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虫的鸣叫声已由一浪高一浪变成了一阵低一阵。我知道夜已经很深了,深得就连那些专门在夜晚出来寻欢作乐的秋虫都觉得疲劳了,都想睡觉了……
我当然也很疲劳,十分百分千分万分的疲劳;我同样很想睡觉,而且最好是一觉睡过去后就不再醒来!
可我却又怎么也睡不着。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先是老婆跟我离婚而去,接着我又被单位扫地出门(所谓分流下岗)——我这可是真正的祸不单行呵!哦,为什么我会这样的倒霉?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待我?我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我还不如……
我还不如继续喝我的酒吧!
于是我就连灯都懒得开,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摇摇摆摆地摸进厨房,摸到那已不知多少天来几乎就一直握在我手中的酒瓶……
第二天,我是在厨房中醒来的,时间应该已是下午。而正当我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地再拎起身旁的那个酒瓶往嘴里灌时,“笃笃笃,笃笃笃。”我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那儿站着的竟是秀英——我的前妻!
你?你来干什么?由于意外,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秀英便说:我听说……我正好路过,来看看。
你不用猫哭耗子!这时的我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就气急败坏地冲着她嚷了起来。
但秀英没有理会。她只顾着自作主张地进了门,然后熟门熟路地在几间屋子里转了一圈,接着她道:把家弄得都跟猪圈一样了!
不关你事!我这样回答。
是不关我事。她说。
还说自己是个总有一天会叫我后悔的男人呢。她又说。
我于是就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个激灵。那是她决定与我离婚后我对她说过的一句话。那时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我真的是感到她所作出的是一种错误的选择,也真的是觉得自己是完全有能力叫她日后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后悔的。没错,要不是……
下岗又怎么了?又不是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下岗……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秀英一边俯下身去扶起倒在她脚旁的一只板凳,一边又这样说道。
但我并没让她把话说完。我已容不得她再说下去。我显得更加气急败坏地又冲她嚷了起来:我早跟你说过不关你事了!我早跟你说过不用你来猫哭耗子!
这样嚷完,我索性就按着自己一开始时的心思,拎起身旁的那个酒瓶,像吹喇叭似的往自己的嘴里“咕咚咕咚”一阵猛灌……
一时间,我的舌头、我的喉咙和我的胃便同时起了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接着,我的脸就也在“啪”的一下声响里顿时火辣辣了起来——是她,是我的前妻秀英边夺下我手中的酒瓶边打了我一个耳光!
她还边扔下那酒瓶边这样骂我道:酒鬼!懦夫!可怜虫——活该!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我的也曾经是她的家门。
哦,那时,我真的是生不如死呵!我的酒当然早在前妻秀英打的那个耳光里全醒了。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无地自容了。我就先是泪流满面地瘫坐在厨房的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脸上那依然火辣辣的感觉和那仍旧回响在耳畔的秀英的骂声,然后——然后我终于站起来了!
我真的是站起来了。我也不能不站起来,因为我是男人,而不是酒鬼、懦夫、可怜虫!
这不,仅仅是半年时间,我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虽然我凭自己的专业技术办起来的工厂目前还谈不上成规模,可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工厂,更重要的是,我对它充满了信心,同时,已经有一位姑娘……
当然,我又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这一切跟自己的前妻秀英——或者说是跟她当初的那一个耳光和那一串骂声——的关系。不错,事实上是她救了我,我得谢谢她。
于是,一天晚上,我和我的姑娘便与秀英和她现在的丈夫一起吃了顿饭。
你当时为什么还要来看我?席间我这样问秀英。当然,当着我那姑娘和秀英那现在的丈夫的面,我没好意思直接问她当时为什么要那样打我和骂我。
因为我们曾经是夫妻!
秀英这样回答。当着我那姑娘和自己那现在的丈夫的面,秀英这样回答我,大大方方地这样回答我。而在听了秀英的这一回答后,我——又不仅仅是我,还有我那姑娘和秀英那现在的丈夫,便不约而同地一起朝她举起了各自手里的酒杯——
来,让我们为美丽的爱情和同样美丽的友情干杯!
