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从海容给我设计的灵感,到她和史密斯的一番交谈给我新的启发,再到她几乎是力排众议,推荐我的设计方案代表滨海城建集团参与全球竞标,直到现在,我坐在索斯洛克竞标会现场,和世界顶尖的设计师同场竞技,仍无法参透,这些好事是我命里该有的,还是我狗屎吃多了,命好撞上的。
会场布置很气派,在主席台就座的全是从索斯银行总部专程而来的大佬们,还有本地政府部门的大佬们。主席台正对面是各家参加竞标的设计师和公司代表。很多设计师的名字在业界是如雷贯耳的,在今天以前,我只是在专业期刊和专业书籍中见到过。
我们公司虽然在本地小有名气,但一摆到这些全球知名建筑设计公司面前,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竞标筹备处说,此次参与竞标的公司排位不分先后,但谁都看得出,先后不分,却分远近。名气响的公司离主席台最近,而我们则坐在最远最靠边的位置。
董事长的脸色不太好看,胡姗姗忙着找他闲聊,安抚情绪。我和海容并排坐着,我想我的脸色也一定不太好看,倒不是觉得受歧视丢面子,我是真的紧张,紧张得身体内部水分拼命往外蒸发,不是排汗就是排尿。现在比上次公司内部的选拔会紧张多了,绝对和整个竞标会的档次一样,是全球化、国际化的紧张。
我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只有影视界才有直播的颁奖典礼了,因为只有职业演员才能淋漓尽致地演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从容,一般人指定暴露本性,丑态毕出。我已经非常想不具名地开骂以缓解情绪了,太他妈紧张了!
偷偷擦着手心的汗,我侧目瞄向海容,只见她抿着唇,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看得出来紧张程度不在我之下。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海容转过头,给了我个放轻松的手势,安慰我:“不要紧张,我们要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我在硬装英雄好汉和承认自己是 人之间犹豫了会儿,还是被紧张情绪完败,老实巴交地说:“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可能以为我这是用自嘲的话反去安慰她,海容一下子很给面子地笑了,正要接着说什么,她包里的手机似乎在震动,发出嗡嗡声。她说了声“抱歉”,掏出手机接听电话。只片刻,她突然脸色一变,失声喊出:“什么!”
胡姗姗随即走到我们面前,我的心也被她花容失色的样子给拧紧了。短短几分钟的电话,我们因为不明所以,焦虑得像等待了很久,终于,眼中闪烁水光、唇色已然发白的海容放下电话。姗姗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怎么了?”
海容深吸口气,稳定下情绪,慢慢地说:“医院来电话,护工今天临时有事请假,爷爷因为不能出去玩又闹脾气了,医生说也实在抽不出人手照顾。”
“哎呀,”胡姗姗也皱起眉,“怎么不挑时候?现在到哪儿找护工去?要不我去医院照顾爷爷?”
董事长立刻面露难色:“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不在怎么能行!”
我盯着海容紧握手机、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自觉地开口道:“要不……我去?”
他们一听,不约而同地看向我,像我发表了什么惊人言论似的。
海容摇头,坚决地说:“作品是你的,你不在怎么能行!”
“不行,”我也狂摇头,做出退缩的表情,“我胆小嘴笨,面对这么多人,根本说不出话,待会儿的作品陈述一定会被我搞糟的。”
海容还想劝我,董事长长叹了口气,先道:“就这样吧。海容,只有你有应付这种大型竞标会的经验,还是你上吧。”
我不等他们再多言,一锤定音地说了句“就这么定了”,起身走向竞标会大门。刚走到门口,海容在身后叫住我,追了上来。她似乎更紧张了,眼神闪烁,还带着内疚,咬着唇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说:“陈远,这是你的设计,也是属于你的时刻,不该由我来代劳,我怕不能完全向评委们展现出你作品的魅力。”
我摇头,俯身靠近她,坚定起与她对视的目光,微笑着说:“海容,我明白,除了我自己,只有你最懂我的设计。我相信,你一定能做一场完美的陈述征服所有的评委。”
她没说什么,突然踮起脚,张开手臂抱住我,她的香气弥漫在四周。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我只感觉整个人都飞升上天了。愣愣地反应过来,刚伸手想反抱她,海容已经退出我的胸膛,眸含秋水,唇边带着怯笑,对我说:“为了你,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进会场。我愣在原地,眼睛里是她婀娜的背影,脑海里是刚才她大胆的拥抱、主动给我的零距离,耳朵里是她口中“为了你”三个字的回音。我此时一定咧嘴笑得像个傻子,不然不会有人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故作镇定地出了会场,我估计我奔跑在大街上的速度,一定比当初读高中的时候被海容眸光电晕、骑自行车狂奔的时候还要快。
赶到医院,我心绪未平,没敲门就推开了老爷子的病房大门,而且因为兴奋过度,没控制好力道,门撞到墙上的声儿弄得有点大。
病床上的老爷子吓一大跳,直接朝我骂过来:“死小子,我还没死呢,奔丧也没你这么大动静!”
