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日暮,落叶瓢飘。
秋风吹着落叶,一抹斜阳映照之下,平添了几分萧索。
一架航班在云端飞行。
头等舱内,李不凡挪了挪身子,不敢有大幅度的移动,生怕惊扰了女友王小丫的美梦。
李不凡是一名医生,这次在王小丫的陪同下,前往瑞典去出席诺贝尔医学奖的颁奖典礼。
王小丫早已靠着他的肩头进入了梦乡,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好事,嘴角流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李不凡深情的凝视着王小丫幸福的笑脸,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与王小丫相识、相知、相爱的一幕幕。
这个温柔体贴、文静善良的小丫头,从高一被老师安排为同桌相识以来,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学,一起读研究生,然后又双双做为科研人才被沪城第一人民医院引进,两人相知相爱已然十年。
十年以来,她一直默默的陪伴在他的身边,本来应该是红花的她,却死心踏地的站在他的背后,甘当绿叶。像这一次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生命之花”项目,二个人密切配合,历经了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终于将其攻克。
李不凡本想要以王小丫的名义去申报,但王小丫死活不同意,她俏皮而又深情的回绝道:“每一位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女性。不凡,我想做那个伟大的女人,静静的陪伴在你身边,站在你的背后,站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一辈子……”
正想得入神间,飞机突然一阵颠颤,不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王小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哈了一口气:“睡得好香啊。不凡,现在什么时候了?”
李不凡怜爱的抚了抚王小丫额前的一缕秀发,抬眼往窗外瞄了瞄,抬起手中的腕表。
这腕表是一对情侣表,属欧米茄007深潜系列,每个表的表背都刻有编码,是李不凡发高价从瑞士购得,女款此刻正安静的趴在王小丫的手腕上,李不凡的腕表编号是570521,王小丫的腕表编号是570520。这表走时十分精确,不管是飞行员带着它飞上太空,还是潜水员带着它潜入深海,它都是不紧不慢的迈着坚实的步子执着的向前行进,从不误时。每思及此,人们都不得不叹服瑞士这个国度的工匠精神。
李不凡看了看腕表,说:“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应该快横渡大西洋了。”说罢,李不凡用右手握住了王小丫的纤纤玉手,两人十指相扣。李不凡双眼深情的凝视着王小丫的眼眸,左手打开随身背着的挎包。
这个挎包十分结实,看似普通,实则不凡。外面一层浅黑色的厚实牛皮,内里与其他挎包不同,它是用帆布带缝制的,而且被缝了二层,比外面的牛皮可结实多了。李不凡也几乎包不离身,里面的标准配制是一本药典,一些急救用的小药品,一盒银针和几把手术刀,然后就是随身携带的钱包、钥匙、手机,以及一些其他物品,杂而不乱。
李不凡翻了翻,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红色小盒,款款说道:“小丫头,这些年实在辛苦你了,等这次领奖回去后,我们就结婚。”然后轻轻的打开红色小盒,盒盖“嘭”的一声弹开,一个闪着七彩光芒的钻戒映入了王小丫的眼帘。
王小丫羞赧的抿了抿嘴,慢吞吞的伸出左手。
李不凡小心翼翼的端着七彩钻戒,温柔的往王小丫的无名指套去,口中轻轻低喃:“然后去马尔代夫度假,然后生一大群小小丫、一大群小小凡……”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巨响传来,飞机猛然一震,然后剧烈的震颤开来,只听见“嘶”的一下,王小丫座位旁边的舱体瞬间被撕裂。
机舱内落针可闻,旅客一下都蒙了,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陨石,陨石,是陨石,飞机被陨石击中了……”
就像一滴水掉入了翻滚的油锅,机舱内一下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破洞就在王小丫的座位边,并且迅速扩大,刺骨冰冷的寒气、尖啸可怕的风声、飞机周围飘浮的碎片,一股脑的从破洞往机舱里灌,然后裹挟着舱内各种各样的杂物呼啸着飞出舱外,形成一个可怕的飓风漩涡,飓风漩涡刮过李不凡二人身上,二人身体一阵痉挛,一块碎片自王小丫的前额与左脸拂过,立时只见鲜血飙射,王小丫脸上顿时血肉模糊。
更为糟糕的是,这个时候,系在二人身上的安全带经受不住这种巨力的撕扯,竟被生生绷断。
李不凡左手紧紧抓住前排座椅的把手,右手死死扣住王小丫,大声喊道:“小丫头,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刺骨冰冷、尖啸可怕的风声,和着肆虐的飞机碎片,与机上乘客发出的尖叫声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
王小丫脸上满是鲜血,眼睛被鲜血浸染,来不及用手拭去眼角的血迹,紧了紧与李不凡十指相扣的左手,伸出右手,也紧紧握住前排座椅上的把手,正欲开口,不料又一个飓风漩涡呼啸而来,把王小丫吹得乱发飞舞,一张脸痛得呲牙咧嘴,手上青筋暴露,身体慢慢悬空,不一会,竟快速向舱外飘去。
王小丫银牙紧锉,双脸绷得圆鼓鼓的,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又一个飓风漩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刮来,只听“嘎吱”一声,王小丫右手抓住的把手应声而断,王小丫像断线的风筝,径直向舱外的高空急骤飞去。
