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的字迹十分潦草,应当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书写的,内容并没有多晦涩,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已有你父踪迹,青木城中。”
孤身生活了十几年,从没有过父亲这个角色出现,吃百家饭长大的苏白鹭也并没有强烈的欲望去找到自己的生父,尽管他从村中老人的口中得知他还活着。
但这也并不代表在他的心中,没有父亲这个位置,任何一个懵懂的少年都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苏白鹭也不能免俗。这几句简单的话尽管看似平淡无奇,却在他的心中搅扰起了波澜万丈,仅凭“父亲仙游”这四个字就足以说明,行踪飘忽难定,而且大多是个修真之人。
就如同山火烧过的春草,在一夜之间萌发生长,一个寻父的念头也在苏白鹭的心中渐渐生根发芽。这个岁数的少年,大多也不会把这些讯息和某种阴谋权术联系在一起,然而,那却是另一个故事。
而更让他感到震惊的,乃是信的背面,有信手涂写的一幅画,上面的纹路千奇百怪,而且墨水已经晕染开来,几乎就要看不分明。可是,他怎么都不会认错,在这片模糊的图案中,有一个类似于树的东西,而且此树极不寻常,画画的人都要把这棵树涂到信纸以外的地方。
哪里会有这般高大的巨树?
放眼天下,红杉,银杏都是年岁较长的树,而且往往也能够长到百米高,但是一个专门来送信的人,会把这样普通的树木画出来?世上的老树千万,却没有一颗是这封信中所想表达的意思。
再看那树干下仿佛有无尽波涛,这分明是在汪洋大海之中,兀自矗立的一颗通天巨树。
“建......木?”
他的思绪自然想到了梦中的情景,在那颗参天巨树上,虹桥彼岸,无尽的仙域。可是此人又怎么会知晓自己所梦,还是说,这仅仅是个巧合?
苏白鹭越想越心烦,不曾想,从青木城回来的第一天,竟然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怪事,然而这一切又仿佛是被安排好的一般。
考虑再三,他最终还是行动了,他无法抗拒寻父这个理由,更没办法遏制自己萌动的好奇心,建木,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中。
他从柜中翻箱倒柜找出一张草纸,给村中的小伙伴们留下一句话:兹偶得父讯息,故前往青木城,若有所得,必归,勿念。枕边乃青木玉石,价值不菲,向城中望族出售,给村中换些兵甲武器,以备防身。鹭儿哥。
苏白鹭有一种预感,此次的行程,将不会一帆风顺,恐怕今后相见无期,心中又是一顿感慨,这村子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承载着他太多的记忆,此时竟有些不舍,思前想后,又留下一句话:大何,照顾好阿青,阿猛。狗子,多帮帮吴大伯干点活,去去就回。
包袱不沉,两张饼,作路上的口粮,几颗价值不低的玉石,都是在青木城白石园中所赢得的,以备不时之需。苏白鹭缓缓的把自己家那破败的木门关上了,想了想,也不再犹豫,一个箭步,消失在清晨早上,照进村落的第一抹阳光之中。
身后依旧是犬吠鸡鸣,对于村子中的人们来说,又是一个重复的日子,家务农忙两点一线,而对于在草原中驰骋的一个少年来说,这迈出的第一步,才是真正领略大荒红尘,恩怨情仇的开始。
北原大部分地区终年冰雪,因处在极北之地而得名,恶劣的天候导致此地的物产十分贫瘠,在寻常人的心中,这里应当是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然而恰恰相反,极寒的天候温养了无数上乘的玉石,这些林林总总的矿脉让本应该荒芜的北原,绽放出了不逊色于东州的魅力。
青木城在其中当为佼佼者。
大夏王朝始建于一百六十年前,传说其初代皇帝因为得到了北原天山深处,一颗黑色陨石的神秘传承,而横扫北原的东部,一举建立了如今成扛鼎之势的大夏王朝。而青木城,就是夏王朝的经济命脉所在,城四周有皇家玉脉七处,而私人的低级矿脉竟也多达九十余处。
这般丰饶的玉石资源,成就了青木城在北原中的地位,一时间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呈一片繁荣升腾之象。
青木城外,官道。
风雪交加,这里和苏白鹭所生活的那片草原不过相距百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色,鹅毛大的飞雪裹卷着西风的劲烈拍打着人们厚厚的兽皮大衣。
官道上行人不多,加之今天天气并不晴好,因而路上的商贾更是寥寥无几。苏白鹭骑着那头巨虎“小八”顶着炽烈的西风,奔跑在官道上,偶尔有来往的行人,撇来一抹讶异的神色,而后,又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兽皮大衣中。
苏白鹭伏在小八身上,浓密的绒毛成了御寒的佳品,便一直紧贴在小八的身上,那巨虎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亲昵,不断的发出呜呜的讨好声,一人一虎就这么向着青木城,飞驰而去。
