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如看人。
在不同方向看山，景色皆有所不同，人也一样。
这本是个极为浮躁的年代，加之最近心绪越发焦躁，难以平静下来，真是看谁都不顺眼，是以书写也停滞下来，又不由已惯常“反正没人看”的理由，干脆坑了不写！又想，或因晚上睡不着的脑洞再开一个反正写了一两章就弃掉的新坑！
写作说起来简单，但却是件十分难的事情，每当看到空白的文档页面，才会发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是一回事，用恰当的文字叙说给旁人看，且能让人看懂，甚至得到共鸣，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常有人说，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但我却看来看去，觉得很简单啊？怎么会看不懂？
后来站到旁观者的角度设想，别人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我脑海里的构想和设定，自然也就无法理解。
我努力想要用简练的语言表述出来，但最终满满一章全是驳杂的文字设定，关于主角的行为和故事寥寥。
我尽力想要改正自己这种陋习，但显然这并非朝夕之间就能改掉并变得更好的事。
小学中期，父亲朋友前前后后买了车，虽然只是一辆不起眼的奥拓小汽车，但在那个年代里有辆车还算难得的事，父亲便常常与朋友们相约在假期各处游玩。
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阿坝州那边的雪山，他们也带我去过两三次。
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我跟他们第一次去的路途中，远望去，夕阳西下，当时还未地震，从车窗往外望去，对面高耸入云的青山苁蓉苍翠，看不见山的起始，也看不见山的尽头。
世界陡然变小，车随崎岖山道盘回前行，四周除却连绵不绝的山外，还是连绵不绝的山，如一条卧在大地上酣然沉眠的巨兽，人在山中前行，像只不起眼的蚂蚁，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四周仅有或远或近的鸟鸣，偶尔传来一两声山中人家的狗吠，以及单调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如果不是父母在身旁，恐怕七八岁的我会被这样一个满含压迫感的世界吓得立即不安地哭出来。
我趴在车窗上远望青山，从初时的好奇，到暮色将山影加深，最后青山被一片漆黑吞没无踪，偶尔山道上随车速有间隔不定的黄色灯光闪过，又极快地化作流光消失无踪。
重复的光景让我深感无聊，最终任这辆小车随路而去，自己蜷曲在后排，半梦半醒阖目养神。
我被父母唤醒已是晚上八、九点钟，车窗外只有不远处一杆昏黄的街灯照亮了一两米内的地方，有如棉絮的白雪绵绵絮絮地落下来，再往外除却黑色，便无法视物。
我原本以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但这样的荒芜景色显然不可能是旅游景点，车子停靠在一处山腰上，打着应急灯，破了胎，前后无车，像颗被世界抛弃的弃子，格外孤零零。
好在有父母相陪，加之从小对雪印象不深的我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即便一个叔叔刻意吓我说“山上有熊的”，我也只是想了想，傻乎乎觉得我并没有熊大，倒不太害怕。
至少在当时我的眼中，警察叔叔们还是来得相当快，我们一家人被转移到了警车上，小汽车减轻了载重，勉强能开。
