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打电话给我的客户？”通常都是这个问题开头。
“怎么会这样？客户没跟我说您在服务呀！”小黄通常都是这么回答。
“那我现在跟你说，这家客户你不要再打电话去了，那是我的客户！”前辈通常会这么回应。
“可是这家客户好像已经超过三个月没登广告了啊……”小黄还是眨着眼睛，无辜地说，“而且客户也没说您在服务，您应该很久没跑了吧……”通常到这里，前辈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小黄说的也是事实。
少数难缠的前辈，会继续警告小黄，但小黄总是这么回答：“我问过总监了，总监说这家客户我可以跑……”不然就是“我跟他们总经理很熟的，您仅仅是认识而已吧……”
话讲到这里，那已经没什么好商量的，大家好自为之。
某些前辈们如吴大哥，到后来只能去跟小奕抱怨：“喂！你也管好你们家小主人吧，别让她拿着刀乱砍一通呀！”
而周奕也总是无奈地回答：“别提了，我都被自己的小主人砍好几次了！”
小茜原本也以为小黄只是少根筋，但还算单纯的女孩子；但听小奕这么一提，她发现这个女孩子似乎没那么简单。
这一天，小茜跑到开发组找周奕，正巧小黄又挥刀伤人了。这一次的对象是南哥。南哥本来就对小黄没什么好感，李尚勇跑去接触南哥的客户，南哥都会拍桌理论了，更何况是一个区区的菜鸟。
小茜跟周奕两人正在讲话，就见到南哥讲完电话后，直接大喊了一声：“黄心慈！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两人的视线同时往小黄身上看了过去。
小黄也没显害怕的样子，眼睛滴溜滴溜地走过来：“南哥，怎么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电话给我客户？”
“有吗？哪一家？”
“不用装蒜，客户都跟我说了。”
“客户没跟我说有人服务呀！”小黄继续装无辜。
“这家客户你不准跑了。”
“为什么？”
“那是我的客户！”
“这家客户三个月没有登啦！我正在跟他们提案。”
“你不准去提案！”
“为什么？”
看得出来，南哥花了很大的工夫忍住怒意，跟小黄一来一往地讲着。没想到这小妮子口齿倒是挺伶俐，讲到后来，南哥失去最后的一丝耐心，接着小黄又补上一句“南哥，你客户掌握度太差了”，彻底解开南哥愤怒的封印。
只见南哥大手往桌上一拍：“他妈的！少跟我唧唧歪歪！叫你不要跑就不要跑！哪来那么多废话？”
办公室一片静默，大家还是在做自己的事，但一如往常大家的耳朵都竖到最直。南哥教训小黄，相信不少前辈应该偷偷拍手叫好，小茜与周奕两人则在猜小黄该怎么办。
小黄的响应很简单，只听她先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平地骤然发出“哇”的一声雷。
她哭了，而且是泪流满面地大哭。
这下好了！南哥成为把女孩子惹哭的千古罪人了！
林胖子先走了过来：“阿南，有什么事好好讲，干吗这么大动静！”
跟南哥恩怨未了的李尚勇跟着放了一把火：“南哥哥，你别欺负人家小女孩呀，难看啦！”
只见小黄边哭边说：“我只是想帮报社多带一点业绩进来而已，客户也没说南哥在服务，我这样错了吗？”然后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南哥铁着一张脸，一副便秘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南哥满肚子大便无处放。
林胖子一边安慰小黄，一边说：“阿南，别跟小姑娘计较了，这个客户给心慈吧！”末了还补了一句，“就当是帮帮新人啦！”
小黄这家伙竟然还补一刀：“总监没关系啦！南哥这么生气，客户就还他啦！我再开发新的，真的没关系啦……”
南哥此时真是骑狼难下了！
不过到底是南哥，他想都没想就开口了：“这个客户就算了，不过心慈，我先说好没有下次了！如果每个新人都像你这样，报社的规矩是摆来看的吗？大家都来乱抢一通算了。”林胖子在一旁跟着打圆场，事情就这样四四六六算了。
这场“老人到底该不该照顾新人”的主权之战，最终还是由花木兰大获全胜，赢家周刊最骁勇善战的斯巴达战士，最终也落了个人财两失的局面。
