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罗好奇地在空荡荡的神殿中走来走去,时而抬头观察一下昂然傲立的农神神像,这是他第二次位于这个奇特的神殿,上次他还不清楚这个石像是什么东西,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这个石像就是农神在世间的具象存在。
第二次再看农神神像,李罗感觉到了许多比第一次更加复杂的东西,这个神像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感到莫名的敬畏,忍不住就想要俯身跪拜。就连李罗这样坚定的无神论者,都不由自主受其影响。
李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自嘲一笑,来到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他何必还要坚守原本的信念呢?面对这样唯神至上的现实,他的信念又能维持多久呢?原本觉得正确无疑的信念,如今看来已经显得有些可笑,有些不合时宜了。
“你在笑什么呢?我听谷说你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想法。”一位有些佝偻的黄袍老人从角门慢慢走了出来,刚好听到了李罗的轻笑,语气平缓地问着。
李罗从大祭司语气中听不出不满,他有些诧异,道:“我还以为您会对我勃然发怒呢,毕竟我说过一些非常不敬的话,还害得谷祭司叔叔吐血了,哦对了,他没事吧?”
老祭司和蔼地一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失忆了,不理解神的伟大,说了一些孩子气的话,这可以理解,我又何必对你生气呢。反倒是谷那家伙,我倒是有些生他的气,没想到他侍奉农神那么多年,信仰还这么不坚定,仅仅只是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怀疑起了自己的信仰,还搞得自己遭到了轻微的精神反噬,连小孩子都不如,吐点血算是对他的教训吧。”
李罗点点头,从老祭司的话语中他知道谷祭司的情况应该不要紧,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要是谷祭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李罗肯定会良心不安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在笑什么呢?”
“我在笑我自己。自从上次醒来之后,我忘记了许多事情,连唯一的亲人都忘了。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突然感觉自己在这个世上存在,就好像一个小丑,不知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老祭司上上下下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小李,看的小李莫名其妙,老祭司才露出了一个莫名的微笑,道:“小李,我发现我必须重新认识一下你了,原以为你只是失忆了而已,谁知道你突然对人生有了那么多的体悟。”
“人生体悟?有吗?”李罗有些不解地说道。
“有啊,思考存在的意义,寻找未来的目标,这可不是普通人会想的事情。有了思考,才会有体悟,才会有进步。”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思考出来,怎么才能进步呢?”
“不,你有。你问谷的那些问题,就是你的体悟,你对神的存在有疑问。”
“这难道不是坏事吗?我对神不敬了啊。”
“有疑问是好事,起码对你来说是这样的。只有了解之后,才会有不敬,你只不过是有疑问罢了,不知者,无罪。有疑问,才会有更多的思考,才能更好地理解神的伟大。普通人,比如谷,他们从来没疑问,也就没有思考,信仰就不够坚定。”
李罗不置可否,老祭司继续说道:“当然仅仅有疑问是不够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就会走向弯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神庙和祭司会存在,神庙祭司,除了侍奉农神以外,还担负着引人向善,普度众生的指责。”
“您是说,您会帮我解答我的疑惑吗?”李罗有些迫切地问道。
“不,谁都无法帮你解惑,只有你自己才能解答你自己的疑惑,其他人只能引导你,真正的答案,只能靠你自己去寻找,真正的信仰,只能靠你自己去建立。”老祭司说了一番很玄妙的话。
李罗似懂非懂,即使以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智慧,也无法完全理解老祭司的话,不过,李罗好像有些明白老祭司的用意了。
老祭司发出了一声感叹,道:“我毕竟从没见过一个真正失忆的案例,所以无法理解人失忆之后的思维方式。我原本以为这次失忆将成为你的灾难,谁知道你失忆之后会有这么多的思考,如此看来失忆竟成了你的一个契机了。”
“什么契机?”李罗不解道。
“当然是建立真正信仰的契机,普通人,包括谷,也包括我,我们从小就被灌输神的存在,从没有过深入的思考,所以我们的信仰,其实还很......怎么说呢,还很初级,很愚昧。依靠这样的信仰,是不可能在神之战士这条路上走得太远的。只有经过质疑和思考之后的信仰,才能走的更远,神典上其实也描述过这种信仰,神典把这种信仰称为真信,只可惜,能看懂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我也是这两年才逐渐明白这个道理,遗憾的是,我明白地太晚了,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说到这,老祭司只能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
李罗看着老祭司脸上深深的皱纹,好像也明白了老祭司究竟为何而叹。他皱着眉头问道:“真信究竟是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建立真正的信仰呢?”
老祭司的眼神带着睿智的光芒,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也不能告诉你真信究竟是什么,每个人的真信都要靠他自己的体悟。你只有亲自去观察,去聆听,去体悟,才能建立真信。小李,我相信你是一定能建立真信的,你以前就足够聪明,只不过缺少了质疑和体悟。而现在,你虽然失忆了,可是因祸得福,获得了更珍贵的东西,我希望你能放下失忆的包袱,带着探寻的目光,去重新认识农神,重新体悟信仰的真谛。”
“您说起来容易,可我要怎么去体悟呢?总不能凭空体悟吧。”李罗无奈地抱怨道。
“我一生修炼,只领悟到一句话,那就是吃喝拉撒时,行坐起卧间,自含信仰之真谛。”老祭司缓缓说着,感慨颇深。
“吃喝拉撒时,行坐起卧间,就有信仰的真谛?”李罗缓缓复述老祭司的话,纠结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懂。”
老祭司被李罗逗乐了,笑道:“我花了一辈子才明白的道理,你这么一会儿就想理解?别急,你可以去慢慢体悟,连我这句话都不必记住,该明白时自然会明白。你今天刚到九岁吧?”
