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说:“是啊,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更信任他而不是你。但直觉告诉我,你没有骗我。或者说,我和段志勇的心灵之间还是有间隙的,我们彼此并没有完全了解和理解。此前,我也有隐隐约约的感觉。”
“姐姐你也够傻的,从不去查他的岗,也不去管他到底有多花。你是不愿面对,还是不屑为之?”
“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两个人走在一起,是为了相爱、为了让生活更美好,那么多的提防,那么多的心计,太累了吧?如果感情中确实潜伏着谎言与欺骗,这段感情自然也不会长久,说谎行骗毕竟是很劳心劳力的事,他自己都会累死。鸟儿飞过天空都会有痕迹,谎言与欺骗哪有不曝光的?面对感情,自己怀揣诚挚的心,让一切顺其自然,这就够了。”知安若有所思,慢慢地说,疼麻木了的心在慢慢恢复知觉。
“姐姐,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能让走近你的人变得简单安静,重返人性最初的善与真。谢谢你如此信任我!真不好意思,关于我和段志勇,我有一个重要的细节没有告诉你。当时在新加坡结婚,我确实用了点儿心机,骗他说反正国内不认可这边的登记,就结着玩吧!他并不知道,只要公证了,这纸婚书就有了法律效力。登记后我就做了公正,回到国内又做了一次公正,让生米煮成了熟饭。就像他说的,我是用欺骗的手段和他结的婚。我知道他根本不想结婚,他一直嚷嚷婚姻是反人性的,他说他的精神跟着事业走,身体就跟着激情和欲望走,他只是想我做他的情人。但我太想要婚姻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小最渴望的事就是有一个自己的家。我感觉这次我真的要失去这个所谓的丈夫了,我们的婚姻本来也只是剩下这张纸,还是外国纸,如果不做公证中国还不认的纸。我想说的是,能认识你这个姐姐,也算是上天对我婚姻破碎的补偿吧!平心而论,段志勇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就是太花心了。我要报复他,也便到处拈花惹草,不停地给他添乱,我们互相折磨,什么无耻的事都干。我一直不想离婚,是因为我觉得反正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下一个未必会比他更好。我还天真地想,他比我大那么多,他总有花不动的时候,到时他想回归了,我再把他扔掉,像扔旧衣服一样扔掉他。我年轻,有资本,我会在他老了的时候旧仇新恨一起报。但今天见了你,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姐姐,我想像你一样生活,有尊严,有风度,有发自内心的、谁也带不走的镇定、踏实、安全与快乐。”
知安摇摇头,淡淡地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但我想,只要我们愿意努力,保持内心的清洁、良善、积极,相信真爱,相信美好,同时不懈修炼,让它变得宽广、澄澈、湛蓝,像天空那么宽广、澄澈和湛蓝,我们终将获得谁也带不走的镇定、踏实、安全与快乐。”
“姐姐,你从骨子里散发的自信与从容,让我欣赏和羡慕。我想你是不是特别地幸运,一直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从没见识过人性的阴暗与丑恶、精神的纯粹与美好,才得以完整地保存;而我因为见识了太多人性的恶,才会那么表面凶恶、内心虚弱呢?”
“我没有生活在童话世界里,我也不认为一直生活在童话世界是一种幸运。人性的深刻与复杂,就在于它的善恶纠结及搏弈。有善就有恶,有光明就有阴暗,有爱就有恨。了解了人性的深刻与复杂,就不用惧怕它,也不必逃避它,而是与它携手前行、和谐共处。因为了解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慈悲所以宽容,因为宽容所以从容。从了解到从容这个过程,就是一个扬善抑恶的过程,一个心灵排毒的过程,一个洁净灵魂的过程。一个人能够扬善抑恶,能够自我排毒和洁净,那些阴暗、那些恶、那些恨自然就弱小了,而那些光明、那些善、那些爱自然就强大了。你说你见识了太多人性的恶,有可能是你忽略了人性的善。我们看白纸上的一个黑点,如果一直只看那个黑点,眼睛里就只有黑点。我相信善的总量是远大于恶的,只是有些善很弱小,很微不足道,容易被忽视。我们需要一双明亮的眼睛去发现它,然后培养它,让它茁壮成长,在与恶的搏弈中胜利。”知安觉得自己平时也没怎么想这些问题,她的成长与成熟,像植物开花结果一样自然而然。倒是雷红的提问,让她有机会回望自己的心路历程。
“姐姐,我觉得你是有信仰的人,你信仰什么宗教,佛教还是基督教?”
“我平时会看一些宗教的书,从中获益。但我这个年龄,从小接受的都是无神论教育,现在要来彻底颠覆世界观,好像也很困难。如果要说信仰,我还是像小学老师教的那样,信仰真善美。另外,我始终相信有三面镜子映照着我们,也教育着我们:头上有天镜,人在做,天在看,它给我们明亮的目标;胸膛有心境,心诚实且公道,它的安宁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和快乐;脚下有地镜,它教导我们,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向理想靠近。”
“姐姐,我为什么没早一点认识你?不行,我今后要像口香糖一样缠着你、胶着你,从你这里获得能量。”雷红紧拉着知安的手,真的像小妹妹般有点儿调皮,有点儿撒娇。
“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是先给身体补充能量吧!这里除了咖啡有什么好吃的?”知安拍了拍雷红的手,轻声问道。
雷红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都还饿着肚子呢!她朝知安做了个鬼脸,说:“你想吃什么?这里的牛排和海鲜都超级棒。”
知安笑着说:“你有股份吧!如此卖力吹棒。”
雷红一边连喊冤枉,一边叫侍应生过来点餐。
窗外的黄桷树在努力地发出新芽,最新的新芽是接近于透明的嫩黄色,过几天才转成嫩绿的芽,仿佛从婴儿到幼儿的转变,尽管仍然娇弱,但蓬勃向上的力量总是让人振奋。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复活与生长的气息,嗅一口,有点儿清凉,更多的是清新,从头到脚,从脸到鼻到口腔,再到五脏六腑,都像被深山里最干净的泉水洗礼过。
又是一年春来到,又是一年韶华逝。知安在心里感慨道。
知安呆在厨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好像除了睡觉和上卫生间,其他在家里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厨房度过的。有时会做一点简单的食物,有时就泡一壶茶,有时捧一本书,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餐桌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得有些让知安喘不过气来。有的在意料之中,周杰辞职回东北老家;有的是意料之外,叶沁沁和古秘双双离开重庆,不知下落;有的心酸,肖琪关掉公司参股夜总会,天天以工作的名义留在那儿鬼混;有的心疼,陈秋来染上严重毒瘾,身体状况极度糟糕;有的心凉,和段志勇的纠结已由浓变淡,正在消散。
知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锁、目光呆滞,一副困倦无力的样子,知安问她:“真的是一点光亮也没有?”
