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座上的皇上峰眉微蹙，现下是群臣册封大典，如果再苦苦相逼，怕是不好收场。他轻咳了两声，“好吧，暂且这样吧。”他又坚定的带着一丝决绝的看着殿下拜下的许浅良，淡声道，“一月之后，若是不能让朕信服，定不饶你。”然后无奈一挥手，示意邓长柏继续往下念。
邓长柏心领神会，又往前走了两步，道，“赏黄金万两，府宅一处。”
许浅良行礼谢恩，转身回座。
看着他的背影，身边的小宫女咯咯的笑了几声，“没答应就好，没答应就好。”
我白了她一眼，指指不远处一直朝我们这边看的掌事姑姑，她的眼神足以杀人。
封爵的过程结束在许浅良的推辞中，本来精心设计的高潮却被打散，但晚宴还是要继续。
依旧是平常的规矩，上菜上酒，歌舞升起。
小宫女扯扯我的袖子，我伸手打掉。警告她，“别闹了，姑姑看着呢。”我好歹还是二品女官，万一在这种场合抓了现行，我以后还怎么在宫人中有些威信呐。
她还是费劲的扯了扯。我不耐烦的看向她，她已经身子躬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白，一手捂着小腹，一手还抓着我的手。
“喂喂。你没事吧！”她握着我的手已经冰凉。“刚才还好好的呀。”
她支吾着说不出话，越蹲越低。我尽量去伸手扶她，动作实在过于明显，远处的掌事姑姑终于忍不住沿着没人注意的墙角走了过来。
“你们俩疯了吗？！”她压低声音却嗓门依然尖利。
我指指已经动不了的小宫女，她的额上已经附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姑姑，你看。”
“哎呦，真是。”姑姑一脸厌恶的表情，“不中用的东西！”
我微微蹲下，跟她差不多一个水平线，尽量可以让她靠着我，问道姑姑，余光却瞟着身前不远处的莺歌燕舞。但愿别有人注意这里。
姑姑带着嫌弃的样子挥挥手，皱皱眉头，环视四周，“这怎么可好呀，只有一个大门，恨不能皇上大臣们都在吃饭喝酒，从门口堂而皇之的拖出一个死人吧……”
“她哪里死了？！”我越来越忍不住了。
姑姑不想把事情闹大，安排道，“去！把她放平了，藏在你们身后，等晚宴结束了再给抬出去！”
“什么！”我一惊她的安排，“那时候再救人就晚了！”
姑姑回瞪回来，双手握紧，估计是想伸手掌我的脸吧。“你给我闭嘴！她的命比起今晚的大典什么都不是。”她狠狠的掐了我胳膊一下，“别给我惹事，否则今晚抬出去的就不只她一个了。”
我冷笑一声，“原来人命在你眼里这么轻贱。”我转头望向已经被几个宫女放倒的小宫女已然昏迷，但呼吸微弱，牙关紧咬着，只看她的模样就已经难受的很了。
虽然又是一个萍水相逢，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啊。母亲生前悬壶救人，定然不会怪我接下来的决定了。
姑姑见我不说话，刚想弯身颔首的回到原位，我用力拽住她的手，嘴角挂着一丝鄙弃。
“你想干什么！”她对上我坚定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连挣脱的动作都忘了。
我攥紧她的胳膊，使劲拉她走到离皇位不远的席后。邓长柏也察觉我们这边不对劲，赶紧跑过来。
“怎么了？”他问道。
我看了宝座上还未察觉的皇上，手里拽着吓得微微颤抖的姑姑，指指还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宫女。“公公，您看，好歹是一条人命啊。”我语气放的柔缓，带着一丝恳请的意味。
姑姑一看都闹到邓长柏的眼前了，赶紧跪下，带着哭腔，“公公，公公。这两个奴才我没有……”
“好了好了。”邓长柏皱皱眉头，打断她准备说的话。“这样吧，一会儿再有宫人出去接菜的时候，两个宫女顺着给扶出去吧。”
本来我以为这是一个好方法，但扭头便看到这一轮的菜肴刚刚上全，若是等到撤菜也要半个时辰之后了。
“还是不妥。”我看着如同死人一般躺着的小宫女，“我可以试试。”
“试试什么？”跪在地上的姑姑矮我一头，仰着头问道。
我们几人在宝座旁侧说了半天，姑姑连哭带认错的小声泣了好久，皇上的眼光不得不注意到我们这边了。
他唤过邓长柏，贴耳问了问情况，然后紧紧盯着我们这边。
姑姑一看这件事情居然闹到了皇上眼前，觉得自己定然小命不保，冲到殿前拼命磕头，额头顿时红肿了一块。
封爵大典上一个小小管事姑姑太不顾及自己的身份。邓长柏轻咳两声示意，皇上眼中也掠过一丝厌恶。
看此情景，我只好上前，按着女官的礼仪行了礼节。
群臣百官见此情景，皆停下觥筹交错，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们。