一直到火车都到站了,林天虎和他的两个老乡,还在口口声声不停地骂着他们的老板张阿金。
说起来,那个名叫张阿金的老板也实在该骂——林天虎他们背井离乡,辛辛苦苦地给他打了一年工,可临到回家过年的时候,他竟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最后还干脆采用了东躲西藏、让你见不着他人影的办法,硬是扣着他们每人一万元的工钱不发!
“这家伙简直不是人!真恨不得叫他吃拳头……”
现在,林天虎他们已骂骂咧咧地下了火车,来到车站广场边的一家快餐店门口。他们还要坐半天的汽车,再走半天的山路,才能到家。所以,他们准备先将肚子填饱。
也就在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从不远处飞奔过来,一把拉住了林天虎的衣角,眼泪汪汪地哀求说:“叔叔,叔叔,你送我回家吧!”
“是你——小明?!”看清楚这男孩的面貌后,林天虎他们都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然后,林天虎就问那个名叫小明的男孩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个名叫小明的男孩,是林天虎他们的老板张阿金的儿子,而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他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网吧上网时,听信了两个不怀好意的所谓网友的话,就跟他们一起坐火车到这里玩来了,结果,在将他身上带的钱半骗半抢完了之后,那两个人便不见了踪影……
“活该!”在听完了小明的叙述后,林天虎的那两个老乡不禁有点幸灾乐祸。接着,他们就自顾自走进了那快餐店,同时催促着林天虎:“别理他,快进来吃饭吧,不然,今天就到不了家了呢!”
一时间,林天虎也真想不去理睬那小明——谁叫他父亲那么无情、那么可恶呀!
不过,在朝那快餐店里面走了两步之后,林天虎还是转过了身来,边摸出自己口袋里的钱数起来,边安慰眼泪汪汪的小明道:“还好,叔叔身上的钱正好够买两张车票。”
“你还真要送他回去?”两个老乡很是不解又很是不悦地问林天虎。
“总不能……总不能叫他一个人在这里干哭吧?”林天虎这样回答,“再说,不见了小明,张老板一定急得很呢。”
这样说着,林天虎便向小明问了他爸爸的手机号码,接着就走到店门口的公用电话旁,拎起听筒,滴滴答答拨通了老板张阿金的电话,说:“喂,张老板吗?我是林天虎呀,你家小明和我在一起呢。”
“你——你想怎么样?你……”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张阿金真的急得不得了,他还显然是以为儿子小明被林天虎绑架了什么的呢。
林天虎就笑着告诉他:“张老板你放心吧,我是在火车站遇到的小明,我这就去买车票送他回家来,再过半天后,你到火车站接他吧……”
然后,林天虎便不顾那两个老乡的反对,拉起小明的手,朝火车站的售票处走去……
林天虎同着小明下火车时,已是晚上。
在火车站的出口处,在那明亮如白昼的灯光里,当张阿金见到自己的儿子小明和林天虎后,他竟置儿子于不顾,只顾一把拉住林天虎的手,一个劲地说着:“谢谢!谢谢!谢谢!”
然后,他就从随身带着的包中摸出来一叠钱,放进林天虎的手心,说:“林兄弟,这是两万块钱,一万块是付给你的工钱,另外那一万块是……”
林天虎却打断了他的话头,说:“张老板,你该再加一万块给我才是。”
“行行行!”张阿金一边不住地点头答应着,一边就很爽快地又给了林天虎一叠钱,同时他还自言自语道:“应该的,林兄弟你这是救了我家小明呢,我应该再多给你一点谢酬的。”
但这时的林天虎却这样告诉张阿金道:“张老板,你现在已付清了我和我那两个老乡的工钱,我还希望你欠别的工友的工钱,也都能这样一一付清,因为,那可是大家伙的血汗钱呢……”
说完,林天虎就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钱放进自己的包中,一边摸了摸身边的小明的头,接着便转身朝火车站的售票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