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雨松了口气,指着蓝色头像说:“这肯定是我哥的朋友。”
她的话音未落,蓝色头像开始闪烁。吴飞瞟了眼小雪,随后点击了头像。接下来弹出的对话框中只有五个字,但看起来语气很焦急:“吴飞,是你吗?”
看到这行文字,三个人都屏住呼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吴飞迅速点开这个人的个人信息,然而上面一片空白,除了“0”这个昵称,没有任何信息。“你知道他是谁吗?”吴飞转过头问小雪。小雪摇了摇头。吴飞又试图查看聊天记录,但是软件被设置成不保存聊天记录的状态。
这时蓝色头像又发来信息:“小雪?”小雪瞪大眼睛,盯着蓝色的头像。吴飞意识到他不能直接询问对方身份,如果询问,对方就会知道他并不是被害的吴飞。而且假设,只是假设,对方和谋杀案有关,很可能正在确认谋杀是否成功,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没有可能,他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又要急着确认吴飞的身份呢?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也许对方很久不登录,不能确定眼前的账号是否是吴飞的,所以发来消息确认一下。
无论是何种可能,吴飞也不能透露另一个他已经死亡的消息,宋警官曾经嘱咐,暂时还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谋杀事件。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小雪的身份来对话。他把手放到键盘上,迅速敲出了一行字:“对,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小雪,你好!”对方发来很规矩的问候语,并且继续写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方志明,在法兰克福,现在这边还是下午。”吴飞看到这条消息,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他问小雪,“你知道他在德国吗?”
“知道。”小雪点了点头。吴飞回想起即视感中方志明的身影——那个不带眼镜出现在谋杀案现场的方志明。如果这不是错觉,那么网络另一端的方志明就在说谎,他根本就不在德国,至少谋杀案的当天他不在德国。他稍加思忖,又以小雪的身份写道:“你是志明啊,最近忙不忙,什么时候回国?”
信息发送出去后,吴飞扭头问小雪:“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戴眼镜吗?”
“至少有一两年了吧。”小雪回答,“还是在我结婚之前。他不戴眼镜。”
“你确定吗?”吴飞问。
“戴不戴隐形眼镜就不知道了,但是普通的眼镜肯定没戴。”小雪答道。
吴飞感觉身体颤抖的程度逐渐加大,他看着屏幕,看到方志明新传来的消息:“最近一直很忙,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还好吗?吴飞还好吗?”
看见最后两句,小雪再次感到强烈的悲伤,她抑制住泪水,尽量别过头去不看屏幕。
吴飞没有意识到小雪的变化,仍然紧盯着屏幕,思考着方志明是否在有意试探,自己又该如何答复他。想了想,他写道:“我还好,吴飞前几天出了点儿意外,不过也还好吧。”
“什么意外?他在哪儿,已经没事了吗?”方志明很快做了回复,显得很急迫。
“他正在洗澡,已经没事了。”吴飞的额头渗出汗珠,他继续写道,“他说前几天好像见过你,你回国了吗?”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吴飞似乎看到了在网络另一端冥思苦想的方志明。他深吸了口气,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直到他收到方志明看似平静的回复:“可能他遇到了长得像我的人吧,我一直都没回国。吴飞洗完澡,让他跟我视频聊聊好吗?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吴飞转头看了看小雪和晓雨,在对话框中打下一行文字:“好吧,他刚去浴室,一会儿他洗完我跟他说。”
消息发送出去后,吴飞陷入了深思。为什么方志明会提出视频聊天的要求,他在怀疑什么吗?他开始顺着一条主线去思考。如果方志明的确出现在谋杀案现场,亲眼目睹了谋杀经过,那他一定在怀疑被害人是否真的活着。但是方志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谋杀现场?会不会他就是凶手?还有,他到底知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吴飞?
吴飞感觉头痛欲裂,他无法想象也不愿看到方氏父子真的在相互勾结,外表光鲜却内心黑暗,从事着非法的勾当。他用双手拇指挤压太阳穴,微微地闭上眼睛。晓雨和小雪一直看着他的反常举动。“吴飞,你怎么了?”小雪关切地问道。
吴飞慢慢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雪说:“我怀疑方志明与谋杀案有关,具体原因我会抽空告诉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小雪感到不可思议,“嗯,我相信你。”
吴飞冲小雪挤出一个微笑,像是在感激她的信任。然后转头对晓雨说:“还要麻烦一下你的同学,好吗?”