唯一困扰的是，警察不许我再次阖眼打发时间，说在山上一旦缺氧就醒不过来啦。父母听到大骇，无论如何也不许我阖上眼，彼时，我不耐烦地瘪瘪嘴巴，心想自己才不会缺氧呢！
我们同行的另一辆先到达了目的地，也正是他们久不见另一辆车跟上来，那时候山上电话不通，所以才报了警，警察一路沿着山路寻来，这才解救了困在半山腰的我们。
达到目的时已经临近十一点，只有一家餐馆还开着，菜也不多，只剩下一些我不认得的野菜炒了端上来，我吃了几口就不再吃，大人们口口赞叹的什么天然清香味，我全然吃不出来半点，只知道那些野菜入口时还毛茸茸的，味同嚼草，当时心里想着宁愿饿着也不要吃那个了！
那晚所住的酒店记忆尤深，不知是没好的客房了，还是大人们嫌贵，所以选了便宜的，反正进了房间发现还是那种钢丝床，据说一晚上还要两三百，如赤裸裸的抢钱。
由于天晚，加之大人们受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惊吓，不得不选择入住其中。
翌日天明，我向来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盖着毫无熟悉感的床被难以陷入深眠，加之那是头一次“出远门”，几乎彻夜辗转难眠，犹记被母亲唤醒极早，裹着厚重臃肿的棉衣服走出门，仰望着天空从朦胧青蓝转为海的湛蓝色，纤尘不染的天空伴随山中夹带雪的寒意，高风猎猎，吹得石上系的经幡似要飞卷而去。
自宾馆出来，随坡上行，公路的左侧脚下有一条河道，白涛击岸，裹挟着山上还未化完全的冰块汹涌而下，汇入岷江。
公路右侧靠山处，有一藏族人家搭的木制小屋，门口架起一口大铁锅，卖滚烫冒泡的酥油茶以及一种类似白面馒头的馅饼，内夹韭菜，听店家说叫作“馍馍”，店家是一对夫妇，虽语言略有不通，但二者极为热情。
酥油茶带着股牦牛的腥膻和盐的咸味，令儿时的我难以下咽，喝了一口，眉目扭曲成嫌弃的表情，就不再喝，倒是所谓的“馍馍”与包子味道相仿，前一天夜里吃饭也不多，所以啃了大半个。
老板娘见我不爱喝酥油茶，舀了一勺木桶中还未做成酥油茶的酥油喂给我吃，我原本想那茶都不好喝，肯定这个也和酥油茶是一个味道了，忍不住嫌弃起来，架不住老板娘再三的哄，生出些疑心来，张口吃了下去，那味道让我感到惊诧，就像最纯正的奶油入口，比我之前吃得所有蛋糕里的奶油都要好吃！
心里感到古怪，这么好吃的东西明明比那咸咸的酥油茶高到不知哪里去了，怎么偏偏就做得那么难吃呢？
我们去得时候，那里才刚刚开发出来不久，连门票费都无，只有进山的口子道旁，有不少牵着马的藏族人招揽顾客，一百块一骑，我们分作两拨人，一拨骑马，另一拨步行上山。
我随父亲骑上马，由他们领头在前牵马，走得是一条泥泞的小道，两旁灌木浓密，仰头，枝叶如盖，只给蓝天留下一道小缝，道边偶有雪山上冰雪消融的溪水潺潺淌过，冰凉彻骨。
那时，面似忠厚的生意人已十分圆滑，牵马一路达到估摸山腰位置，是一片宽阔的草场，有几个木制栏栅孤零零地立在地上，草场之外便是挺立的树木，一丛一丛的，静谧无人，真可谓“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
牵马人说“到了”，父亲等人无不感到被骗，蹙眉疑惑，问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怎么就到了？
牵马人达到目的，说要上山顶，还得加钱。
父亲等人即怒又气，这才察觉被骗，但身处不熟悉的山林之中，无路可循，唯有认栽，谈好价钱，那群牵马人仍亦步亦趋地牵着马顺着一条泥泞小道往前走。
父亲本圆滑，却在到达目的地后犯了傻，一下抱着我从马上跳下来，结果沾了满脚的稀泥，好在上山前为方便走路临时买了便宜的布鞋，从而换下皮鞋，不至于回去时无鞋可穿。
但那时山顶除却一个临时搭的木棚，在卖充饥的泡面外，别无另外的公共设施了。
父亲“聪明”地瞧见地上溪水，说没事他脱了鞋，洗一洗脚就好，结果脚一触水就跳起来，那是山上的冰水，凉意透骨，父亲本怕冷，再不敢沾水。
