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作孽,可惜了。
只是苏叶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在作孽。
苏叶回到餐桌上,呆坐在那里闷不作声。她总感觉像是在演一出戏,台下有很多观众,只是她一个都看不见,上下左右全是漆黑一片。
她不想继续演下去了,因为她听不到掌声抑或是唏嘘,一个人在不管做什么别人都以默然来对待的时候,心里是最恐惧的。而现在苏叶做了这么多,别人都是在以很淡然的态度来处理的:丁玫依旧大声的谈天,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她亲眼所见;程芷慧坐在原本为黄婉晴留好的位置上,挨着阳洋,两人只是默默抽着香烟,用盘旋融合的烟雾来交流。
但很快,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鼎沸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压制了下来,很尴尬的沉静。这时苏叶才知道,之所以台下没有反应,那是因为自己只是个跑龙套,可怜的跑龙套。
“怎么了,继续啊。哦,服务员,可以上菜了。”程芷慧将烟掐灭,苏叶能清楚的听到哧的一声。一缕不知属于谁的心事从她的指尖萌芽,迅速上升。
她顺手摸了一瓶红酒,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苏叶注视着,那酒像极了被稀释的殷红血液,散发着诱人的香,勾起了所有垂涎者的口水。阳洋手指间的烟灰已经积攒到很长的一截,在程芷慧放下红酒的那一刻,烟灰轰然下坠,砸在桌面上绽开成了一朵花。
起身,举杯。
“今天黄婉晴,也就是我们寝室的老三有急事,没法到场,我替她向大家道歉哈。”话音落,就只剩下杯壁上圈圈晕开的红,还有她嘴唇上没有抿干的酒滴,像是刚涂过唇彩,让人不由自主想扑上去吸一口。
或许今天过后很难再有这样的聚会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事实。大家嘴上有的抱怨着,但每个人都暗地里瞅着阳洋,或者举杯的间隙,或者聊天的空档,或者去洗手间的路上,总要将视线朝那个方向射出几缕。这时候,阳洋手里的烟已经没有了,但苏叶却没有在他跟前的烟灰缸里发现烟蒂。
趁苏叶走神的时候,程芷慧一直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叶,冷不丁的来了句,“叶子,你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吗。三妹为什么来不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苏叶听完后浑身颤了一下,她抬头时与程芷慧的眼神相遇,那两个人视点的相交线,在那一刹,结成一道冰。
又一次沉寂的气氛,让人窒息。
“来来来,少一个人还多一口饭呢,咱们可是铜墙铁壁啊,缺了谁咱玩不转啊,老娘陪你们走着。”丁玫把即将熄灭的火苗再次扇成了熊熊火焰,众人也只是随声附和着,但虚火永远无法融化那道冰。
苏叶看到程芷慧像是记起了什么事,突然起身朝自己走来。尖细鞋跟踩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走到苏叶的座位前,拿起空酒杯把玩着。苏叶看到她今天刚涂过的指甲,含情脉脉的淡紫色,在灯光下闪着奢华的珠光。
程芷慧现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引着苏叶的敏感神经,苏叶注视着酒杯里一滴没擦干净的水珠,跟随她手指的节奏左摇右摆,划过了能运行的所有轨迹,即使在杯口朝下时,它也是绕着杯沿转了一圈之后才滴落到地毯上,晕开,渗透到松软的绒毛里。
她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滴水珠,不知什么时候被甩出来,晕开,消失不见。
“我说,三妹今天没来,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啊。”程芷慧凑到苏叶耳边低声说,温热的气体吹着耳根,浑身莫名痒起来。
苏叶下意识朝后撤了撤,没说什么。
程芷慧轻轻地拿起一瓶高度白酒,斟得很满,就快要溢出来,如同她刚才端起红酒一般随便。
“喝了它,今天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不知是哪一根搭错的神经指使者苏叶伸手去接悬在空中的酒杯,刚刚程芷慧还端的很稳,没有洒出一滴,可到了苏叶手中就不再风平浪静了。
她的手一直在抖,接过酒杯后更是抖得厉害,虽然程芷慧的声音很小,但所有人的目光还是都聚焦在那杯白酒上。
丁玫也站起身来,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程芷慧的眼神,却又哽咽住,伫立在那里,揪心的注视着。
“我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做,昨天是怎么保证的,不就一笔记本电脑吗什么玩意儿。”
“你丫真行啊你,她平常待你也算掏心窝子了,就那么一屁大事你至于嘛你。”
“她确实挺不容易的,昨天好说歹说都基本解决了,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不把她弄进去你不甘心是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赶紧把这杯酒给我一滴不落的喝下去,我就权当你给老三赔罪了,待会我会想办法弄她出来。”
