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慢点慢点,疼。”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好避开依仟如出拳般的药囊。
“郎君你别乱躲啊,这淤青若是不去,对你可是大碍。”她皱着眉头,一手紧攥着药囊,另一手死死抓住我的袍尾。
“依仟,要不你还是先坐着吧,我帮郎君上完药帮你上药,好不好。”依雪微微举起双手,想要抓住她。
“我不要,你一直说我不像女孩,这次我就要证明,我也是会照顾人的!”她大叫起来,作势要摁倒我。
“依仟,别玩了!”依雪正色道,“郎君的身体还没康复,没有精力陪你这样胡闹。”
听到姐姐发怒,依仟倒是识相,立马规矩起来,坐在一旁的偏座。依雪走上前,轻手握住药囊,坐在床脚,慢慢凑到脸颊,轻轻上起药。
“还疼吗?”她问。
“没事,不疼了。”我做了个笑脸,免得她担心。
“这药,我特意问了药膳坊的先生,见效虽慢,但不会留下痕迹。”她微微拿开药囊,看着我脸上那块淤青。那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颧骨和面颊之间,也不肿胀,只是看起来有些可笑。
“只是些小的瘀伤,没什么大事。”我说。
“若真是瘀伤,倒也不必如此担心。关键是,郎君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处都好的好,复的复,唯独脸上这块,冥顽不化,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其他地方.........你都看过了?”我问。
“我......”她忽的语塞,两颊透出些许红晕,“是...是...相国大人要求的,不是我自己要.....要....”
“要什么?”我问。
她看起来越发紧张,干脆把药囊朝我一丢,快步跑到一侧去了。
“郎君.....你可真是不识女人心。”依仟摇摇头。
我无可奈何的笑笑,走上去问:
“依仟,我有事问你。”
“郎君当问便问,依仟当知无不言。”
“那****去四王爷府上找你们,后来的事情,你记得吗?”
“那日郎君勇救太子妃和我们二人,郎君自己不记得吗?”
“我....我后来头很疼,不怎么记得了,你还记得多少?”
她将信将疑的看着我,片刻又说:
“后来我也是迷迷糊糊中看到,郎君似是拿着一把碧翠的玉剑,和四王爷打的多时,身上冒着紫色的焰气,其他的......”,她歪着头,皱眉苦思,“啊!我没看到姐姐!”
“依雪.....没看到?”我自言自语的说。
“是,那时我想看看姐姐是否安全,但余光扫过却没有发现她,后来因为身上难忍疼痛,又昏过去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焦痕,痊愈的差不多。细想拔剑,依雪的消失和手掌上握剑留下的焦痕,这之间像是有些关联。
“星官,星官。”我心说,看着左臂。
那手臂平白无奇,什么都没发生。
这么看来问星官是问不出东西了,不如去问问梦伊,她当时醒着,应该看到了全部。
“依仟,我们回来之后,太子妃来过没有?”
“没有,太子妃一直没有回来,我们也在奇怪。”她摇摇头。
“后来是谁救你们回来的?”
“是相国大人,可后来没再看到太子妃出来。”
“阿爹.....”,我想了想,“那梦伊没有回来应该是和阿爹在一起。”
“依仟,你和依雪休息休息,有人来访就说我睡了,不见来客,我出去找梦伊。”
“恭送郎君。”她点了点头。
步出约有小许,到了梦伊住的偏殿,和准备出门的阿爹差点撞上。
“太子殿下。”阿爹稍稍点点头。
“阿爹,”我扶起他,“梦伊怎么样了?”