“泥菩萨算天改命,九重玄黄,无一不知,下界三千,无一不晓。”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颤巍巍的站在寒风中,手中执一杆破旗,上书“乾天圣德”四个大字。
苏白鹭驾虎而行,一路风驰电掣,并没有作太多的休息,远见那算命先生吆喝,心生好奇,便驱虎而去。那算命老头在风雪中看不清楚,却只见得一只黄白大虫朝自己扑面而来,双眼一瞪,“哇呀......”一声,扔下手中的藩杆就向后跑去。
苏白鹭骑在小八身上,见此情状,也是哭笑不得,便直起身来,向那老头挥手喊道:“先生不必惊慌!此乃我的坐骑!”那老头哪里肯听,只道是自己前半生泄露天机,此番便要遭到报应,脚下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他无奈的摇摇头,当下驱小八迅猛疾奔,不消片刻,便追赶上了那算命老头。
那老头早就被吓的屁滚尿流,扑哧一下就跪在了雪地中,双眼紧闭,冲着小八一阵神神叨叨:“虎兄......哦不,虎爷爷放我一马,今后再不随意泄露天机,定当做个老实本分的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小八却是根本不理会这个算命老头,只是兀自舔着自己的利爪,回头又看了看背上忍俊不禁的苏白鹭。
“先生若是无一不知,又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否命中遭劫?”
那老头见这老虎似乎对他毫无兴趣,又看见背上端坐的苏白鹭,心中一阵恼羞成怒涌上,一下从雪地中站了起来,喝道:“毛头小子懂个屁!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懂得尊老爱幼,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苏白鹭猛然跃下虎背,向那算命老先生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笑道:“小子鲁莽,愿先生赐教?”
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个老头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然而苏白鹭行走北原多年,心中却是明白的很。只见他继续笑笑,又是把自己的身子压得更低,抬起头看,看着那破衣蓝衫的老头。
那算命先生见到苏白鹭也并无恶意,心中气也消了大半,只是这种人,大多都要装出个仙风道骨,否则唬不住寻常人,便颐指气使的说道:“先去把我的天藩取回来,若是没了它,我便算不出天地玄机。”
还不待苏白鹭点头称是,只见小八一个飞跃,跳出数丈开外,不消片刻,便把那老头丢弃的藩杆叼了回来。
那算命老头也是一惊,奇道:“这大虫竟然懂人语?”话毕,便想要摸一摸小八那身柔软的绒毛,却又似乎对方才的事情心有余悸,伸到半空的手又急忙缩了回去。
苏白鹭看在眼里,笑道:“先生慧眼,此虎唤名‘小八’,幼时被猎人击伤,在悬崖边奄奄一息,我将它救回,待之如亲兄弟,长此以往,便通人性。”
这里自然少不了一番奉承,此次出行,不知为何,苏白鹭的心中总是十分忐忑,仿佛冥冥中有一个悬而未决的幻影,在前方等待着他。纵然他知道,这算命先生的手法并不高明,但是只要是略通玄学术数之人,能够稍微给他解惑指明,心中的不安感就会减少许多。
那算命老头一改之前落荒而逃的形象,一甩衣袖,倒是颇有一番样子,故作姿态道:“小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前程还是姻缘?”
苏白鹭笑了笑,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那老头闻言,面色大为愠怒,喝道:“竟还拿我作笑!可恶!”
他摆了摆手,连忙解释道:“先生莫急,小子并非有意戏弄,只是前番有信送与我,内容和寻亲有关,便踏上行程。但出行以来,心中慌张不能自已,不知前途何往。”
算命老头听罢,冷哼一声,手中掐指如兰,嘴中振振有词,一边还不断的挥动手中的藩旗,那上面的“乾天圣德”被他拨弄的凌乱无比。
这些江湖术士算命的时候,多半要找些天星附体,大神降世的名头,眼前这个算命老头亦不例外。
过了许久,苏白鹭怔怔的望着那算命老头,此刻老头脸上的表情已经远不是那般戏谑,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口中所念法诀也从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数,变成了神秘的呢喃。
苏白鹭看他如此,心中也略有惊慌,拍了拍那算命老头的肩膀,问道:“先生?”
只见那藩杆上的四个大字忽然变得明灭不定,老头仿佛是得了魔怔,任凭苏白鹭怎么摇晃都醒转不过来,却只听得那老头口中所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如同喊叫一般。
苏白鹭努力去听,只有一句话能够听得十分明晰:“断剑无锋,苍山白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