临近午夜的天空漆黑一团,如墨汁洒满星空,此刻飞机飞行的高度少说也有一万多米,下面不知道是烟波浩渺的大海,还是崇山峻岭的陆地,不论如何,如果被飓风漩涡吹走,将是十死无生,渣都不会留下。
李不凡牙呲欲裂,口中悲吼:“小丫…”
紧了紧扣住王小丫的右手,双脚死死的勾住座椅下沿,旋即腾出抓住椅背的左手,身体快速的往右边一扭,抡圆长臂,一把抓住王小丫的左脚踝,嘴里大声吼道:
“小丫,抓紧我的手,抓紧我的手…”
王小丫艰难的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李不凡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入骨髓。
王小丫艰难的蠕动嘴唇,断断续续说道:“不…凡,…你放开手,…好好…活下去,…救好多…好多人,…下…辈子,我…给你…生…一大群…小小丫…小小凡…”
“不…不…”李不凡怒吼连连:“小丫…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此时,王小丫的整个身子已然全部浮出舱外,身上的休闲服灌满冰冷的气流,寒风呼啸,衣服猎猎作响,不一会,就被肆虐的寒风撕成一条一条的布片。
李不凡左手抓住王小丫的脚踝,右手握住王小丫的左手,双臂也被碎片刮的鲜血淋漓,双眼死死的盯着王小丫,哪怕猛烈的寒风像他那把手术刀一样一刀一刀的切割着他刚毅的脸庞,也不曾眨那么一下眼,生怕一眨眼,他深爱的小丫头就会从他眼前消失,消散于天地间一样。
李不凡的身体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拉成了长条,双脚牢牢的勾住椅沿,双手死死的拽住王小丫,用尽最大努力与死神搏斗着。
汹涌澎湃的飓风漩涡又一次袭来。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不凡的双脚一阵抽搐,勾住椅沿的脚掌一松,顿时整个身体如离弦之箭,飞出舱外,与王小丫二个人,一前一后,沿着飓风漩涡的方向激射而去……
肆虐的飓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的凌迟着二人的身体;刺骨的寒意,冷澈心扉。
漆黑的夜色,没有哪怕一丝光亮透出,高速前进的身躯,体温、身体机能缓缓流逝……
死亡,离二人是如此之近。仿佛,下一个瞬间,死神的双手就会掐断二人的喉管,剥夺二人的生命……
李不凡拉着王小丫的双手已经没有了知觉,他双目充血,脑袋被肆虐的飓风挤压得变了型,颅腔内似乎正被无数把手术刀刮擦。他的意识与身体均已极度疲惫,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身上的血迹早已被风吹干,也许是身体的最后一滴血也被榨出来了也不一定。
但是李不凡的脑子却出奇的清醒,他们在飓风漩涡中一直高速朝前激射,他身体的每一处疼痛,在痛觉神经的作用下,被放大无数倍,清晰的传入他的大脑。
王小丫在前不久就已经昏迷,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被飓风漩涡刮出了多远,还将刮出多远。
呼啸的风声笼罩着他。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
无尽的恐惧笼罩着他。
他不知道飓风将他们吹到了何处,还将把他们吹向何处。
他只知道,他现在还活着,尽管不知道下一秒是否还能活着。
他还知道,小丫还在身边,他的双手虽然失去知觉,但求生的本能却激发他的双手像两把钳子,牢牢的锁住了她,尽管不知道下一秒是否还能锁得住。
他们就像一片羽毛,随着飓风用生命起舞,不知飘向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李不凡觉得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他突然发现,一直保持向前激射的两具躯体,不再朝前激射,而是折了一个约90度的角度,径直朝前飘去。
此时飓风漩涡已然消失,天空中出现一抹朦胧的鱼肚白,王小丫也从他的手心分开,朝另一个方向飘去。
李不凡极度无奈,想要调整方向,却发现他的身体越飞越快,好像是呈自由落体状向前电射而去。
眼前的天空越来越亮,不多时,竟发现前方依稀可以看出苍苍茫茫一片,初时像一片云朵,过了一会,仔细一瞧,竟发现好像有起伏的山峦。
李不凡心中一喜,暗道:“在太空飘荡了不知多远,终于要降落了吗?”
旋即又悚然一惊,心想:“从不知道有多高的天空摔落,只怕会被摔得渣都不剩了。想不到历经空难,飓风漩涡都未曾夺去的小命,就要在此地魂归天外了。”
既而又想道:“能与深爱的女友在共赴黄泉的路上相依相伴,此生也就没有什么憾事了。”
正思忖间,李不凡的下坠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竟笔直的朝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坠落而去……
只听见“哧”的一声,李不凡只觉双脚落在一个圆形的东西上,猛然一顿,然后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一股冰冷腥臊的液体直扑面门,整个身子往下一坠,李不凡下意识的挥动双臂,只见左臂竟一动不动,直直的横在身前,右臂一伸,好像按住了一个什么冰冷湿滑的物体,身子抖动了几下,已然停止下坠,整个身体卡在一件什么物体中间。
“这是什么地方?”
李不凡用尽吃奶的力气,抬起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往脸上抹了抹,努力的撑开了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皮,定睛一看,顿时身上寒毛倒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