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吴飞感觉海俊仿佛突然之间变成另一个人,就像一个邪恶的魂灵在他体内骤然复活,逼退了他以往的沉稳和为数不多的仁慈,他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你没有察觉到吗?”海俊盯着吴飞,“你们真是太像了,完美的复制品。”
“你……”吴飞愤怒而疑惑地瞪着海俊,大声质问,“你要说什么?”“我觉得你正在自取灭亡。”海俊露出狰狞的面孔,突然掏出一把手枪抵住吴飞的额头,“你到底是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英雄,还是义务到这个世界救死扶伤的志愿者呢?”
枪口前端的消音器在吴飞眼前反射着光亮,恐惧感迅速由额头传遍全身。但是他并没有毛发耸立,而是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海俊没有回答,只轻蔑地一笑,随即手腕一抖,猛然发力,用枪托击打吴飞的脖颈处。一种麻木的感觉瞬间从吴飞的脖子向全身蔓延开来,转而是刺骨的疼痛。“还是先说说你是谁吧。”海俊一字一顿地说道,同时用手铐将吴飞的双手铐在了背后。吴飞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感觉脖子就要胀裂崩断,他想大叫,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其实,你不过是只被困在羊圈、找不到出口的羔羊,还是只克隆羊。”海俊大笑,笑里透着得意和疯狂,“你知道你是谁了吗?”他重重地踢了吴飞一脚,阴沉地笑道,“你是一枚棋子,我们让你冲,你就冲,让你退,你就退!现在我们让你毁灭。”
海俊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注射器和一个小玻璃瓶,将注射器扎入玻璃瓶中,看着悬挂着液珠的针头说,“我在想,这么昂贵的液体,流淌在你的血管里是不是太可惜了?”
“小雪……你们要把小雪怎么样?”吴飞挣扎着挤出声音,“你究竟……是谁?”
“小雪很安全,她比你要幸运多了,最多算个盗窃从犯,蹲蹲大牢罢了。”海俊踩住吴飞的肩膀,“至于我嘛……我就是摆弄棋子的那只手,叫你来乖乖地为我们偷东西。”
“你这个浑蛋!”吴飞大骂,被愚弄感转化为强烈的愤怒。他猛力挣扎,但越用力,手铐就越深入地嵌到肉里,将手腕勒出道道血印。
“何必这么激动呢?我最多只是一只手而已,还不是要听从大脑的支配。”
“谁让你这么干的?渗透者到底是什么?”吴飞忽然感觉自己愚蠢至极,“你编造了簋街那番冠冕堂皇的言论,虚构了蒙萨镇,诬陷方教授从事非法研究,而我居然相信了你!那份密报,那份电脑里的密报,难道也是假的吗?”
“你的理解基本正确。”海俊不紧不慢地说,“他很小心,从来不在家用电脑里保存重要数据,事实证明这是明智的。行动之前,我们就捕获了他电脑的漏洞,安插了木马程序,建立起一个方便我们出入的小后门。所以在干掉他的前一天,我们精心炮制的蒙萨镇密报就会出现在他的电脑里,再加个简单的傻瓜密码就更具迷惑性,至少让你这种笨蛋相信是绰绰有余的。至于渗透者,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是个危险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海俊看了看表,又说,“再纠正你一个错误,蒙萨镇是真实存在的机构。”
“谁让你这么干的?!”
