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以前是一个饭馆,我们住的是厨师和小工住的屋子,二哥他们住的是饭馆正厅旁边的小包厢,包厢本身就隔音,再加上有很远的距离,所以声音都被分散了,很难传到二哥他们屋子。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二哥太累,睡得太沉!其实,一开始我们来看这门面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当时想到用扩音器等花样繁多的办法,但到最后也没想出一个适用于我们的办法,也许人在生存的大问题面前,会不自觉地降低对其他方面的要求!可是,等到真正要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才又一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为时已晚!我们只能继续喊,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我和三哥用最大的音量喊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反应!二哥连一动都没动,就像二哥不在屋一样。喊着喊着,我们甚至怀疑二哥是不是没在屋,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长时间的喊叫已经让我们很累,内心也很焦躁,加上身体的硌痛感不断加剧,已经让我们快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正在这时,那破旧的天棚上传来一阵老鼠的咬磨声,我是最怕老鼠的,它的声音随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一声很大的纸被撕裂的声音,哗——因为惧怕,是因为忍无可忍,也是因为生气和委屈,一时间很多种心情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我用平生最大的声音一连喊了五十声“二哥”!这回终于起了作用!
隔壁的一个叔叔被我的喊声喊醒了,他在隔壁的一个大窟窿处用力砸墙,叫二哥:“小张,你弟弟叫你呢!快醒醒,把我们两口子都喊醒了!”这时,我心里想,等二哥来了我一定好好说说他。但当我看到二哥那睁不开的眼睛,疲倦的身影,最重要的是二哥自责的笑容时,我一肚子的火气全没了,我说他什么,又能说他什么呢?剩下的委屈也不想让他看出来,他已经够累了,已经够苦了!于是,只能轻轻地对二哥说:“二哥,我翻翻身。”虽然我们不说,但二哥早已从隔壁叔叔那里和我们的表情中得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后来我才知道,二哥是趴在床上睡着的,而本来是没想在前屋睡的,要不怎么会有二哥“无缘无故”的没反应呢!
6.还好,损失不大
卖菜生意渐渐不景气了,而房租费每个月又要一千三百多,这是一个巨大的压力。门前没几个人来买菜,以至于二嫂坐在那儿就困,无聊地看着来往的行人,这时二哥会替换她,让她到屋里休息。而我和三哥就在屋里隔着玻璃门看着二哥卖菜!二哥一直忙着活动那些青菜,生怕会因为天热烂了,同时也是让青菜更好看一些,给顾客一个好的感觉。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我们能坚持多久,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要么多挣钱,要么搬走!这两个选择摆在了我们全家面前!二哥坚持要把卖菜生意做下去,他说:“大家都坚持一下,我以后就在你们的屋睡,早上我一个人去进菜,让你二嫂多睡一会儿,然后把饭做好就行。”而二嫂坚持要改行,不能卖菜了,理由是我们旁边也有一家卖菜的,我们竞争不过人家。我和三哥认为,如果现在转行卖别的,一是一时不知道该选什么好,二是就算找到了,也要熟悉一段时间。而卖菜呢,没有太多技术含量,又是老百姓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市场需求量大,操作起来比较容易!可是二嫂执意反对,我们也无奈。
离搬到北辛安一个月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心就像被不断打压的气球,越来越紧张,把13号这个到期的日子当成了一个极限,当成了一条分割线,线的这边是搬走,线的那边是再交下个月的房租!这两种选择,我都不愿面对:一个月一千三百多,挣的还不够交房租,更何况我们还要活着!所以压力好大!而要是搬走,倒是很容易,问题是往哪儿搬?!时间在一点点逼近,而整体的趋势正在向离开这里倒去。生意的一天天惨淡,心气儿的一点点消退,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家庭最需要的就是生存的希望,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在距离13号这天还有十天的时候,我们经过商量,决定搬回五里坨!幸运的是,在我们传出要盘店的消息后,当天就有人来问。虽然那人第一次来没有说是否要盘,但我们看他那意思有门儿。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又来了,这一次他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只是像闲聊一样的问关于这店的事情了,而是很正式地了解往外盘的具体事宜啦。我们每个人都在心中暗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替我们接手的,这店真像一块热山芋啊,拿在手里,不好受啊,能有人这么快替我们“拿”,我们当然高兴!