最后，只好忍着脏，就着卫生纸随意擦一擦了。
到山顶时，我看见泡面如得雪中之碳，非吵嚷着要吃，一桶泡面加上五元的开水统共二十元（卖面人说水是从山下背上来的，也确实如此，在下山时我看到了背着保温桶往上送水的工人），然而我买来吃了不到两口，不知是泡面的水的原因，还是自身眼大肚皮小，食之无味，又不吃了，被父亲呼啦啦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当年去时应是秋末冬初，因年代悠远，记忆有些模糊，其实仔细回忆起来，那里并不算得山顶，只能说作临近山顶的一处平地浅滩，滩上黄白二色的乱石子密布，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顺山势潺潺流下，四周林木茂密，我不认得是什么树，许是冷杉，粗细不过一臂，看上去年岁不多。
浅滩上还有穿着藏族服饰的妇女，手拿着相册左右踱步，四处寻觅客人，父母被几个妇女说动，拉了我去照相，妇人嘴甜，连连夸赞被强行套上廉价藏族服饰的我像他们藏族的公主。
年幼如我，儿时受电视古装剧影响颇深，压根不知道藏族并无“公主”一词，不禁自得地沾沾自喜，后来一回到学校也同几个相熟的女同学吹嘘此言，看得她们羡慕的眼光分外骄傲！
由于之前骑马被坑，所谓吃亏才会长记性，大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步行下山，下山时，之前在山下原本打着骑马好偷懒的众人方知其实当时山路已用木制阶梯修得极好，更加后悔不已。
走至一吊桥半道，云开雾散，远远露出几个山头的青白影子，大人们热闹地指指点点，纷纷言说今天运气好，母亲告诉我说那几个山头像个女子，所以这里才被“四姑娘山”，可惜我当时十分缺乏想象力，左看右看，山头依旧是山头，哪里像是个姑娘了？
再说，一路行来，山头见了不知多少，丝毫不明白这群大人有什么好兴奋、兴喜的？
我见他们全部如此，也只好拉扯起嘴角，佯装起高兴模样。
随木梯直直而下，许因气温升高，树木渐粗，蟠青丛翠。人行在山林中，一路青莽森森，随路远，人声越发清浅，唯有鸟雀幽鸣不绝于耳。
道旁，有倒塌的横木上业已结出木耳，青草泛黄，犹带清晨露水悬在草叶上，凝寒未散。
现在想来，那时候人大都还是质朴的，难得竟无一人前去摘野生木耳，当然也许是下坡路，路陡峭，泥土又泥泞，害怕不随着梯子走，踏上泥土滑下去的缘故在里面。
下山后已至下午，大人们移到唯一一家酒店，幸亏有房，不论价格，赶忙定下，随后出去趁还未到饭点，在一家卖牛角工艺品的纪念品店驻足，父母也买了一把牛角梳，但貌似并非牛角，不知是断掉扔了还是怎样，如今早已不在。
晚饭吃得是火锅，令我十分欣喜，总算有一会吃的食物，但所谓的“火锅”，一丝辣味也无，唯有店中的木耳全为野生，鲜嫩爽口，赞叹不绝，吃了许多。
吃完火锅回到酒店，广场上架起篝火，上悬一只不肥的羊骨架，约莫是酒店举办的活动，给每人分发了一块羊肉和一杯青稞酒，由于年幼的关系，酒我是没有的。
我儿时受武侠剧影响极深，每每见里面主角什么用柴火烧烤的烤鸡、烤兔吃得津津有味，一直认定当十分好吃，原本以为烤得赤黑的羊肉该好吃才对，哪里知道入口一阵腥膻，更比酥油茶数倍不止，几欲呕吐，连忙吐了出来。从此以后，对烤羊敬而远之。
父母等本欲采买野生木耳，但因修好车后，归心渐深，走得匆忙，走至半路方才想起，又是一番后悔嗟叹。
那是我第一次进山，随后数年内，我又去了两三次，此后再去，便是两年前，只可惜当时对前路渺茫，忧心忡忡，心境驳杂，眼前一片晦暗之色，对九寨之景嫌人多拥挤喧闹，亦是淡淡。
一路上乱石横流，山体伤痕斑斑，再不复曾经的青苍叠翠，森罗砌雪，又因胡乱吃牛血之故，上火严重，因而未能再往前见九曲黄河第一湾之景，回得极匆忙，甚为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