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来的第二天,母亲就病情加重,昏迷了三天,便离开了人世。
身为镇长的父亲,自然把母亲的葬礼办得很风光。
失去母亲的王力变得很沉默。但那个夏天,她的身体窜得飞快,晚上她都能听到骨节“吱吱”生长的声音。
9月,学校开学了,父亲说初三学习紧张,让她住读,镇中学在河对面。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她还是悄悄跑回家,很轻地开门,溜回自己的房间,天不亮又从家里往学校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总要不停地往家里跑,但脑子里就是经常要冒出回家看看的想法,有时她甚至觉得是妈妈的灵魂在指示她。有那么两次,她听到其他女人的声音从父亲房里传出,她莫明其妙地感到很害怕。
于是就有了后来那个夜晚。周末,父亲没出门,两个人在家里吃饭。王力让父亲多喝酒,说了很多话,自己也嚷着要尝尝酒的味道。两个人都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王力借着酒劲蜷到父亲怀里去了,她像小时候那样用手去摸父亲的胡须,嘴对着他的耳,喃喃私语:“我想当你的女人,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爸爸,你不用害怕,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父亲惊呆了,推开王力,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满眼的愕然。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我,其他男人也会要我。你对我妈那么好,又养大了我,我妈希望我能替她报答你。”王力平静地说,她真的认为妈妈临走前揭开自己的身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父亲的眼睛红了,他不停地摇头,但王力注意到他摇头的节奏越来越慢。她坚持往他身上靠,坚持让自己的身体变成蛇,紧紧缠绕着他。他把剩下的半瓶酒“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抱起她,把她扔到她母亲以前睡的大床上。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王力没有太多的疼痛,也没有想象的兴奋,就像潦草地完成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那晚她睡得很香,是母亲走后睡得最香的一夜,第二天上午才醒来。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出去了。
从此,王力安心住校,安心读书,再没有过夜里偷偷溜回家的事了。周末回家,吃完晚饭,她就睡到父亲的大床上。很多时候,父亲只是搂着她,眼睛望着墙上母亲的相片,发呆或者流泪。而家里真的从此再没有过其他女人的气息。
王力和刘长江结婚的时候,父亲来了,穿着以前专门到县城开会的那身中山服,亲切地和刘长江握手,和蒋老师交谈。他请蒋老师对王力多包容、多帮助,说这孩子母亲走得早,脾气倔强。父亲婚礼当天下午,就坐长途车回去了。王力送他到车站,父亲拍拍她的肩说:“这个男人靠不住的,你总算如愿留在了重庆,自己好生工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退下来没事干,用原来的关系承包了一个废矿,就在北山后面,如果今后能做好,也能帮到你一点。”王力拉了拉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心想:这才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正陶醉于默默温情的时候,心底又冒出另一个声音:如果我不那样对他,他还会这样对我好吗?人都是自私的,所有的关系其实都是交换,重要的是每一次交换都要赢不要输,日积月累下来,人生就赢了。
蒋老师和刘长江去世以后,王力恨不得斩断一切和他们的联系,包括女儿。最初的想法是把女儿扔到福利院去,担心太近了,福利院能找到她把女儿送回来,她想的是越远越好,专门查了北京、上海、广州的社会福利院地址。她准备先辞职,搬出学校,远离熟悉的生活、熟悉的人,再把孩子送出去。
父亲不允许她这样做,他把孩子接走了。王力不想工作,更不想回云峰,父亲就在市区给她买了商品房,像城里的有钱人那样,过闲适的生活。
出乎王力意料的是,陈秋来在和丁知安离婚一周之后,主动提出两人去把结婚证领了。王力觉得他不愧是一个聪明的、识时务的男人,他的聪明和识时务在于,无论内心里还有多少不舍与不忍,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回头。这也是王力之所以赞同父亲的决定、和他结为搭档的根本所在。是的,她和陈秋来走到一起,只跟事业和财富有关。至于所谓的爱情,王力认为,那就像空气中的尘埃,太轻了,轻得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只有无聊的人,才会把它当回事,拿来发疯或者做自己骗自己的遮羞布。
在王力看来,陈秋来毅然决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清楚丁知安决不会给他回头的路。
王力内心里是瞧不起丁知安的,这种优越环境下长大的城市小姐,把所谓的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内心其实虚弱得要命。一如当年她没想到丁知安会看上陈秋来,这次丁知安爽快同意与陈秋来离婚,也让她大跌眼镜。除了感慨这位昔日的同事脑子灌水,王力完全无语。
父亲这些年事业蒸蒸日上,那座被国企扔掉的废矿里源源不断地挖掘出锰。他沿着北山开发,还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铜矿,也像印钞机一样每天印钱。但人不可能总是风调雨顺,父亲最近遇到了点儿麻烦。
云峰镇东山的一个老太太,半个月前找到父亲,问父亲还认不认识她。父亲说记不起了。老太太说,自己1970年在镇机关食堂上过半年班。父亲慢慢有了一点印象,说:“当时你的长辫子又粗又黑呢!”
老太太笑了笑说:“王镇长好记性。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有个秋天的晚上,你喝醉了没回家,在食堂值班室睡觉的事。”
父亲摇摇头说:“这个就记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