“太子妃,”他面露难色,“太子妃从刚才开始就昏迷不醒,叫也不醒,摇也不醒。”
我急了,推开阿爹进门,径直走到床前:
她还是那么漂亮,平躺在丝席上,手指交叉放在胸口,面色平静。
“怎么会.....怎么会醒不来。”我问。
“不知道,我也请过太医,太医说脉象稳定,并无内伤,外伤都已处理完成,性命无忧,只是不醒。”
我蹲在床前,想去牵她的手,却又怕吵醒她,想着还是把手收回。
“太子殿下,”阿爹说,“离皇上驾崩已经五日有余,按例律,现在应该是众皇子角逐皇位的时候了。”
“历朝历代都是这样选皇帝的吗?”我问。
“殿下息怒,老臣并非说太子无皇子之实。”阿爹抬起长袖,“只是太子早年离开霖国,后来回来,前朝并未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这次的皇储,不能是你。”他低下头,片刻又抬起,说:“而且,这是皇上留下的帝令。”
我回头看着他,低眼想了许久,说:
“阿爹,我有个不情之请。”
“太子但说无妨,老臣必定肝脑涂地。”
“直到决出皇储之前,能不能替我保护好她。”我回头看着她,“她受了太多委屈和惊吓,已经不似以前的性格。我也不想她牵连进来。”
“老臣必定全力护公主周全,绝不让公主置身险境。”
“阿爹,拜托了。”我平举手臂,鞠躬以谢。
“太子!折煞老臣,折煞老臣啊!”他慌忙扶住我,“如若太子能顺利成为皇储,老臣就算不于人世,也可以安心瞑目了。”
“明日早朝,阿爹会公告这个事?”
“是。”
“那好,从明天起,大家就都是争权夺位的对手了。”
“太子,万事小心啊。”
“保重,阿爹。”我道一声,出门回宫去了。
{梦伊}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慌乱的环顾四周,雪白的一片,空荡荡的。不远一棵繁茂的槐树下悠闲坐着一个老人,带着一顶略显破旧的斗笠。他拿着水烟,却也不见烟气飘出,伴着树荫,看上去闲适极了。
“老先生。”我试探的问问,“老先生。”
“啊咯~~~”他突然大叫起来,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
他慢悠悠的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把烟斗别在身后,双手抱拳:“老夫,叩见公主殿下。”说罢作势要跪。
“老先生快请起,”我扶起他,“先生何许人也?”
“老夫不过山野莽夫一枚,名字卑贱,何足道也。”他憨笑起来,“倒是公主,怎会来到此处?”
“并不清楚,我被人施法睡着,醒来便在这里了。”
那老者面容严肃,点了点头,又说:“你睡着之前,和谁在一起?”
“霖国的相国,王大人。”我说。
老者笑了笑,“哈哈哈,那老东西还没死呢,哈哈哈。”他定定神,“好,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他送来这里。”
“被送来这里?”我问,“我不是在做梦?”
“不,不是,”老者说,“但你睡着了。”
我不怎么理解,只能继续听。
“这个地方,叫‘太虚梦境’,是修道之人和术士冥想,修炼,死后会到来的地方。”
“可我不懂术,也不会修道,”我想了一会,“难道我死了?!”
“哈哈哈,公主好生幽默。”他大笑起来,“公主可否把手臂借老夫一用?”
我半信半疑的把右手递给他,他拉住我,伸出两根手指,随意一挥,衣袖竟兀自卷到臂膀。
“公主,可看到这个?”
我低头看去,右臂上清楚的画着一段符咒,闪着温和的蓝光。
“先..........先生,这是何物?”我问。
“这是‘往生梵文’,是术中的禁忌之法,被禁止使用的术。”
“‘往生梵文?’”我问。
“所谓往生,意指其他轮回和六道之内的人,物,天地。这段梵文看似简单,但是个无边的巨口,所有的术,不论咒术,巫术,阵术,幻术或是其他,都会被这个梵文吞噬,化为无用。但梵文的拥有者,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和释放这些被吞噬的术,据传是南凌琅琊五仙中的二仙二分镜所创,后来因为太过强大,被禁止使用,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我没怎么听懂。
“看公主的神情应该是不太明白,不,应该是根本不明白。”老者笑了笑,“无妨,公主殿下请随老夫来,老夫带公主去个地方。”
我没准备走,脚却自己浮空,半飘在空中,跟着老者的步子,一点点往前走。
“老先生,能问几个问题吗?”
“公主请随意。”他说。
“您说这是术士修炼和死后会来的地方,那您.....”
“是的,我死了。”
“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吗?”
“两个不争气的女儿,把我害惨了,我欠了一个人的情,我用命去替他还。”
“那人是?”