我忙不迭赔着笑道歉,走到老爷子的病床边。老爷子跪在床头,屁股一撅,正拿着颗围棋子,往床尾用被窝团拱起的洞里弹。老爷子还特认真,单眼瞄准半天,左边移移,右边挪挪,围棋子弹出去没进洞,他坐回床头,懊恼地大叹口气。
“爷爷,这又是你发明的新游戏?”我乐呵呵地问。
“是啊,是啊。”老爷子来了兴致,起身拉我,“快来陪我一起玩。”
我瞧见床头桌上一点没动的饭菜,拉把椅子坐到床边:“爷爷,吃了饭,我带你去楼下小花园散步。”
老爷子偏头想了下说好,自己拉起被子盖上,半躺回床头,嘴一张,像个孩子似的等我喂饭。我端起碗,盛起一小勺喂进他嘴里,问:“好吃吗?”
“不好吃。”老爷子直言不讳,嫌弃得把皱纹都挤到一起了,“比我孙女做的差远了。”
“爷爷,海容她今天有个很重要的竞标会要参加,过不来,您别生气。”
“哟,怎么好像你们是两口子,我是个外人啊!”老爷子酸溜溜地道。
我嘿嘿一笑,喂他口菜,尴尬地说:“爷爷,您可真会开玩笑。”这种好事,我也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
“跟我说说呗,为啥喜欢我们家海容?”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嚼着菜,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喜欢海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爷子猛然这么一问,我才发觉自己真没认真想过。我边慢下喂饭的动作,边开始琢磨。
琢磨高中时她那条嫩绿色的长裙;琢磨多年后重逢时她自信成熟的笑容;琢磨她蹲在角落惊恐地向我伸出手;琢磨我们情不自禁、差一点就能成功的吻;琢磨在公司内部选拔会上,她那句掷地有声的“不行”……一直琢磨到刚刚她的拥抱,余温尚在……
“喂喂喂,死小子,喂饭呢,还是逗猴儿呢?”
耳边响起老爷子有些恼火的声音,我从神游的心思中被拽回来,奇怪地向老爷子看过去,眼睛一定。原来,我握勺子的手毫无意识地做着凌空画圈的动作,老爷子抻长脖子,大张着嘴正到处够勺子里的饭。我忙稳住手,把饭送到老爷子嘴边,他一口吞下,伴随我的道歉声,盯着我狠劲儿地嚼,好像嘴里的不是饭,而是我陈远。我傻乐了一会儿却不管用,没话找话道:“爷爷,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老爷子“哼”了一声:“臭小子,瞧你一副想到我孙女就流口水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孙女喜欢得不得了。”
“那是,那是!”我拼命点头,认真地看向老爷子,“爷爷,其实海容工作的样子最漂亮最自信最有魅力,像站在舞台上众人仰望的女神。”
“是吗?”老爷子似乎想象了一下,耷拉起眉毛,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机会见到孙女工作时的模样。”
我灵光一闪,放下碗筷站起来,兴奋地道:“爷爷,海容现在正在为一场非常重要的设计竞标会做陈述。要不,我模仿给你看看?”
“模仿海容?”他问。
“是啊。”我答。
他手指向我一杵,惊讶地问:“你一大男人模仿女的?”