看着破涕为笑的小黄，小茜跟周奕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觉得不太舒服。
而女性的直觉告诉小茜，这个小黄以后也会是一个不好惹的女人。
化缘与套利的秘密：
最近的赢家周刊，可说是动荡不安。
大环境仍旧没有起色，外有强敌环伺，内部客户冲突事件也层出不穷。正逢年底要结算年度业绩，领导们业绩追得紧，所以每个业务员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最高点。
吴大哥偶尔还是会找周奕出去喝咖啡，对进公司后第一位照顾自己的前辈，周奕还是尊敬有加。如果状况允许，周奕还是会跟吴大哥出去偷个闲。
但最近几次周奕跟吴大哥喝咖啡，吴大哥的抱怨也跟着变本加厉了。一下子说领导不公平，一下子说小黄又拿刀砍他的客户，一下子又抱怨周奕不够意思，听得他烦不胜烦。
周奕很清楚，吴大哥只是把他当做垃圾桶，偶尔发泄一下情绪。但问题是：周奕也是泥菩萨过江，他的情绪也不好，尤其每次听到吴大哥这些负面的抱怨，都让周奕的心情更加不爽。
几次下来，周奕开始闪躲吴大哥的邀约。比较起来，周奕宁愿跟南哥去喝酒，最起码周奕不用承受南哥的负面情绪。在周奕的眼中，吴大哥越来越偏执了。
有一次，周奕再度拒绝吴大哥的邀约，跑去跟南哥喝了几杯，回到办公室，一身酒气的周奕正好被吴大哥撞见。
从这一天起，吴大哥就再也没找过周奕。
这个星期一，就在惨烈的业务会议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老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再过几个礼拜就是年会了，今年总管理处执行长会参加我们的年会，总经理希望抽奖可以风光一些，大家可以开始去谈年会赞助了。”
话一讲完，只见几个老前辈开始哭天抢地，周奕完全就是状况外的样子。周奕偷偷移到花花姐身边，开口问：“老板说什么呀？”
花花姐叹了一口气：“你去年没有被通知要去跟客户要赞助吗？”
“要赞助？赞助什么？”周奕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花花姐接着说：“我们的年会赠品呀！抽奖不是需要奖品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很小气，怎么可能花钱买赠品？于是就叫我们去跟客户说，请他们赞助年会赠品。”接着又咕哝了一句，“而且赞助不算在业绩里面……”
“什么东西呀？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周奕有点儿傻眼了。
“去年你还是菜鸟，没叫你去化缘啦。”南哥转过头来接着补充，“就是叫你去跟你的客户说，请赞助我们年会赠品，到年底再抢他们一次啦！”
原来，赢家周刊的年会赠品，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客户赞助。由于有些客户整年度都没有在赢家周刊刊登广告，于是不知道哪个英明的老板忽然福至心灵，想到用广告交换的方式，拿广告版面去跟客户换赠品回来，再拿来当做年会抽奖赠品。
由于这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买空卖空，实在是一门多赢（公司、业务员、客户都没有输）的无本生意，相当符合赢家周刊的风格。自此以后，每逢年会前，领导们一定会脸不红气不喘地提醒大家别忘了向客户化缘。
虽然说化回来的贡品都拿来当做年会的赠品，但因为广告交换不算业绩，又没有佣金可赚，所以很多业务员不愿意做这种事。万一被逼急了，只好去找很少登广告的客户下手。
但你聪明别人也不是傻瓜，客户自然不会把最新的产品拿出来交换，多半都是以库存货来换广告。
于是，赢家周刊每年的年会奖品，就会充斥着一堆烤箱、规格快被淘汰的笔记本电脑、DVD播放器，有时候甚至出现像白米、灵芝、酸奶、红酒、果冻等奇怪的东西。
当然偶尔也有出状况的时候！
有一年不知道哪个神人，竟然异想天开跑去跟兴隆公司换了一卡车的兴隆春回来。
兴隆春什么东西？农药！
最不靠谱的是，不知道哪个更大的神，竟然看也没看也就签准了。
