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若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原有的景色都变得模糊。枫若感到窗外似乎在持续下着弥天大雪,一切方向与意趣都变得索然。枫若多么希望,此时天地能无限放大,犹如在放大镜下观察的事物一样,那么即使车还在向前开着,也仅仅是开出一点点。这样想时,眼前渐渐出现目的地熟悉的建筑。现实与想象的落差,化做枫若的一声轻叹,车内空调的缘故,使得车窗出现一层薄薄的雾。枫若就在上面写着,雪,雪,雪……车在巷口停下,爷爷奶奶早就在巷口等着。
“爷爷奶奶!”妹妹在车内看见爷爷奶奶时就大声地叫了。车门一打开,枫落就飞奔过去,扑向并抱住奶奶。
“乖!”奶奶摸着枫落的头。
“爷爷奶奶!”枫若叫着,可是少了以往的高兴。
“你们先进去吧,桦东桦珊在屋里。快两个月了,你们都没好好聚聚。去玩吧。”奶奶说。
奶奶的话音刚落,妹妹连蹦带跳就进巷了。而枫若看了看父母在车后面拿起的一件件行李,不明白来一趟爷爷奶奶家,又不是出远门,也不是到爷爷奶奶家寄居,何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本想帮他们,只是因为早上的不愉快,阻止了枫若上前去。
“爷爷奶奶,那我先进去了!”枫若说完就走进巷子。奶奶家对面的邻居刘阿姨刚好走出来,穿着一身褪色的红色睡衣,一手搔着凌乱蓬松的头发,一手拿着夜壶。
“阿”打了个哈欠“若来奶奶家了!”刘阿姨说。
枫若礼貌性地,笑一笑。
“阿若枫落知道吗?”爷爷低沉地问。
“还不,不过,迟早会知道的。”母亲直接地回答。
“可……”爷爷说。
“爸爸,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处理好的。”母亲还是一边搬行李,一边很平静地说。她注意不到,爷爷眼中的无可奈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预先知道而产生的,可怜。而父亲,始终在搬行李,在最后一袋搬完后,看了看他心爱的车。爷爷也看了看面前,这一辆他从没坐过的,已经买了三年的丰田小汽车,然后摇了摇头,接过父亲的行李。
“走吧。”
父亲开着车到停车场去。现代车在民房中的小巷的,不太平坦的水泥路上开着,显得那么方枘圆凿。
远处,传来一声,因碾过有些松动的满是锈迹的沙井盖而发出的声响。声音在撞击着屋瓦与青苔,就像是古屋发出的叹息一样悠长。
落雪的妈妈,莲姨,此刻正倚着窗,神情忧伤地看着天地。清风带着不识字乱翻书的心态,挑弄着她的头发。佩戴在胸前的一朵白菊花,颤抖着。
枫若的目的地,叫做乌桥。乌桥,是一座面积只有0.6平方公里的小岛,位于汕头市区的西北部。东临梅溪河下游,西到石篱尾,南濒韩江——潮汕人的母亲河,北靠厦岭港,四面环水,由乌桥,洄澜桥,解放桥和光华桥四座桥连接市区。就是这座小岛,见证了汕头百年商埠的兴衰荣辱,经历了解放后的建设重生,也经受着改革开放以来汕头经济沉浮的影响。她迎来过追求商机远涉重洋的一批批商人游子,岸边的鸬鹚与芦苇感受着水面上频繁而来的红头船荡开的涟漪;也送走过那些因改革开放城市重心建设东移而相继离开的新生年轻人,留下一座座人去楼空的住房,那空洞的门窗就像欲哭无泪干涸的眼口,丛生的杂草与裸露的钢筋相顾无言。
如今岛上生活着将近3万人口,多是世代居住习惯原先生活而不愿随子女去住那对他们来说形同监狱的高楼住宅的老年人。他们习惯一出门,就能遇见多年的战友或工友,随地驻足就能谈古论今。一声想当年,思绪一下就回到那时的艰苦奋斗,皱纹银发也为他们的回忆而会心一笑。一句看现在,目光又回到他们曾经奋斗过的土地,延伸到各自家中难念的经。分别时,还不忘哼上一两句日渐不受年轻人待见的潮剧戏词。他们习惯浸润在由戏腔词调和历史沧桑形成的氛围,而这种氛围就像气候对生活在其中的植物一样那么重要。当然,还有相当多的下岗工人居住其中,紧锁的愁眉与无助的抱怨相交织,变成在巷中各家门前竹杆上晾晒的五颜六色的衣服。不同的颜色下,是清一色的随风飘零的灰暗命运。
剩下的,就是低收入者与外来务工人员,两者的差别,仅仅是一本没有多大重量的,有着褐红色封面的,户口本。从地图上看,乌桥岛就像一滴被过去与现实遗忘的,历史长河的小水滴。人们的回忆与政府的雄心,筑成一圈挽留的围堤,将它定格固定。太阳又一次昏昏欲睡,低矮的民房默默地数着岁月的年轮。民房瘦弱苍旧的身躯,懒懒地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中,悄无声息的隐藏在高楼大厦的背影里,远离霓虹灯的璀璨,仿佛在固执地重复先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