“恩。”
“那么你距离觉醒仪式还有三年时间,在这三年时间里,你就好好体悟,快快长大吧。”老祭司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想揉揉李罗的头发。
李罗内心可不是小孩子,他很烦别人摸他的头,当即躲开了老祭司的魔爪,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老祭司,仿佛在说,你想干嘛?离我的头远点。
老祭司一时失手,不禁失笑,正要说些什么,从刚才老祭司出来的角门处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只听见此人说道:“大祭司,您有没有帮我教训一下小李这臭小子啊。”
李罗循声望去,才发现谷祭司正慢慢走过来,看他的样子,还没完全恢复,李罗笑道:“谷祭司叔叔,您没事吧,吐血不吐了吧。”
谷祭司恶狠狠瞪了瞪李罗,警告道:“小李,以后别和别人提这件事,知道了没?”
李罗使劲忍着笑,说道:“我尽量吧。”
谷祭司警告了一番李罗,才转向老祭司,面色复杂地说道:“吃喝拉撒时,行坐起卧间,自含信仰之真谛。大祭司,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个道理啊。你早告诉我这个道理,我今天也不会被小李问的吐血啊。”
老祭司没好气地白了谷祭司一眼,有些不满道:“我早告诉你这句话,你能理解吗?还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老祭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啊,比别人早了这么多晋级到蒙恩者,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成天偷懒,沉迷吃喝,你看你这些年,成了蒙恩者之后,可有寸进?”
谷祭司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我这.......这不是在吃喝中体悟真信嘛。”
李罗翻了个白眼,这话连他都不信,果然,老祭司一听这话,就在谷祭司头上打了一下,骂道:“还敢和我顶嘴,要我说啊,你这次教训还不够重,血吐得太少了,还不够把你吐醒的。还不谢谢小李把你点醒,真是的,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老祭司对谷祭司的不满估计憋了很久了,这一下子全发泄出来了,当着李罗的面,老祭司把谷祭司教训了半天,训得谷祭司都不敢抬头。李罗想笑又不敢笑,又不便离开,在一边憋得着实辛苦。
老祭司这一教训就是一下午,直到神殿中光线渐暗,老祭司才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他有意无意瞥了李罗一眼,才发现李罗在一旁都快睡着了,身体摇摇晃晃地就差没倒下。
这把老祭司气得呀,实在骂不动人了,他只能无奈地对快成了一只鸵鸟的谷祭司挥了挥手,吩咐谷祭司把李罗送回去。老祭司回到自己在神殿后面的房间,自个休息去了。
谷祭司目送老祭司进了后面,才拍了拍李罗,问道:“睡醒了没?”
李罗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他未尝不知道老祭司教训谷祭司,其实也有借机训诫他的意思,只不过刚才那一幕实在太像李罗前世被老师训的经历了,李罗才听了没一会儿就自动屏蔽老祭司的话,梦游天外去了,没办法,这已经成了李罗本能了,他都不知道用这招把多少苦口婆心的老师气得半死过。
“走吧,我送你回家,大祭司说了,以后你就正常在村子里生活吧,我会嘱咐乔叟多让你干点农活,以便让你体悟生活。”谷祭司有气无力的说着,站着被训了一下午,不光身体辛苦,精神上更是疲惫不堪了,连说话都没力气了。
一听要让他多干农活,李罗立刻怒视谷祭司,刚要反对,谁知谷祭司悠悠说了一句:“这是大祭司吩咐的。”
一听说是大祭司吩咐的,李罗马上蔫了,他可不敢挑战大祭司的权威,没见谷祭司的下场吗。谷祭司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大祭司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希望你能在三年后的觉醒仪式上觉醒。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要是虚度光阴,也是过得很快的。”
两人离开神庙之后,便原路返回了,一路上谷祭司也不说话,他吃了一次亏,现在还后怕呢,李罗想想未来的命运,也没心思说话了。
到了乔叟家中,谷祭司向乔叟吩咐了几句,乔叟十分恭敬地答应了几个“是是是”,发誓保证会好好让李罗“体悟”生活的。听得李罗心惊肉跳的,一抹额头,才发现连汗都吓出来了。
临走前,谷祭司一摸身上,才想起了什么,从衣服里摸出了一本挺厚的书,一边递给李罗,一边说道:“这是农神神典,大祭司吩咐我借给你的,他让你平时多看看,小心别弄坏了,这本书很珍贵的。”李罗接过书,也没细看,只觉得挺沉的。
“我走了,小李,有空多来神庙啊,我有好多话和你聊呢。”谷祭司在聊这个字上发音特别重。
“知道了,”李罗乖乖应了一句,心里却发誓没事打死他也不去神庙了。
李罗回身想进屋,却忽然发现乔叟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手中这本书,剩下那只左手指着这本书,微微颤抖。
“爷爷你怎么了?”李罗很奇怪乔叟的反应。
“神......神典!大祭司竟然把这本书借给你!”乔叟哆哆嗦嗦地说着,李罗听不懂乔叟话里的意思,这本书很了不起吗?值得乔叟大惊小怪的吗?
“爷爷,您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您好歹还是觉醒者呢?连一本书都没见过吗?”
“这......这可是神典,别说觉醒者,就算是蒙恩者和神眷者都不一定见过呢,这本书每个村子只能有两本,一本由大祭司保管,另一本则由大长老保管,普通人根本难得一见。爷爷我还真没见过。”
李罗皱起了眉头,看着手里这本书,这是一本线装的大部头,封面的材质很特殊,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书本很厚,很像李罗前世见过的那种大辞典。
李罗没看出这本书有多贵,体会不到乔叟的心情,他觉得有些烦躁,前世读的书够多了,谁知道来到这个落后的世界,竟然还要看书学习。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再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