我点点头:“对啊,这不是为了逗您开心嘛,我演猴子都成啊。”
“好好好,”他乐呵呵地鼓起掌,指向窗外,“吃完饭,咱们去小花园,你演给我看。”
老爷子总算高兴了,我想也没想,马上同意。
我早该知道,能制得住老雷这只猴头的是如来,老爷子的本事被我低估了。一扶他走进小花园,他立刻声音洪亮地热情召集周围所有的病友和护工聚过来,说一起来看我的精彩表演。
病房里演演逗老爷子开心就算了,一下子被围得像街头卖把式赚吆喝的江湖艺人,我一结实大小伙儿顿时忸怩了,忙跟老爷子打商量,要不他一人看看得了。老爷子眼睛一瞪,理直气壮地说:“不是设计竞标会吗?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观众吧,当然是人越多越像啊!”说完,他还撺掇身旁的病友一传十,十传百,再多邀些人过来。我腿都吓软了,狂说不用,他才作罢,让我放心大胆地表演,临了还加了一句:演好了,以后可以做医院文娱活动的固定表演嘉宾。
我的个妈呀,老雷那点能耐算个 ,老爷子才是开天辟地的祖师爷!高,实在是高!
面对几十张充满期待的陌生的脸,我告诉自己,在这里面对满怀期待,总好过在真正的竞标会现场面对冷眼相待。稳了稳情绪,我开始想象海容站在台上幕前,身旁摆着我所设计的索斯洛克金融中心的建筑模型。她面带微笑,自信从容地看向每一位与会者,侃侃而谈:“索斯洛克金融中心的设计理念秉承于美国洛克菲勒中心,装饰艺术和现代主义相结合,简单明快,人性细腻。我们将建筑的高端性与居住的舒适性、自然空间与人文设计以及设计的艺术性和创造性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同时吸纳生态低碳的设计理念,营造出了一种既适于居住又适于工作的空间氛围……”
这一段陈述词,是我和海容花了三天时间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我在她面前反复演练过不下百遍,从语速重音、停顿呼吸,到每个字该配合什么样的动作,说每句话时该注视在场的哪位关键人物,她运用她的专业经验,毫无保留地提出建议,给我指导。所以我坚信,海容今天一定能比我陈述得更出色。
也许是我的陈述太专业,面前的观众们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几个已经起身要走,老爷子脸一黑,低声呵斥他们立刻坐下,又笑眯眯地让我继续。
我对他笑了笑,想象身后巨大的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幅未来索斯洛克金融中心交通网络的3D图,接着说:“响螺湾金融区在地理位置上享受着海运、河运、空运、高速铁路、高速公路、城际快铁带来的方便和快捷,在内部交通规划上,采用了道路交通、轨道交通、水上交通、步行交通和地下通道相结合的多样交通组合,因此,我们在设计上考虑到最大程度地享受这些方便和快捷条件。
“我们在设计上,采用了国际领先的地下交通系统,包含地下车行系统、地下步行系统、地下停车系统、地下轨道交通系统、地下竖向交通系统。我们设计了一整套发达的地下空间立体架构,充分利用地下空间,实现地铁、地下商业区和停车场的全部连通,实现了活力循环。”
我和之前无数次的演练一样,在这里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向全场最关键的人物——索斯银行的CEO。当然,此刻在我面前的病友护工中,最关键的是老爷子,我眼神明亮地盯着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们建造的这座迷你型都市,不是为了取悦上帝,不是为了创造奇迹,”我摊手一一对向席地而坐的观众们,“而是为了让这个都市里的每一个普通人,比如你,比如你,比如你……可以舒适、健康、方便地在这里工作、生活、观光、消费和娱乐!”
准备数日的陈述,虽然换了个毫不相干的场所,我一口气说完,仍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面对可能完全没有听懂、变得鸦雀无声的临时观众们,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
突然,坐在中间的老爷子霍地站了起来,冲我热烈鼓掌,我感激地向他点头致敬。孤独而响亮的掌声又带动起他身边所有的人起立为我鼓掌,像是回到了竞标会现场,我仿佛看到海容也得到了所有评委的鼓掌赞誉和一致好评。
一场虚假但仍令我心绪起伏的陈述表演结束,我扶老爷子在树荫下面的长椅坐下。老爷子似乎有些累了,半眯着眼望向远方,幽幽开口:“小子,想不想做我的孙女婿呀?”
老人家的脸上总有种时光历练过的沉淀安详,像壶用土窑罐子装着的陈年老酿。我太年轻,看不出他是随口开个玩笑,还是认真地提问,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爷爷,你说什么呢?”
身后响起海容如孩子撒娇的声音,我忙回过头,海容和胡姗姗笑容满面地走近我们。胡姗姗看到我,脸立刻拉了下来,没好气地对我说:“这儿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老爷子见孙女来了,忙招呼海容在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海容乖巧地挽起老爷子胳膊说笑开,得空看我一眼,她只是点头微笑。我有点尴尬,对老爷子说:“爷爷,我先走了。”
老爷子正享受着天伦之乐,没有多余的闲工夫,也只道了句“有空常来”。我对着两个都没看我的祖孙俩应了一声,失落地转身离开。
垂头丧气地走出医院大门,我才想起来,没有问问海容竞标结果到底如何。再回去问恐怕不太好,问胡姗姗或者董事长恐怕更不太好。正犹豫着,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打开一看,短信来自海容。
“陈远,我们成功了!!!”
