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晓啊了一声，说：“你还要过几天啊，我后天就要走了，你难道都不想再见我最后一面了吗？”
季海滨感觉这最后一面实在来的太早，问道：“你要去哪？”
萧晓说：“瑞士啊！”
当萧晓拿到保送生名额的时候季海滨就很忐忑，他无法表明自己究竟是希望萧晓去瑞士还是留在上海，去了瑞士可能以后就没什么机会发展了，如果不去瑞士发展的可能性也小的很。高考之后并没有联系，他是打算在填志愿的时候去打探一下，没想到萧晓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季海滨话由心生，说：“那我明天回去吧。”
这句心里话被萧晓捕捉到，她说：“别忘了，回来后就打我电话！”
季海滨快步跟上队伍，好事者不停询问他和谁通了电话，季海滨无心搭讪，只好如实讲述，说一个朋友要回瑞士了，明天就得回上海送行。
班长得知消息后再次做代表，表示季海滨走的这么急会让他们觉得愧疚，没能尽好地主之宜。季海滨连忙装客气，说这次回城本身就没打算劳烦诸位，但又觉得既然回来了总归还是要通报一声的，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来去自由。
几个当年比较有交情的同学一起走到运河堤上回顾往事，河堤已经改建过，两边路灯的密度超过上海的高架，很多情侣依偎在河边，一点都不在乎水里阴气太重。
有人提议晚上就不回家了，可以坐在河堤边一直聊到天亮，第二天吃完早饭后顺便把季海滨送走。季海滨迫于夏夜的蚊子，力劝各位各自回家，并说自己已经定好的宾馆，让大家放心。
临散之前季海滨找人为自己写好去火车站的详细指示，待众人相互分别后站在路灯下看，看完之后得出结论：干脆再坐出租车。
家乡的夜色很淡，是因为居民区的灯光太明显，一些大型商场还没有打烊，想必顾客们都在推着沉重的购物车排队等待付款。季海滨走到自己曾经住的巷子口，很想学雨果摸圣母院墙面的样子摸一摸电线杆，却看见电线杆上还贴着“办证”的广告，以及黑水笔写下的手机号码。
季海滨用手机拍了些照片，就算回来过了，给自己一个念叨而已。到了火车站发现还有一个售票窗口开着，就过去询问去上海的班次，被告之一个小时后就有一班过路车，再一问行程，说要六个多小时。
季海滨来回一划算，觉得不如在火车上睡觉，能省一笔住宿费用，明天到上海时正好天亮，回去还能补个回笼觉，下午去见萧晓，安排的合情合理。算完之后把钱递进窗口，说就买下一班去上海的票。
候车厅里很干净，可能是因为新建成，还没来得及糟蹋，就像刚出嫁的姑娘，和婆婆比起来自然好看的多。
上了火车后发现车厢里空荡荡，季海滨朝车厢后身走动，一路没遇到乘务员，接着竟然走到了卧铺车厢，季海滨见四周没什么反应，就随便找了一个空位爬上去，战战兢兢的躺好不敢发出声响，像抗日战争里的铁道游击队成员。
整个一夜季海滨睡睡醒醒，一是担心被列车员发现自己拿着硬座的票享受卧铺的环境，二是怕睡的太死乘过头。这车一路向南，沿着京九铁路一开到底，直到抵达香港特区为止。
早上六点半的时候季海滨在上海站下车，这么一来自己的归乡之旅前前后后总共不过十五个小时，和高考的总计时相当。
回到家赶巧碰上父母吃早饭，季母也惊讶儿子回来这么早，季海滨没力气说话只是吃东西，吃完后去冲热水澡，冲着冲着差点缺氧昏过去，赶紧擦干了身上的水回到卧室呼呼大睡。
醒来的时候窗外灰蒙蒙，一道闪电准确降落，接着雷鸣随之而来。季海滨觉得有点发热了，估计是这两天紧密的行程所致。
走到客厅发现已经快要七点，再去翻看手机，发现萧晓已经发了十几条短信，短信字数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成了诅咒。
季海滨立刻回电话给萧晓，连打了四遍那边才有人接听，这电话如同公车上书。
季海滨发表深刻道歉，并且约萧晓出来吃晚饭。萧晓连推带就说了十分钟才答应赴约，说一定要好好宰季海滨一顿，把地点定在了外滩三号的望江阁。季海滨没有多想立即答应，答应完后才去Baidu里查望江阁，结果价格触目惊心，人均消费达到了一千五百圆。
随即又给萧晓拨电话，说能不能换一个地方，望江阁太贵承受不了。萧晓说那就降一个档次层，去隔壁的新视角。季海滨没挂电话又去查新视角，发现价格虽然比望江阁便宜，但一顿吃完两个人也要六七百。
萧晓等的不耐烦，说：“新闻联播都快要结束了，不吃就算了。”季海滨拔下电脑的插头，对着mic大喊：“吃！”
坐上出租车后雨就不下了，天空中阴霾渐渐散去，像舞台剧里被拉走的帷幕。太阳还未落尽，光线照在倒视镜上反射出刺眼的亮，正好对准季海滨的脸。
司机问季海滨想走哪条路线，季海滨说最快的路线。
当天不是休假日，但外滩三号门口仍然异常拥挤，季海滨探头了望，觉得自己身处的蓝色桑塔纳出租车混在那些名贵的大小车辆里很不协调。
沿着电梯一层层往上，足足享受了七次的“您好，欢迎光临”。季海滨到了新视角餐厅后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外装作很娴熟的样子翻看菜谱，大致看了几页后想怪不得萧晓要选在这里，这边的菜谱都是用外文写的，连印度文都有，惟独缺少汉字，只有个别菜肴有中文标配。
迎宾小姐端详了他半天，恭敬的问了句：“先生，您是中国人吗？”季海滨从没被人问过这个问题，一时口误，说：“No，I’m Chiness。”
迎宾小姐不知季海滨是在说笑还是没能理解她说的中文，又抱歉的说：“Sorry，I’ll call Mary to help you。”说完后就去叫Mary，季海滨上一句只听明白了一个“help you”，还没来得及叫住这个迎宾小姐，那个叫Mary的就出现了。