“你夫君。现在的文国太子。”
我吃了一惊,人愣在原地。
“公主缘何如此吃惊?”老者问我。
“他.....他是否也见过老先生你?”我问。
“公主果然天资聪慧,公子被星官打穿胸膛后无意掉入这里,算是和老夫的缘分,老夫便救了公子。给了他和公主一样的符咒。”
“我的符咒,也是先生给的吗?”
“哈哈哈,老夫已经在这儿了良久,没法给公主画上符咒,这符咒,想必是相国大人给你的。”
“阿爹....”我心说。
“个中故事不便多露,公主心中有数便可。”老人说。
我没再多问,跟着老者继续向前。
不多时,一丈外现出一座茅屋,一个纤弱的身影执着扫帚,慢慢的扫着门前的落叶。无意抬头,发现了我们,便放下扫帚,碎步向这边跑来。
“爹,你回来啦~”
“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
她抬头看着我,璀璨星辰般的双眼,镶在精巧的面颊上,自面容看来,年纪绝不大于豆蔻。
我从半空中落下来,双脚再次落地让我有些来不及适应,晃了晃才站好。
“小女子,见过公主大人。”她做了个标准的屈膝礼,让我有些吃惊。
“你,以前在宫中呆过?”我问她。
“呆过一阵,后来霖国妖后内乱,红颜薄命,死在那场妖火中。”她吐了吐舌头,很是可爱。
“可惜,尚是青春年华,竟这样消逝了。”
“哈哈~”她掩嘴一笑,“姐姐说笑了,我感觉到姐姐身上还有生者的香气,姐姐是被人送到这儿来的吗?”
“好像.....是的。”
她马上严肃起来,白葱般的手指在胸前灵巧的做了几个印刻,右手指尖现出一团青光,指在我额前,顺着鼻尖划到下巴。片刻后我的手脚开始变得透明起来,变得几乎不可见。
“这样,姐姐的生者气息就不会被这里游荡的低阶术士和鬼魄所寻觅到,能在这儿长久的待下去了。”
“什么,什么叫,长久的待下去?”我有些怀疑。
“公主,老夫忘了解释,”老人缓缓转过身,“公主可能要在这儿,待到皇储之争结束了。”
我有些被事后告知的愤怒,又有些被欺骗的委屈,不知道拿什么表情衔接,我问:
“什么叫,皇储之争结束?”
老人没有说话,那姑娘拉了拉他的袖角,二人都没有说话,紧咬着嘴唇。
我脑海里快速的闪过那些片段,忽的明白为什么我会被阿爹送到这里。我想回头冲上去拉着那老头的衣服,双手却从他身前穿过。
“公主,”老人说,“生者和死者之间,有一道逾越不了的鸿沟,是跨不过去的。”
“那你把我送回去,我要回去找他!”我说。
“恐怕,老夫难从此命。”老人说,“我答应了相国大人,不能让你出去。”
“是吗,怕我作为争夺皇储的后腿和软肋是吗?逞英雄很厉害啊,让人感动啊。”
我想跑出茅屋,但一直在原地奔跑,半点未动。
“每次都这样........白痴.....”
眼泪自己跑出来,我蹲在地上,哭了不知多久。
“公主,”女孩走过来,蹲在我身边,“较之以前,太子还没有如此胸竹,如今心有大计,信他一回也不妨啊。”
“以前?以前他自甘断腿算何大计?大计便是不顾旁人想法只从结果出发吗?”我眼里噙泪。
“古今凡帝王者,十有八九。”她转而严肃,又站起身,“从最优结果出发,用最少的牺牲换的胜利。即便是自己受伤也罢,这才是王的作风。”
“他能不能成王我不在乎,我只想他不要死,我不想没有他。”
“你可以不在乎,他不能不在乎。”
“为何?”我问。
“他若输了,皇室必定手足相残,以他的个性,自己的命不会疼惜,”她又看着我,“但他足够爱你,足够让他为了你去争这个皇储之位。且不说有什么狼子野心鸿鹄之志,单单为了你,他就能这么做。”
我听的有些发懵,眼睛睁着任由眼泪横流,许久缓过神来,方知自己失态,才擦干泪水。
“这下你应该能坐下来了,”她微笑到,“进屋吧,我们有很多事可以做。”
“那个,”我的声音哭的有些发抖,“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啊~”她说,“小女子云烟,宫里人叫我云儿,是前些日才驾崩的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