第三天,一大早,我们的下家就来了,这天是我们搬走,他们搬进来的日子!二哥早已经找好了车,还是从三家店往五里坨搬和从五里坨往北辛安搬家时用的那辆车,车主都已经认识了,因为他在很短时间内就给我们搬了三次家。二哥和二嫂还有朋友小焦往车上搬着东西,这次东西不多,基本还是以前的那些东西,没添什么!二哥跟车把东西先送回去,然后回来接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五里坨!当我走出那个门面房时,心中是百感交集的。有摆脱困扰后的轻松,有“我的家在哪儿”的茫然,但最多的还是轻松,毕竟这个店没有赔太多,而且很快有了下家,没有让我们为找下家发愁!我们就像做了一件很莽撞的事,但在还没有造成巨大损失的时候就已经觉悟了,挽回了局面一样;又如做了一场噩梦,刚要掉入万丈深渊便醒了,心中是无限的轻松!我们一路欢声笑语地走过来时走过的那条路,二嫂爽朗地大笑着推三哥在前面走,我出了门,下了台阶,回头看了一眼门上面的招牌,竟才发现,搬来这里的十几天我这是第一次出那个门啊!上了公交车,我们直奔五里坨而去!
7.少喝水才对
从老家来到北京之后,心中的那些美好场景都一一成了泡影,而我们要面对的是“活下去”这个必须面对,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从卖菜失败回到五里坨后,二哥就想方设法找零活儿干,送外卖,只有这样才可以马上解决吃饭问题。二哥在田老师红烧肉处送外卖那段时间二嫂没在家,海宁也不在,好像是回老家了。二哥每天早上很早起来,给我们穿上衣服,吃点简单的饭,然后把我推到电脑前让我上网,把三哥推到我旁边,当时我们只有一台电脑,我上网时三哥在一旁看着,我休息时,三哥才能上网!把我们都安顿好后,二哥在八点多骑自行车出门,去十站地外的地方送外卖。为了能给我们活动,怕我们太硌,二哥会在出去两个小时的时候回来一趟,给我们活动完,再马上回去。每次二哥一进门,额头上都是一颗一颗的汗珠,太阳穴处的血管鼓鼓的很明显,这让我能够想象出二哥在路上的急切和用力蹬车的情形。虽然二哥一定是很累的,但二哥脸上仍然是带着笑容的!
有一次,早上吃的粥,二哥出去送餐没多久,三哥就想上厕所。一听到三哥说想上厕所,我这心里啊,真是又气又恨,可又非常无奈,我知道他是无辜的。
“你每天不是没事吗?”
“今天早上不是喝的粥吗?喝粥爱上厕所。”
“二哥刚走,不能憋一会儿啊?”