三个感叹号后面还跟着一个烈焰红唇。我忧虑的情绪当即烟消云散,转而欣喜若狂,飘然遐想开来。要是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时是我和海容单独相处,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她一定会再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我也一定不会再发愣,只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抱着她满地乱转。
正如歌里所唱:你是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所有。
索斯洛克金融中心的设计标被一家无甚名气的国内公司竞走,设计方案还是出自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本土小设计师。这个消息无疑像一枚重磅炸弹轰炸了整个建筑设计行业,也无疑成为了滨海城建集团成立以来最辉煌的一笔,也是最值得书写载入公司发展年册的大事件。为此董事长特意包下了本市最豪华的西餐厅,打算在周末开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庆功宴的前一天,我的计划是主动邀请海容相伴出席,借机向她表白,成功或者失败将最终决定她的出席身份是女朋友还是女同事。还没等我构思好适合的邀请词,她先来了电话,直截了当地说她穿着礼服不方便开车,让我今晚去接她参加庆功宴。
离庆功宴开幕不过大半天,我坐在老雷的办公室里,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又开始优柔寡断得像个娘们儿了。心情复杂,怕被拒绝、被嘲笑、被忽视;如果被接受、在一起了,又害怕她慢慢发现我不够好。
我估计我已经心事重重地憋出一张扭曲的脸来了,琪琪却还拎着几条我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差别的领带,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烦我也就算了,她居然还递给胡杰,支使他把领带比到我胸口,好让她瞧瞧配不配。
胡杰拿着领带杵过来,我立刻有种先下手为强、抓领带勒死他的冲动。烦躁地撵开胡杰,琪琪又举着根黑笔凑到我眼皮子底下,我大惊,侧头躲开,质问道:“你干什么?”
琪琪晃着手里的黑头笔,神采飞扬地说:“给你画个眼线啊!现在韩国的这个欧巴、那个欧巴,都流行画眼线。画一副迷死人的电眼,林海容保准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我都惊了,这是什么流行趋势啊!抽走琪琪手里的眼线笔,我不爽地说:“我一大男人画眼线,你是想让她拒绝我的时候,看着我有亲切感,口下留情吧?”
“切!老土!”
琪琪抢走眼线笔,拉着胡杰走到一边,说要用他做示范,让我见识见识无敌电眼的巨大威力。胡杰暗爽得不行,琪琪站着,他坐着,他的脸正好面对琪琪的胸部,眼皮都被琪琪翻得嗷嗷叫了,他还偷偷朝我们竖大拇指。
一直没说话的老雷走到我跟前,教育我道:“你千万要记住,当一个女人准备接受你的时候,也是她准备考验你的时候。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持头脑的冷静。”
我深吸口气:“我尽量吧。”
那边的琪琪插进话:“这次竞标你这么扬眉吐气,那你的梦想是成为世界一流的设计师呢……”胡杰配合默契,问出下一句:“还是娶林海容做你老婆?”
想也没想,我回答道:“当然是娶海容当老婆啦!”
“好样的!”老雷拍上我的肩膀,“爱情就像一场战争。今天晚上就是你向林海容宣战的时刻,高手出招,一定要一剑封喉。”
我挺身而起,望向窗外的蓝天,仿佛是海容在对我微笑。伸出右手,我深情地说:“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琪琪和胡杰同时大声道:“OUT了!”
一只手抵着桌子沿儿,我歪头斜眼,筛糠似的抖着肩膀,无所谓地说:“妞儿,小爷我稀罕你了,跟爷走呗。”
琪琪和胡杰又同时大喊:“匪气了!”
我手插裤袋,清清嗓子,动情地演唱:“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
琪琪和胡杰再次高喝:“俗气了!”
我没辙了,颓废地坐到椅子里。老雷笑起来,神神叨叨地说:“爱这个词有的时候是不需要说出口的。当你巧妙地表达你的爱意的时候,适当地来点冷幽默,那就更绝了!”
