心意,也明白了我这么做的原因。我希望你,让我一个人静静,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了。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有的只是自扰的庸人,但你不是,你是枫若。好好学习,不要被别的事困扰,你就是你,而我,希望还是那个我。婧妮是个好女孩,好好珍惜,我祝福你们。”
枫若抬起头,却发现琳宜早已不在,望了望四周,也不见一个学生,而身后的校门紧闭着,像是不忍细睹而闭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