海俊俯身,对着吴飞耳边说:“即使你知道了,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注射器在眼前晃动,吴飞突然恍然大悟,看着针管里的液体说:“毒液!是你杀了他!”他的思维回到谋杀现场,紧接着,他又想到另一个吴飞临终前留下的那句话:找到平行世界的吴飞。
“不是那个吴飞让我来的吗?”他斜眼盯着海俊,“为什么你们……”
“你可真是质地粗糙、低劣不堪的棋子。”海俊打断吴飞,用针头对着他的太阳穴,“和方浩然一样愚蠢,和另一个你一样不堪一击。你以为真是他让你来的吗?这么美妙的液体顺着伤口进入身体,你认为还有多少时间留下遗言呢?”他嗤笑一声,抓住吴飞的头发撞向地面,又提起来,“你不懂什么叫等价交换吗?保安得到了足够的报酬,我们让他对警察说什么,他就会说什么。”海俊大笑起来。
吴飞回想起在展览馆中被他吓得面目苍白的保安,极度的愤怒涌上头顶,令他忽略了疼痛。他拼命挣扎,大声喊叫,却被海俊用胶布将嘴封住。
“我不太喜欢枪,它太血腥,你很快会干净地死去。”海俊说完站起来,把注射器放到一旁,开始收拾其他东西。他将一个铝镁合金材质的大旅行箱放到床上,收起望远镜,与衣物一起放入旅行箱中,随后将黑色提包也放了进去。
“坦白说,你帮了我们大忙,在良心上,我很感激你。”海俊对着镜子梳理一番,走向窗口,“但我更看重利益。总要有人为别人的幸福做出牺牲,对吗?方浩然把你们当成了盗窃犯,当然会报警,你还真以为这些警察是我找来的?天真!小雪的话恐怕没人会信,就算有人相信,也无所谓了。”
说完他拿起注射器,走回挣扎得精疲力竭的吴飞身旁,蹲下身撩起他的衣袖:“现在你懂了吧?抓住方浩然,逼他交出渗透者,不是个好办法;潜入装有警报系统的试验大厅也不太可行;最有效也最省力的捷径,就是找来一个一无所知,又被方浩然充分信任的笨蛋,利用他帮我们完成大业。这就是让你来的目的,也是你存在的意义,是你这一生的价值和使命。”
此时吴飞终于明白,另一个吴飞之所以被害,只是为了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做海俊的帮凶,帮他背后的组织去盗取技术。此时此刻,吴飞感到悔恨、悲愤,却无力回天。
海俊瞥了眼注射器:“现在,使命完成了,你的生命也该结束了。”针头刺入吴飞小臂,液体缓缓注入他的身体,“很快你就会解脱……没有任何痛苦。”
吴飞的身体抽搐了几下,随后逐渐瘫软,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小雪,看见她站在金色隧道的尽头,挥舞着手臂,对着他微笑。对不起,小雪。吴飞在心里默默说道。他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祈祷小雪平安无事,之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海俊拿着行李下了楼,他没有去服务台办理退房手续,径直穿过大堂走出酒店。一阵秋风吹过,一片银杏树叶随风落在旅行箱光滑的表面上。海俊随手掸掉落叶,就像轻松扫除了最后一个障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突然,他的双臂被拧到背后,感觉手腕被扣上了手铐。
“你被捕了。”有人在海俊身后说道,声音清晰而不失威严。两名健壮的便衣警察将海俊押上一辆警车,他的旅行箱被装入另一辆警车。警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宋警官转过头,对狼狈不堪的海俊说道:“不办退房手续就跑,可是不退押金的。”
海俊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挣扎,仿佛这一切他早有预料。
“开车。”宋警官平静地说。眼前是一条昏暗狭窄的街道。左侧是高低起伏的院落围墙,右侧是排成一线的木质电线杆。残破的电线纵横交错,一只断线的风筝悬在其间,已无法分辨出形状。街道上寂如死灰,空气寒冷干燥,一团团废纸被风推着,撞向街角的绿色垃圾桶。
吴飞驻足四顾,影子被微弱的街灯投射在前方。又是这条街。他心想,我怎么又到了这里?他感觉身体很轻,伸展开双臂,轻轻扇动,弹跳。飞起来了。吴飞缓缓升空,飘在街道上方,高过院落围墙,掠过错综复杂的电线,又超过了最高的电线杆。他俯视着脚下,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街道还散发着一线光,但是已愈发微弱。
恐惧渐渐袭来,他无法控制自己悬浮在某一高度,只有不停地越升越高。“不,我要下去!”,他拼命地反向扇动手臂,“让我下去!回去!”他挣扎着调整姿势,让头对准地面。仿佛有人突然撤去使他悬浮的力量,他开始向地面俯冲,却感受不到空气的阻力,就像一个完美的自由落体,扎向昏暗的街道,扎向冰冷的地面,愈来愈快。他疯狂震颤手臂,祈求停下,祈求减速,但无济于事。街道忽然变得参差不齐。随着下坠的加速,他看到地面泛起棱角,无数颗尖钉闪着寒光挤出地面。极度的恐惧将他全身血液推到沸点,终于引爆了心脏和每一根血管,就在最后一刻,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的撞击。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吴飞惊叫着睁开眼睛。
小雪焦急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吴飞,吴飞……”最后清晰地响彻在他的耳边。尖钉、街道、昏暗全部消失了,只有天花板上的灯管发出刺目的白光。他扭过头,看见小雪明亮的双眸和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终于醒了。”小雪边说边用毛巾擦去他额头的汗珠,“做噩梦了吧。”
吴飞点了下头,他不敢相信自己仍活着。他努力回忆,想起自己在万念俱灰中祈祷小雪平安,想起针头刺入皮肤的疼痛、枪口的冰冷和海俊狰狞的面孔,想起小雪被抓时无奈的眼神。难道这些只是一场梦吗?
“小雪。”吴飞疑惑地看着她,“他们放了你?”