“现在?”晓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表,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再给他的朋友添麻烦。
“对,现在。”吴飞看到晓雨为难的表情,劝说道,“再给他打个电话吧,这很重要。改天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晓雨笑了笑,说:“你真跟我哥一样,认为世界上唯一的报答方式就是吃饭。只要能抓住杀我哥的坏蛋,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说吧,让他帮什么?”
“这才是晓雨的风格。”吴飞笑着说,然后他收住笑容,“我要他帮我查出方志明的地址,我怀疑他不在德国,很可能就在北京。而谋杀案发生时,他就在现场。”晓雨再次拨通男孩儿的手机,通话进行了一分钟左右,晓雨捂住话筒,小声对吴飞说:“他说必须要过来,电话里说不清。”
放下电话后,晓雨说:“等等吧,他说马上就到。”
吴飞点点头,“越快越好,千万不能让方志明下线。”说完他又坐到电脑前,以小雪的身份问方志明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尽量拖延着时间。他一边发消息,一边告诉小雪,他接收了来自另一个吴飞的部分记忆,碰到类似场景的时候就会产生奇妙的效应,自己就是通过这种即视现象在凶案现场看到了方志明。他不知道这种现象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在他的世界,他成功阻止了一场车祸。
晓雨和小雪听得目瞪口呆。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方志明发来消息询问吴飞是否洗完了。吴飞看看表,正想着应该如何回复,这时那男孩儿来了。
吴飞如释重负叹了口气,正要回复方志明,小雪却拦住了他。她靠到吴飞旁边,伸手敲击键盘,在对话框中写下一句话:“稍等,他好像洗完了,我去看看。”
发出消息后,小雪把吴飞拉到衣柜旁,打开衣柜门,取出一件睡衣塞给吴飞。“你去把头发弄湿,再换上睡衣,快去!”小雪说。
吴飞愣了一下,随后拿起睡衣去了卫生间。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学生气很浓的男孩儿站在门口,低声和晓雨交谈着。晓雨指指吴飞,对男孩儿说:“这是我哥。”男孩儿冲吴飞笑笑,叫了声“哥”。
“哦,你好。”吴飞冲男孩儿点点头,说,“今天麻烦你了。”他手里抱着刚换下的衣服,头发还在滴水。
“啊,没什么。”男孩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懂皮毛,还不一定帮得上,我试试吧。”
“抓紧时间,你们赶快吧。”晓雨在旁边催促着。
男孩儿跟着吴飞走进卧室,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张光盘,放进了电脑光驱,开始安装软件。男孩儿很快装好了软件,转过头对吴飞说:“你现在可以和他聊天了,这个小软件就在右下角,不用管它。聊天开始后很快就会出结果,我如果查看的话,让对方看见我是不是不太好?”男孩儿边说边指指屏幕上方的摄像头。
“你们最好先去客厅。我和他只视频一会儿。”吴飞对男孩儿说,“我会断开视频,改用文字聊天,你再过来看结果。”
所有人都去了客厅,安静地坐到沙发上,只有吴飞一个人对着电脑。他看了看正对自己的摄像头,在对话框中写下一句话:“志明,久等了,我是吴飞。”
如果即视感中出现的方志明是虚幻的,或者仅仅是另一个他临终前的记忆在大脑中的投影,这将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平行世界的方志明。通过互联网,通过长方形显示屏,一个老朋友的影子,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犯罪嫌疑人,将会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深吸了口气,等待着,此刻房间内异常安静,只有他的呼吸在扰动着静谧的空气。
短暂的黑暗布满屏幕,两秒钟后,伴随着电子干扰的闪烁,方志明的影像出现在屏幕正中。“吴飞!”他的声音同时传到吴飞耳边,熟悉而真实。
视频的清晰和流畅令吴飞惊讶,待图像稳定后,他感觉是在观看一台互动的电视。这次他亲眼所见,方志明不戴眼镜,但这个事实却加大了他的焦虑,展览馆中虚幻的场景更加真实,方志明与案件的关联愈发紧密。
“志明,是我,你还好吗?”吴飞挤出微笑,他知道在方志明的屏幕中,他也同样真实而清晰。
“还好,听说你前几天出了点儿意外,现在没事了吗?”方志明问道,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
“已经没事了。”吴飞试探性地说道,“我前几天中毒了,现在好了。”
“中毒了?”方志明在屏幕中盯着吴飞,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会中毒呢?”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走着走着就晕倒了。志明,我昏迷之前好像看见你了,你回国了吗?”吴飞说完就盯着方志明,留意他的表情变化。
但是方志明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笑了笑说:“你一定看错人了,我很久没回国了。”
“我肯定,那个人就是你。”吴飞加重语气,死死盯着屏幕中的方志明,“你站在人群里,我不会看错!”