Mary委婉一笑，脱口而出：“Excuse me sir，how many for dinner？”季海滨尴尬无比，他想说其实我是中国人。
这时肩膀被人一拍，同时传来一个英文基数单词：“Two。”季海滨回头一看是萧晓，连忙扮演起迎宾人员，让萧晓先进。
坐定后萧晓问季海滨想吃点什么，季海滨生怕再次出丑，只好推就，说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点完餐后萧晓忍不住笑出来，说：“以后不能跟你去西餐厅吃饭了。”
季海滨也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没见过这排场，显眼了。”接着又问：“你明天回瑞士了？什么时候的飞机？”
萧晓说：“下午起飞，晚上就在飞机上凑合睡一觉，第二天中午到。”
季海滨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是不同生活品质之间的区别，人家是在飞往瑞士的航班上凑合睡一觉，而自己是在火车上睡，还要担心会被人赶出卧铺。
萧晓说：“你考的怎么样啊？有没有把握？”
季海滨辨证的发表思想，说：“还不知道，反正看跟谁比吧，我一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萧晓说：“我把我的保送生名额让给你吧。”
季海滨听后差点再次口误，说：“送？这东西能送？”
萧晓说：“我得问问，我尽力好吧。”
季海滨连忙制止，说：“别别别，我怎么听着这么悬啊，这合乎规定吗？”
萧晓嘴型一换，说：“You are out of the digital world！”
正好这时候服务员过来上开胃菜，听到萧晓这句话也配合性的发出微笑。季海滨自然没理解，但不想表现出连服务员都不如，于是也学着去微笑。
服务员走后萧晓回归祖国，说：“对你有好处的，我帮你问问。”
季海滨说：“你怎么那么有本事啊，随随便便能搞到保送名额，现在又能随随便便送人。”
萧晓说：“谁说随随便便啦，要费力气的好不好。”
季海滨给萧晓倒葡萄酒，说：“你明天就要出国了，这事你也掌控不了，别把自己搭进去。”
萧晓说：“怎么，你看不起我，我能把这个名额从吕思溢手里抢过来，就能再把这个名额分配出去。”
季海滨呆滞了一会忘记收手，酒水漫出了高脚杯。他说：“什么叫从吕思溢手里抢过来啊？”
萧晓叉了块沙拉放进嘴里，说：“这本来就是一个相互竞争的残酷社会嘛，我又没陷害她，她确实没有德智体全面发展，她住过院啊。”
季海滨问：“你怎么知道啊？她住院的时候你还是瑞士吧。”
萧晓说：“是啊，是你在电子邮件里告诉我的，说你要去医院探望谁谁谁。”
季海滨完全不记得自己给萧晓写过这样的邮件，问道：“于是你就去告发啦？”
萧晓说：“不是告发，如实汇报嘛。”
季海滨低下头，长叹一口气，说：“这事要是被吕思溢知道，还怎么见人啊。”
萧晓说：“她不会知道的。”
季海滨说：“这个名额我不能要，受之不武。”
萧晓说：“你傻啊！”
季海滨说：“我的成绩肯定达不到保送大学的档次，吕思溢肯定会知道，并且所有人都会知道。”
萧晓说：“你管那么多干吗，你的前途重要啊！”
季海滨说：“前途的组成部分很多的，为一个大学失去那么多人太不值得了。”
服务员又过来上主菜，帮他们俩铺好围巾后揭开盘盖，牛排上的油还在高温作用下噼里啪啦的响。
待服务员走后萧晓说：“你不会这么高风亮节吧。”
季海滨说：“不是我高风亮节，这事就不能够，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萧晓切着牛排说：“那这个名额可能就得浪费了。”
季海滨说：“怎么处理我不管，反正我不能接受，谢谢你的好意。”
萧晓开始拼命的切牛排，剁成一小块一小块，说：“脑子不灵你。”
出乎季海滨意料的是，晚饭过后萧晓居然趁他去洗手间空隙把帐给结了，季海滨很过意不去，表示不能让女孩子请客。萧晓嫌他太老土，不懂得国外要求男女平等的局势。
季海滨执意要将萧晓安全送到家，萧晓则叮嘱他一旦知道高考成绩就要立刻发邮件诚实告之。
萧晓所住的小区已经不能用“小区”来概括，想复活了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季海滨在小区外跟她挥别，祝她一切顺利，并承诺下次去吃饭的时候一定由他掏钱。
萧晓在上飞机前给季海滨发了一条信息：你笨死了。
季海滨收到信息后给很多人打了电话，吕思溢情绪不高涨，过不了几天成绩就要揭晓，现在就如坐针毡。到了张馨若那边，就表达成了如同等待验孕结果。还子舟一如既往的大度，说正在制定北京游的路线。孙忆茗的电话季海滨一直犹豫要不要打，下定决心后拨了过去，却被提示说用户已关机。
晚上的新闻播报里说后天就能通过电话查询高考分数，消息一出，屏幕下方的互动平台顿时热闹起来，很多被省略了尾号的市民积极参与。
到了第二天再看新闻的时候，说上海外出拜佛的人数大增，邻近的一些城市如苏州、无锡等寺庙兴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拜佛都要前取号。
季海滨声称不相信迷信，傍晚时分一个人出去散步，路过静安寺的时候不小心看见里面人头攥动，香火不断，也紧合十指，扪心而念：佛主保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