“我们现在都安全了。”小雪微笑着说,“这是方教授的休息室,在试验楼里。”
“方教授?”吴飞忽然警惕起来,“海俊呢?”
“海俊被捕了,我们误会方教授了。”小雪捧起吴飞的右手,“手腕还疼吗?全都磨出血了。”吴飞这才注意到两只手腕都被纱布缠着,还在隐隐作痛。他回忆起自己拼命地挣扎,进而望向墙上的电子钟,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他默默计算着在昏迷中度过的时间,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方浩然推开半掩的房门,对躺在床上的吴飞笑了笑:“你看起来面色不错。”他又扭过头看着小雪,“小雪你可失职了,不是说等他醒了让你叫我吗?”小雪没有说话,抱歉地对方教授笑笑。
吴飞面露困惑地看着方浩然,记起他站在角落里窥探他们的样子。他用胳膊撑着床坐了起来,虽然身体酸疼,但还受他的支配。
“委屈你了。”方教授脸上浮现出歉意,“海俊冒充蒙萨镇的成员,欺骗你去盗取渗透者技术。其实渗透者并不危险,不会造成灾难,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正说着,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宋警官和两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还是让宋警官告诉你经过吧。”方教授说。
宋警官对方教授和小雪笑了笑,走向床头,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吴飞回答。他发现宋警官身后的两个警察很眼熟,两个警察冲他尴尬地笑了笑。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就是阻止他逃离试验大厅,一直把他追出试验楼的两名打手。
“你们!”吴飞怒视着那两个人。
“他们是我的同事。”宋警官指了指两名警察,“吴飞,希望你能原谅我们。”他的声音诚恳,“我们导演了这场戏,没有提前告诉你,是为了更加真实。海俊很狡猾,正是你那些真实的焦虑,真实的愤怒,他才完全相信了你,对你放松了警惕,才会在你面前说出真相,使我们获得了足够的证据。否则,我相信即使审问的话,他也不可能坦白。”
“你们在利用我?”吴飞显得很气愤,“海俊,满口谎言的骗子!”
“并不全是谎言。”宋警官抬起头,“他至少说了些事实。他说蒙萨镇的很多成员都有两个身份,我就是其中之一,还有被害的吴飞,他也是。”
小雪猛然睁大眼睛,吃惊地望向宋警官。
宋警官说:“我们的具体工作有所不同,我负责犯罪的侦查工作,他负责技术方面的支持。谋杀的前一晚,海俊他们破坏了蒙萨镇总部的警报系统,我们全部赶了过去。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将编造的蒙萨镇密报偷放到他家里的电脑,放在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因为那天他回来得很晚,没有再使用电脑,所以假密报没有被发现。”
吴飞曾经听信海俊的谎言,以为被害人接到了海俊的电话,跑去参加蒙萨镇的紧急会议,讨论针对方教授非法研究的对策。现在他才真正清楚,被害人匆忙离家,只是因为要修复被毁坏的警报系统。
“他被害后,我们投入了大量精力去调查,虽然最初我们相信了保安的谎言,但是请你来确实是经过我们慎重考虑的结果。从你踏上这个世界的第一步起,我们就一直在暗中保护你。还记得餐馆外面打电话的那个人吗?可能他是唯一被你们发现的。其实他是蒙萨镇的成员。”
吴飞回忆起那个佯装打手机,始终遮盖着侧脸的人。方教授曾提醒他,那个人在观察他们。他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方教授。
“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谁。”方教授无辜地摊开双手,“因为我不是蒙萨镇的成员。”
“其实当时餐馆附近,甚至餐馆内部还有我的其他同事。”宋警官接着说,“海俊第一次找到你时,我们就觉得他可疑,所以找机会向你车里投放了窃听器。我有三名同事坐在你旁边的车里,监听你们的谈话内容,同时也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吴飞回想簋街遭遇的片段,记起了嚣张的五彩头。一定是他把窃听器扔到了车里,就在他扒在车窗上的时候。而宋警官所说的三名同事,很可能就在五彩头开来的越野车上,因为是深色的玻璃,我看不到越野车内部。实际上,当时根本就没留意那辆车。
“那个头发五颜六色的也是你们的人?”吴飞问。
宋警官点点头:“那个小伙子年纪不大,却是整个蒙萨镇最会演戏的人,演什么像什么。相比之下,方教授就显得笨拙多了。”
吴飞看了看一脸尴尬的方教授,想起他拦住他们时那种怪异的声音、做作的语气,还有站在一旁幽灵般窥探的眼神,都显得那么不对劲。
宋警官又指了指身后的两名警察,说:“他们两个,还有我们一个同事小孙,扮演了打手的角色。他们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