皇上冷哼一声，“朕的大殿成了菜市场了吗，什么人都可以随便上来？”他扭头看向邓长柏，“统统棍责二十，赶出宫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生气，又像是把刚才被许浅良推辞的怒气转发到我们身上。
“是。”邓长柏接令，刚挥手想招来太监。
“皇上。”我盈盈一拜，“能否容奴婢问一个问题，之后再做处决不迟。”
“哦？”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你问。”
“皇上的子民可是皇上的天下？”
席间所有人都窃窃私语，我能感觉到我的周身被包围了百双眼神。
皇上微微点头，“当然。”他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还是很坦然的做了回答。
我站起来，指指躺在宫女身后的弱小的身影，“那，恳请皇上给她一条生路吧。”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看向站成一排的宫女身后。
皇上自知一言九鼎，微笑着点点头，“邓长柏，把她抬出去吧。”
“谢圣上。”我继续跪好，看了身边已经哆嗦不停的姑姑一眼，“奴婢可以受罚了。”
刚才想逮我们的太监上前。“慢着。”皇上金口玉言制止到。“你，抬起脸来。”
见都见过，我没什么畏惧的，听话的扬起了脸。
“朕怎么瞅着有些面熟。”他皱着眉头深深地想了一圈。
正在这时，一个慌张的身影从席间冲了出来，跪在我身边，又是谨荣。
“皇上恕罪。小妹乱了规矩，冲撞了龙颜……”谨荣有些紧张的挡在我面前，帮我道歉。
皇上一拍桌案，“朕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晚宴上冲出来阻碍朕的！”
坏了，我恨恨的看了一眼谨荣，要不是他出来证明我的身份，可能皇上压根想不起来，这下好了，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这罚我注定得受了。
皇上宽宏的笑了两声，“既然是徐家的小姐。这罚就免了吧。”
“啊。”我望了谨荣一眼，激动出了几颗泪花。
“谢主隆恩。”几乎被忽略的掌事姑姑深深一拜。
“哎。”皇上清清嗓子，“朕只说免了她的罚，你的还是照旧。”
话音未落，两个小太监走上来架走了还在恍惚中的掌事姑姑。
“谢主隆恩。”我也依样行礼，“皇上，那奴婢先去照顾她了。”
得到默许后，我对着谨荣眨了一下眼，算是又一次的劫后重生了。然后小步走到许浅良的身后，还躺在地上的小宫女已然面色发青。
这个小插曲过去之后，大殿上仍是一片寒暄奉承的声音。
“她死咬着怎么办呐。”离我不远的一个宫女提醒道。
果真，小宫女牙关紧闭，再微微使一点劲便会咬破嘴唇。我环视四周，微微弓着身子往前蹭，离得近的只有许浅良这一席，只好闭着眼睛上了。
蹭到他桌下后，客气的问道，“许公子，能把您的筷子借给奴婢用用吗？”
他正在喝酒，听我借筷子，立刻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丝毫装作看不见我。
我只好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他依旧如此。好吧。我咬了咬牙，这样的许浅良不才是你认识的吗。
刚想转身蹭回去再想办法。身后的许浅良却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巾扔到我手里，继续喝着小酒吃着菜。
我把方巾使劲塞进小宫女的两牙之间，确认她不会再咬伤自己，然后扶着她缓步往殿门走去。
我心里默念道，等她醒了，一定要她好好补偿我。
离开大殿很远还是能听到里面笙歌的声音。我淡淡抿嘴，望着已然升起的巨大月亮，警告自己，像今晚这样的冒险以后一定不能再做了。伴君如伴虎，猜不到的永远踩不稳。
我身处深宫，为的不只是救出苏姨娘，还有着十八年前未了的恩怨呢。
我长叹一声，望着还挂在我肩上的小宫女，她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呢，她的胳膊打在我的肩膀上，我瞅了她一眼，吃什么长大的啊，真重。为了她，我今晚差点就要挨二十板子，差点真的就被赶出宫了。她嘴里咬着那块帕子上，淡淡的化鸢香穿过的我的脖颈直达我的鼻尖。
这样好的月光下，这样好闻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