程芷慧一个人喋喋不休,这是该到她唱独角戏的时间了。苏叶一句句的听完,放下酒杯起身准备离开,丁玫跑过去拉住苏叶示意她坐下,并且拿眼睛很不友善的盯着程芷慧。
“黄婉晴她这是罪有应得,我们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把自己弄进去的与我们无关。”丁玫也气势汹汹的说。
“说的真好听啊,与你们无关,她总不会去报警叫条子来抓自己吧,还不知是谁耍牛逼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大檐帽走的近乎,不关自己皮疼的事偏要插上一杠子。”程芷慧阴阳怪气的说。
程芷慧在不知不觉间就将矛头对准了丁玫,但看丁玫的模样似乎早已做足了准备,“您老人家还知道这事不关自己皮疼啊,心里明白就别在这瞎嚷嚷,我都嫌丢人。”
这话让程芷慧很是冒火,喉间滚动好几个来回,好像刚刚准备好的言语都被噎了回去,“你还嫌丢人,好,”程芷慧大口喘着气,“你们今天办那事的时候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我们今天怎么了我们今天,这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知道遇到坏人要找警察叔叔,叶子也只不过运用了一下最基础的知识,我们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倒是要问问你张开宽阔臂膀精心呵护的三妹,偷别人的东西究竟嫌不嫌害臊。”
苏叶能清楚看到从丁玫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子,还有对面站立的程芷慧潮红的脸庞,她似乎是在蓄势待发,目前的局势来看她已经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占了下风,好像丁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仗着一副已经得理不必饶人的模样紧跟不舍。
“怎么了,焉了没话说了?今天确实是叶子在承诺之后又反悔了,可这在情理之中啊,姐妹,咱谁都别在这装清高,压根这事没搁到你头顶上刀也没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自然在这说风凉话了,如果是我的话,我铁定比叶子还狠心,对这样的人就要像叶子这样,不能心慈手软……”
苏叶越听越感觉脸上挂不住,下意识拉了下丁玫的袖子。
“怎么了?你拽我干嘛啊,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啊……”丁玫自然感觉不到周围的人投向苏叶的异样目光,苏叶此刻恨不得找个缝挤进去。她看到程芷慧似乎已经消化掉令人作梗的话,那逐渐浮起的挂在嘴边的笑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那杯白酒泼在丁玫的脸上时,苏叶的身上也溅到了许多,刺鼻的酒精味在一瞬间蒸腾开,渲染着糟糕的气氛,火辣辣的。
阳洋在程芷慧端起酒杯时想一把摁住她,但没考虑到她如此毫无顾虑,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泼了上去,好像洒在了空地上一般轻松,压根没去在意站在对面的是一张脸,一张自己曾经好姐妹的脸,还有周围一张张木然惊讶的脸。
苏叶这才找到了演戏的感觉,她作为观众眼里的配角,但却是戏里真正的主角,可是除了演员之外没人知道她是主角,真是失败。
丁玫被泼了酒竟然没有立刻逃走,也没有随即反击,而是稍作停留,貌似是在给观众一个思考的时间,实际上她是在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想必她也一定没有想到刚才站立在那的高脚杯会在转瞬间就将杯口对准自己,而且目前他们四个人以极具戏剧性的站位呈对立面僵持着,这本应是最高潮的部分决不能因为哪一方的垮塌而破坏了整场演出,因此,她不能走。
丁玫将沾在嘴唇上的白酒呸的一声吐到离程芷慧不远处的空中,在灯光的环绕下又散落了下来,依旧很挑衅的眼神,抖动着的红润唇线。
在阳洋拽住程芷慧的同时,丁玫被强拉着冲出房间。当时苏叶还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望到程芷慧打落阳洋的手,甩在半空。
她们俩快步移向楼梯口,丁玫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氛中摆脱出来,手指都是冰凉僵硬的,浑身上下依旧不停颤抖着,嘴唇却已经变的干枯,如龟裂的土地般毫无血色。这期间她没有说一句话,整个人都是在恍惚与现实中徘徊着,冗长的楼道只有四只高跟鞋踢踏作响。
在鞋跟编织的节奏中,丁玫在起伏的音符中间打了一个结,挣开了苏叶,蹲坐在台阶上。
“走不动了?”苏叶关心的问。掏出湿巾为丁玫擦拭还挂在脸颊的酒滴,有些已经滴到了脖根,还有的顺着拉直的长发流淌着,几根拧成了一缕。
丁玫刻意躲闪着,不耐烦的甩开苏叶的手。或许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坐一会,没有抱怨没有哭喊,反而像是完成了一件使命一般,一个章节终于告一段落了。
不识趣的苏叶依然缠绕不休,丁玫只好起身走向这一层楼的电梯口。
“走不动了,坐电梯吧。”
“就只剩几层了,我们还是走下去吧。”苏叶紧张的看着她指尖触到那个按钮,随即变成红色。
“你愿意走楼梯就走吧,懒得管你。”丁玫抬头注视着变换的楼层数字,突然冷笑了一声,上扬的嘴角如窗外射进的阳光。
“程芷慧,你丫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