当一卡车的兴隆春载到周刊楼下时，副总正巧经过，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副总当场气得破口大骂：“操他妈的！谁给我换农药回来？是要我们年会全部服毒自尽是吧！”
据说公司在那年的年会前，就把那位神人给炒了，以后的年会交换全部都要签给副总核准。
老沈最后还补充，希望今年大家可以换一些笔记本电脑回来，因为总经理的儿子要出国了。
周奕不太懂总经理儿子要出国跟广告交换有什么关系，但他忽然想到自己有家交情还不错的客户，正是笔记本电脑的代理商，只不过它们从来没有登过广告。
想到自己口袋里面马上就有名单，周奕也不禁有点儿得意，回到座位，他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客户。
说来也巧，客户手上刚好有一批库存的笔记本电脑，对方很快就答应了。想到第一次化缘就这么上手，周奕自己也很意外。
这一天，客户将五台笔记本电脑快递到公司，周奕赶紧拿到老沈办公室准备邀功，老沈难得很高兴的样子。只是他看了一下外包装，上面写着SQNY，老沈有点儿疑惑。
“SQNY是哪一家的笔记本电脑呀？”老沈准备拆开外包装。
“应该是二线品牌吧。”周奕随便糊弄了一个答案，他当然不会说这家代理商专卖山寨本。
“原来如此，好。”老沈转头拿了一份文件给周奕，“你没有自己的公司吧？把这张表格填一填。”
“自己的公司？什么意思？”周奕看了一眼表格，是年会广告交换单。老沈接着贴心地提醒：“交换数量那边，记得写四台笔记本电脑。”然后给周奕一个“你应该懂我意思”的眼神。
周奕懂了！
“怪不得老沈说希望大家交换笔记本电脑，原来三宝连广告交换的东西都要雁过拔毛，准备拿广告交换的笔记本电脑给他儿子带出国。”总经理果然不愧对三宝的名号。
不过想通之后，周奕忽然又有点儿担心，本来以为笔记本电脑是要拿来当做年会赠品的，现在总经理要拿一台SQNY回家，万一被识破是山寨版的怎么办？
周奕走到茶水间倒水，正好南哥也在。
“听说你交换笔记本电脑回来啦？”南哥又在饮水机里面洗杯子了。
“对呀，”周奕压低声音说，“不过是山寨的，万一总经理发现怎么办？”周奕接着把过程跟南哥说了。
“叫你换笔记本电脑，又没叫你换知名品牌的笔记本电脑，不用理他们啦！”南哥不屑地说。
“你自己有没有留一台？”
“没有，我怎么敢！”
“下次记得留一台给自己，广告交换不算业绩，也没有奖金，没有好处干吗去化缘！”
周奕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问：“南哥，总监问我有没有自己的公司，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有自己的公司？”南哥有点儿惊讶，他喝了口水，接着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周奕。
因为业务员的年薪普遍较高，为了避税，大部分赢家周刊的老业务员，都有自己的公司。赢家周刊将所有的奖金直接拨到个人公司的户头，方便业务员进行合理避税。事实上，很多行业的业务员或是艺人，都是用类似的方法避税的。
“像是广告交换，一般都是用我们自己的公司去跟客户做交易，所以老沈才会问你有没有自己的公司。”
“好复杂，这样就需要开公司喽？”周奕似懂非懂的样子。
“你太嫩了！”南哥神秘地笑了，压低音量说，“开公司的好处可多了！”
南哥接着举例，有些老业务员会去跟客户交换一大堆东西回来，通过别的途径把这些东西拿到市场上销售，然后回过头来用优惠价刊登广告，中间的利差就完全由业务员自己吞掉。
甚至有些业务员会利用广告优惠价的机会，用自己的公司先把版面抢下来，然后用原价转卖给客户，从中间赚取差价，内外两头赚。
“不然你以为我们光靠公司奖金够用吗？”南哥转头又倒了一杯水。
“公司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周奕有点儿咂舌。
“别说我们了！从总经理往下，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公司，职位越高，公司越多，钱就这样从公司口袋转到自己口袋，有钱大家赚呀。”南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过也有坏处啦！有自己公司的业务员只要当月业绩做不到，领导就会要你先用自己公司开委刊单出来，之后你再拿下个月的广告来拆抵。”南哥继续说，“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么神，每个月业绩都能完成啊，享权利就要尽义务。”