“我都憋得浑身冒汗了。”
那怎么办呢?只能给二哥打电话叫他回来。还好二哥在走之前给三哥戴上了耳麦,他还能把电话打出去!打完电话,十五分钟后,二哥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可知道二哥是从十几站地之外回来的啊!二哥没有半句怨言,连个报怨的表情也没有,反倒是有一些歉意!抱三哥上完厕所,二哥又急匆匆地回去继续送餐。二哥每天这样出去六个小时,能够挣到二十多块钱。
后来,二哥在网上找到了一份写信封的工作,结束了送餐工作,写一个信封五分钱,因此结识了《北京纪事》的代兴伟大哥。一开始二哥以为,一天怎么也能写二百个,虽然钱不多,但至少也不用出去啊,可以在家照顾我们。可没想到的是,他一天连一百个也没写出来,原因是他不可能一天到晚就是坐在那儿写,其他占用时间的事还有很多。所以,写信封便成了耗时却不挣钱的活儿,那我们的吃饭问题又怎么解决呢?面对如此艰难的生活,我们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8.跟上说话的速度
二哥在大诺哥的建议下,每天都练习打字,打算以后做个录入员,这也算是可以在家不出门的一份工作吧。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早晨,二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随着电脑的风扇声,是二哥敲击键盘的声音,以至于让我养成了一种生活习惯,要在二哥电脑的风扇声中入睡。每个清晨醒来,第一个听到的声音如果是电脑的风扇声,便会觉得心中有一份无法言表的踏实,像是小雨润物,悄无声息。
二哥在老家的时候没怎么接触过电脑,来到北京后,也只是背了五笔字根表,所以这次练习打字几乎是从零开始。二哥先要把字根表背下来,他把字根表抄在纸条上,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背。经常是二嫂叫他时,他还在背字根表,根本没听见,有时听见了二嫂问他话,而回答的却是字根表中一句“王旁青头戋(兼)五一”,弄得二嫂啼笑皆非。
为了练习打字,二哥找来几本书,打开一本竖在电脑边,用夹子在上面夹住,录入上面的字。他满脸带笑地看着书,感觉很新奇,就像是要尝试一次非常之旅。他看一眼书上的字,然后再在键盘上找,该按哪个键——是的,是按,而不是敲击,很慢,很笨拙。该吃饭了,二哥仍然是在一边练习,就像他感受不到饿一样,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晚上,二哥起来给我们翻身,在回到床上路过电脑时,也要在键盘上打几下。好像练习打字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成了一种自然反应,成了他的一种本能,看到键盘就会练习,甚至于连键盘都没看到,手指就已经开始动起来了。这让我们近乎厌烦,烦二哥敲击键盘时发出的声音,烦他打字的姿势。
二哥找来的几本书都打完了,高伟还给二哥提供打字的机会,让哥帮他打一本书,打完后还给了劳务费。这是二哥打字的第一笔收入,这给二哥增加了巨大信心!二哥拿着这第一笔靠打字挣来的钱,笑得合不拢嘴,那所有的辛苦付出都在这一刻有了回报。“今天,我们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说这话时,我分明看到了二哥眼中的泪光。二哥把这第一笔打字挣来的三百元钱交给了二嫂,他看着手中这三百元,捻了捻,又看着二嫂,欲言又止,又是那温暖的一笑。打字跟上说话的速度这是二哥的目标,而挣钱养家是他的目的。今天他终于看到了希望,而从希望变成现实又要将经历怎样的艰难呢?
9.就像一片落叶
阳光透过满树的叶子投到屋子里的墙壁上,被叶子分割成了零零散散的碎块,随着树叶的晃动,阳光闪烁了起来,像是灯,忽明忽暗。它仿佛是记忆中的什么,既模糊又分明,让人见了就很感慨,至于感慨什么,心中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对象。由这投射在墙壁上的零碎阳光,转头看窗外的那棵树,你会被那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确实,秋天的阳光是亮亮的,但它却不像夏天的阳光那样晒得人心浮气躁。当它均匀地铺在身上时,会让你很温暖,很舒爽。树上的叶子还是很多的,但大多数已经不同程度的发黄,有了虫子眼儿,挂在树上,一阵秋风吹过后,发出类似掌声般的声音,而在这掌声过后又总会有几片叶子落下。这掌声是献给它们的,它们在这掌声中结束了生命的轮回,华丽谢幕,在空中翻滚、旋转、飞舞,然后落下。落到地面上继续被风吹得翻滚、奔跑,最后被风吹到了角落里,停下了,不动了,而等待它的可能是被烧掉,可能是烂掉,也可能是被人拾走,夹在书里……
我们每个人,都如同这叶子一样来到这世界上,一生中,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故事,不知会有怎样的境遇。而此时漂泊于北京的我们,更像这片叶子,对自己的前途与命运是那样的无法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