“冷幽默?”太深奥了,我只会讲冷笑话。
老雷说:“这个没法教你,你需要视场景随机应变。不过,在这之前,为提高胜算,你可以先制造出良好的氛围。”
“怎么制造?”我问。
“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喜欢听好听的话。”老雷朝琪琪看去,“琪琪,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
琪琪一乐,得意地说:“那当然啦。”
“看到没有?”老雷转过头,接着对我说,“你要先恭维她,不仅是恭维,你还得变着花样恭维她。”
我明白了:“这不就是拍马屁嘛!”
老雷一拍桌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琪琪走过来:“照死里拍!”
胡杰也走过来:“拍死拉倒!”
正聊着拍女人马屁,我也没个准备,琪琪突然按着胡杰的脑袋贴到我眼皮子底下,问:“怎么样?”
胡杰不大的眼睛一圈黑,拼命对我眨眼,像在用眼皮夹苍蝇,太不怎么样了!死人都能被吓活,鬼都能被吓死!我掰过胡杰的脑袋,让他和琪琪近距离地面对面,反问道:“这张脸要是对你表白,你感觉怎么样?”
琪琪一阵干呕反胃,说:“我想照死里拍他。”
老雷附和:“拍死拉倒。”
琪琪又把胡杰拉到一边帮他卸妆。这回两人的姿势不会让胡杰觉得太爽,因为琪琪是直接把他的脑袋当西瓜按在桌子上,抽了张纸巾刷马桶似的使劲儿擦。
回归正题,我接着问老雷:“要是万一表白成功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眉毛立成倒八字,眼睛瞪圆了,半天不再答理我。我急了,追问道:“肿么办?肿么办?”
“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老雷气得操起手掌拍我后脑勺,“肿么办!肿么办!你他妈傻呀你!该亲就亲,该啃就啃,该上床就直接脱衣服啊!”
我躲开老雷的铁砂掌,奔到琪琪胡杰那边。他们一人揽住一边的肩膀,把我围在中间。胡杰回头看了眼老雷,悄声对我说:“最后再叮嘱你一句:珍惜生命,远离灭绝师太。”最后俩字他说得都快吞进肚子里了。琪琪握拳道:“保重!”胡杰也握拳道:“自求多福吧!”
望着眼前的俩拳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穿着老雷他们仨一致称赞的铁灰色西装,打着据琪琪说是我今天的幸运色的领带,被他们从头到脚检视了三遍又三遍后,我怕路上堵车,提前出了餐厅门。一路畅通,车到了海容家楼下,我看时间还早,没有给海容打电话,坐在车子里静静地等待。听琪琪讲,遇到这么重要正式的场合,女人一定会精心打扮一番,以达到惊艳全场的目的,所以做男人的也一定要学会等待,这是一种绅士风度的体现。
等了没多久,海容先来电话了,问我在哪儿。我说在楼下,她说立刻下来,便挂断了电话。
推开车门,我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随意站在琪琪所指示的副驾车门前。她说,以这样潇洒的姿态,站在这样顺手就能为女伴拉开车门的位置,如果我身后的是辆百万豪车就更完美了。胡杰难得地对她嗤之以鼻,指着我的脸说,这副模样就价值百万,好吗?
我倒不指望我这张脸价值百万,只希望待会儿海容下来,看见我这努力做出的装逼样,别以为她欠了我几百万。竖耳朵听见电梯叮的一声,我迅速调整出传说中“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琪琪说,女人喜欢有杀伤力的笑容。我觉得太难了,请老雷示范。他一摆手说,没法示范,女人喜欢的东西,通常都只能意会,比如浪漫,比如惊喜,比如晴天的雨靴、冬天的凉鞋……
我不知道我意会得对不对,听见高跟鞋清脆的声音,看她走出来,我想我大概只剩下意淫了。海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简洁大方,衬得她肤色粉白。长发松散地斜绾在耳后,戴着水滴形的耳环,没有过多修饰,也没有我弄不懂的搭配。
她走到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顿了顿,两颊笑容更深,仿佛霞光荡漾。再走近我时,我已经虚化掉了她周围的一切背景,极尽想象,大概九天仙女下凡尘也不会比她更惊艳。她站在我面前,仰起头将我打量,眼睛里有流溢的光。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专属于她的香气,我无法明辨香味的组成,但可以认定这就是为海容量身定制的。原来,女人香不仅是可以闻到的,也是可以看见的。
“陈远,不错嘛,你今天很帅呀!”海容说着,眼睛里都是笑。
“谢谢,你今天……”
话没说完,她抬手做了个禁止说话的动作,看似严肃地说,“你如果说我今天也很漂亮,我就会假装生气地问你,我平时不漂亮吗?然后,你会想尽办法称赞我。这样的对话太没意思了。”
“我其实想直接说,你今天比平时更美。林小姐,请吧。”
我笑着摇头,打开车门,伸手向她发出上车的邀请。她轻笑出声,将手给我,在我的牵引下优雅地坐进车里。女人终归还是最懂女人,琪琪教导有方啊!