周奕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内行，但赢家周刊却总是藏着更多的秘密，时间越久秘密也跟着一点一滴泄露出来。
“万一下个月业绩还是不好呢？”周奕问。
“那就再拿下下个月的业绩来抵呀，赢家周刊的业绩很多都是预支的啦，之前就有老业务员记账太多，最后跑路了！”南哥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没有自己公司，可能也不是坏事啦！”
南哥跟周奕两人慢慢踱步回办公室，正当周奕还在思考南哥刚刚一席话的时候，南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周奕：“想不想来营广组，跟小茜一起？”
周奕回过神来：“营广组？什么意思？”不过南哥只是挑了挑眉，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几天，三宝忽然把周奕叫了上去，这时候蒙主恩召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小奕呀！我儿子说没听过SQNY呢，这是什么牌子的计算机呀？”三宝果然问了。
“报告总经理，这是一家日系大厂的副品牌。”还好上来之前周奕就料到三宝要问他什么，赶紧送上客户的DM，“除了LOGO不一样，其他规格、功能都一样。”
三宝看着DM，似懂非懂的样子，挥挥手跟周奕说没事了！
周奕现在只希望总经理的儿子带着SQNY计算机赶快滚远一点，并且告诉自己，下次别再做“广告交换”这种蠢事了。
大地震：
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地方业务中心的主管，阎王最近老是出现在总公司办公室里面。每次在电梯里面遇到阎王，周奕总是很客气地跟阎王打招呼，大部分时间阎王总是面无表情，理都不理便扬长而去。
只有一次阎王总算开口问了一句：“你就是周奕？”算是跟周奕打过招呼。
要在丛林里生存，有时候需要依赖直觉。周奕的直觉告诉自己，似乎有种不寻常的味道，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他就是觉得怪怪的。周奕相信有这种感觉的人，绝对不只他一个人。
有时候，真的得相信直觉是很准的。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公告栏上贴出最新的人事派令，大伙儿凑在一起看这张派令，谁也没有说话。
人事令很长，但大伙儿的眼睛不约而同地都盯向一行字：“地方业务中心副总监严治国升任总监，兼管总部业务中心。”
也就是说，赢家周刊广告部三把手、周奕的顶头大老板就这样换人了。
那么林胖子呢？
“调任赢家周刊新业务开发中心”。人事派令上面这么写着。
跟随着林胖子的脚步，营广组主任林平和也同样调往这个部门。
新业务开发中心是什么单位？
没有人知道。
林胖子看来蛮平静的，似乎早就知道这些安排；但林平和显然是在状况外，据说听到自己被调往这个新部门，反应是震惊，然后面如土色。
从林平和的反应来看，这显然不是什么重要部门。
那么，谁接林平和的位子呢？
“张浩南升任营广组副主任”。
一夕之间，南哥升官了，而真真姐也升任成为开发组主任，两人和阎王都成为这次人事大地震的赢家。
“怪不得南哥问我要不要到营广组，南哥的手脚真是快！”周奕心想。
阎王的手脚更快，当天早上11点，他就召集总部业务中心所有同仁开会，三宝、副总、林胖子一票主管也到了。
会上，三宝并没有多说什么，先是感谢了林胖子和林平和的贡献，因为“另有他用”，所以调往新成立的部门。只见林胖子依然很平静，林平和则试图挤出微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小茜看了一眼小凤姐，自己的地下情人被调走了，小凤姐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