方志明突然冷笑一声,随即向前探身,凝视着屏幕中的吴飞说,“怎么可能?我又不会分身,肯定是幻觉,或者看到了和我相像的人吧。”他顿了顿,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你这个人,就是这么固执,太自我,太相信自己,从来都是。”
吴飞叹了口气,似乎妥协了:“有可能吧,我的毛病确实不少。”说完他指了指身后的床,对方志明说,“小雪要睡觉了,我们改用文字吧,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好吧。”方志明说着就主动断开了视频连接,切断了吴飞借以识别他表情的唯一通道。吴飞通过文字发送了一条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迅速招呼大家进来。
男孩儿点开屏幕右下角的软件,把捕捉到的IP地址输入一台掌上电脑。几秒种后,他很肯定地对吴飞说:“他的IP来自德国,法兰克福。”
吴飞感到失望,他双眉紧蹙,盯着方志明发来的文字。即使方志明现在身处德国,也不能排除谋杀当天他在国内的可能。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又发送了一条信息,“你还记得大黑吗?”然后他抬头问身旁的男孩儿,“你这个结果准确吗?”
“如果他设置了代理,这个结果只能是他代理的。”男孩儿回答。
“什么意思?”吴飞问。
“为了隐藏真实的IP,他可以选择一台位于法兰克福的服务器作为跳板,通过它来跟你聊天。那样我探测到的就是那台德国服务器的地址,而不是他的真实IP地址。”男孩儿解释道。
“那就是说,如果他在北京的话,也可能让你探测到德国的地址?”吴飞又问,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对,是这个意思。”男孩儿点点头。
“怎么才能知道他的真实地址呢?”吴飞继续追问。方志明已经回复了一条简单的信息“记得”,吴飞没有来得及理会。
男孩儿露出为难的神情,他看了看晓雨,又接着对吴飞说:“进入那台德国服务器,不过那是非法的,而且……我的功力也不够。”男孩儿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窘迫,“其实我也很菜。”
“没关系。”晓雨拍拍男孩儿肩膀,用肯定的眼神望着他,“在我面前你依然是电脑专家。”
“在我面前你也是。”吴飞对男孩儿笑了笑,“你已经帮我们很大忙了。”随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思忖了片刻,向方志明发出下一条信息,“很抱歉,我和大黑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谅。”
“还有一个办法。”男孩儿眼睛突然一亮,对吴飞说,“我差点儿忘了,我的网页,你想办法让他访问我的网页,那是我师傅帮我做的,他只要访问的话,不但能知道他的IP地址,还能知道他的物理地址,通过代理也没用。”
“好!”吴飞急忙转向男孩儿,“网址是什么?”
男孩儿在电脑的记事本上写下一行网址。
这时,吴飞又收到了方志明的回复:“没什么,这么久都过去了,那时候咱们都小不懂事,我不怪你们。”看到这条消息,吴飞忽然觉得愧对方志明,自己在多年后,换了一种方式仍然在欺辱着他。虽然将方志明关在坑洞里的是另一个自己,但是在此之前他和大黑不是也欺负过他吗?此时此刻,他处于深刻的矛盾中,他感到方志明是无辜的,他甚至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方志明身上的善良和宽容。但是理性却站在另一面敲击着他,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不,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说谎。
“你想办法让他访问网页。”男孩儿又掏出掌上电脑,“我现在就登录后台,等着他出现。”男孩儿的语气仿佛认定了方志明就是待捕的凶手,居然令吴飞感到一丝反感。但他还是将网址粘贴到聊天软件中,同时附加了一句谎言——也许那不是谎言,“看看吧,这是证据,证明我在展览馆中看到的人是你。”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晓雨和小雪安静地坐在床边,男孩儿坐在吴飞旁边,摆弄着手里的电脑。吴飞靠向椅背,闭上眼睛,想象着对方看到消息时的惊异表情,想象着方志明点击网址前的犹豫,想象着他握着鼠标颤抖的手,想象着谎言被人拆穿时的愤怒。
沉默被新消息的提示音打破。吴飞睁开双眼凑到屏幕前,看到方志明发来的消息:“证据在哪儿?你是不是发错网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