坐回驾驶位,我按照琪琪的指示眼尾余光扫过海容胸前。因为她说,如果女伴忘记系安全带,这绝对是个制造暧昧的好机会。我可以名目言顺地突然靠近她,故意停在一个让她脸红心跳的位置,却只是装正人君子,淡淡地说,你忘了系安全带。
可惜,海容有在国外养成的好习惯,一上车就把安全带系好了。不敢多在容易令人产生遐想的部位流连,我忙目视前方,发动车子。
车子行驶上马路,我立刻开始回忆老雷和琪琪的耳提面命,中心思想是如何与爱慕的对象展开一段轻松而有趣的对话。老雷建议先放点轻音乐,显得有格调;琪琪则说要放摇滚乐,才够另类。老雷说可以聊聊旅游美食,显得有情趣;琪琪却说聊文艺电影,才够品位。老雷提议百家讲坛,琪琪推荐探索发现。老雷说分析国际形势最显摆,琪琪说分析星座才最贴心……俩人像杠上了,最终也没达成一致,只有一点特别异口同声——千万别聊工作。
我谨记心中,没想到海容倒先开口聊起了工作。她说起了几天前那场我错过的竞标会。她上台陈述前,现场工作人员居然放错了建筑模型,虽然很气愤,但她还是用玩笑的方式化解了尴尬。她的设计陈述圆满完成,得到了所有评委的一致认可,索斯银行的CEO甚至不太合规矩地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她还说,她的老师史密斯先生很欣赏我的设计,对我大加赞赏……
我一直很认真地在听,偶尔才敢分心扭头,去捕捉她脸上变幻多彩的表情。原来她蹙眉的同时会习惯性地向右偏头;原来她语速很快的时候,口头禅是“你知道吗”,微微上扬的尾音,像在极力挑逗你的好奇心;原来她说话时最喜欢用的手势是举起半弯的左手,细长的手指在空中轻点。原来近距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么有趣,我完全忘记了老雷和琪琪的谆谆教诲,车子开到目的地才将将想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停好车,我绅士地挽着海容步入庆功会现场。跟事先排练好了似的,场内随即音乐齐响,彩带飞扬,欢呼震天。所有人像心理感应通了电一样围拢过来,把我们当成国际巨星吹捧称颂。其中,我最受用的一句是“你们今天真是郎才女貌”,最膈应的一句是“海容,待会儿你可得单独给我传授一下你的成功秘籍”,最忐忑的一句是“陈远,你好帅呀”。
我的确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受不了声势猛烈的“群殴式”恭维,面对一张张雷同笑脸吐出的雷同褒奖,我有点犯晕,好像表扬别人是一件耗氧量极大的事情,使得我周围的空气都不够用了。忽然感觉手臂一紧,我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海容,她笑靥如花,用唇语对我说“放轻松”。我回她以一笑,随即安定下来,效果立竿见影,她简直就像我的空气清新剂。
没过多久,萦绕场内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自动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小路,董事长面带笑容,从那头迈着稳健的步伐而来,如达摩渡海。我敢肯定这不是事前安排好的,就是大家对这套流程太熟悉,熟能生巧。
董事长走到我们面前,主动握住海容的手:“这次竞标成功,你不仅为我们中国人争了气,还是咱们滨海城建集团的大功臣呀!”
海容不失礼貌地抽回手:“董事长,这您应该感谢陈远,因为作品是他的,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不不不……”身处这样华而不实的大场面,我也是有几分天赋的,忙谦虚地摆手道,“没有林总监,我也许还做着清洁工,在打扫卫生呢,更别说完成这个设计了。”我抬起头,看向在场所有的人,“再说,设计部的同事们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说得好!”董事长声音洪亮,从适时出现的胡姗姗手中接过香槟酒,向全场示意,“今天晚上为你们设计部集体庆功,大家玩个痛快!”
老大一发话,表示过场走完,所有人纵声高呼,迎接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