她摇摇头,回答:“也不是。”丁丁身心健康、茁壮成长;工作越来越顺,无数疲惫困顿的咨客慕名而来,在自己的帮助下打开心结、敞开心扉,满脸轻松而去,自己也心情愉悦并很有成就感;唐成兵像兄长一样默默陪伴在身边,给自己关怀。不过,这些欣喜和欣慰,还是不能抵消内心的迷茫和越来越浓的无力感。道理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脑子明白自己的生活不错,可以得75分,但内心又觉得有太多的缺失和遗憾。
知安深情地望着她,满眼都是理解和鼓励。慢慢地,她感受到了知安通过眼神传达的温暖和力量。她对知安笑笑,笑容有点儿勉强,但确实是笑了,她说:“我懂你的意思,我心里的缺憾、遗憾和迷茫无力,主要来自和段志勇这场爱情的失败。”
“你恨他吗?”知安继续问她。
她想了想,没有回答。
知安说:“通过他写给你的那些信,通过他和那些女人的故事,你早就明白了他的可怜和虚弱。对一个可怜和虚弱的人,你还恨得起来吗?其实你早不恨他了,你对他只是同情和可怜。只不过因为惯性,你一下子不能习惯没有他,没有爱情。你知道的,你的幸福首先是依靠自己,而不是他人。”
“又一次希望破灭、幻想落空,是不是根本就不要有希望和幻想?但如果对所有人都不存幻想,那自己的世界是不是冷静到凄凉?”她小女孩一样翘着嘴,仍是不解。
知安坚定地说:“不是,我们永远也不要放弃希望和幻想。我们首先是要依靠自己,但同时我们必须明白,人不可能只靠自己取暖。爱,温暖的、美好的、诚挚的爱,是我们一生的追求。只是,在这个变化太快、人心浮躁的世界里,我们一定得学会把希望放到安稳妥当的地方。”
她点点头,眼睛里还是有迷茫。
知安叹息说:“你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就暂时搁在那儿吧!他写的信你想看就多看看,别那样想看又阻止自己不看,弄得心痒痒的反而不好。多看看他的信,看懂信背后他的人品、思想,你就会彻底鄙视他。我也不主张你老这样躲着他,不接电话,不见面,你们在一个城市,兜兜转转,总会有躲不开的时候,到时候你怎么办?只有当你能够平静地面对他,面对他带给你的灾难和伤害时,你才能真正从这场灾难和伤害中走出来。”
和自己聊了会天,知安感觉好些了,她给自己煮了杯牛奶喝,有了点儿力气。她从冰箱最底层的冷冻室里拿出一个密封盒,打开冰凉的密封盒,里面是段志勇这些年送给她的一些首饰,都是他到外地出差买回来的。他知道知安嫌麻烦,从不戴首饰,但他叫知安一定要珍藏这些首饰。他说他从外地带回来的每一件首饰都有一个故事,等大家老了,哪也走不动了,再一起来回忆这些故事,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的。那个小小的柳叶般的翡翠吊坠,是他在云南出差时专门绕道去缅甸边境淘的,他说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吊坠,就觉得很像知安的眼睛。那个头上有一个红点的罗汉,是他在新疆买的和田玉,正是头上那个天然的红点,罗汉有了一个很吉详的名字叫鸿运当头。那串紫水晶项链,是他在香港买的,他专门找水晶达人帮知安查了生辰八字,算出知安的幸运水晶是紫水晶……
雷红与知安见面的那天晚上,知安回家就把有段志勇痕迹的所有东西收起来了,睡衣、内衣裤、袜子、拖鞋,还有就是他买的这些首饰。原本想一并扔掉,都扔进垃圾筒里了,看着那些美丽的首饰,还是有些不舍,就又捡起来,装进密封盒,直接放进了冰箱的冷冻室。知安想:最底层的冷冻室自己几乎从来不用,把这些首饰放在里面,等于尘封冰冻着,就不会让自己一不注意看到又难受。事后,段志勇接二连三地写信过来解释,请求原谅。知安看后,也是用塑料袋装着,扔进冰箱冷冻着,尘封着,不想让它们碍眼扰心。
抚摸着这些美仑美奂却冰凉刺骨的首饰,知安心里百味丛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美好的感情,要有如此肮脏的背景?段志勇对雷红,对他的其他情人,也都是一样的温柔体贴吗?如果不是雷红的出现,他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那个为他做了4次流产手术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比我还傻吗?他还有多少个情人,他怎么应付的?难道他的生活就是从一个女人的床到另一个女人的床吗?为什么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爱他,他却如此残酷地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