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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东陵玙璠

东陵叆这日正在藤青宫帮忙衍后预备冬至节气食物,忽有内侍从殿外一点分寸没有地闯进来,说世子殿下不知何事惹恼了君上,如今正在成阳殿前跪着。衍后立时面色白了下来,东陵叆也是心中一重,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跑。衍后拦她,说她有了身子,不可莽撞,东陵叆更急,眼泪立刻就满了眼眶。冷静下来,衍后才开口问那内侍:殿下被罚时,还有何人在场。

那内侍颤颤悠悠答,并无他人在场,所以无人知晓到底是所为何事。

衍后听见,一面紧紧抓住东陵叆的手,怕她冲动,一面沉心思考,过了一阵,对东陵叆道:“既如此,也没有别的法子可寻,你同我一道去见君上,或者念你已是王嗣在身,他能消气些放融儿一马。”

东陵叆听了,立刻回身吩咐蔻笙与萧姑姑,拿来斗篷,两人便一刻不耽搁,往成阳殿去。

这几日天气干冷,哪怕在屋内坐着都是透心的冷,何况在外头跪着!东陵叆一想到这儿,一颗心被生揪着疼,脚下步子不禁更急快。

她与衍后才过成阳殿宫门,便远远瞧见温融一袭黑衣笔直跪在殿门前,她只消看他那倔强的背影,都估摸得出来方才的争吵有多厉害。她们急步上去,温融见她都来了,先是一惊,继而开口责怪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

东陵叆在他身旁蹲下身来,也不回答,双手捂住他的双膝,含着泪问:冷不冷?

温融见她如此,喉头攒动,心疼得竟也红了眼眶。

衍后也是心疼,却板着脸将东陵叆拉起来,厉声道:“不想世子妃大冷天地还出来为你奔走,世子就该懂事些!”又道,“到底为何事冲撞了你父王?”

温融却不答这个,只望着东陵叆道:“这些事我心中自有分数,你快回去。”

“融儿!”衍后对这个脾气犟而又高傲的儿子真是没了办法,他似乎一点都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危险、还一个劲地在这里扮无谓!她也不再与他多说,拉了东陵叆进了成阳殿。温融在后看见,想要起身去拦,却又怕抗旨,只得仍旧跪着。

殿内的气氛也是微妙,所有下人都退到了外殿守候,里屋只留了温贤的首领内侍一人。衍后与东陵叆脚步仔细地进了殿,着人通报许久后,温贤才许了她们进去。

一进内屋,只见温贤面目黑沉地端坐着,手中握住一份折子,但东陵叆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思丝毫不在那折子上。她随衍后请了安,听见衍后柔声问道:“何事令君上生这么大的气?”然后接过内侍端进来的茶水,放到温贤面前的桌案上,继续道,“罚罚他不要紧,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怎么办?”

温贤这刻才放松了紧绷的脸,放下折子,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一抬眼看见东陵叆也站在下头,清了清嗓道:“世子妃怎么也来了,这么大冷的天。”

东陵叆不知怎么回话,小心地望了衍后一眼。

衍后道:“她方才与我在藤青宫备些吃食,知道世子惹了您生气,过来宽您的心的。”

东陵叆这才敢接话,道:“是。君上也知道世子的脾气,如有冲撞,他也必不是有心的。还请父王宽宽心,不要气坏了身子。”

“……”儿媳这几句话似乎受用,温贤的脸色像化了冰的湖面,不似先前般威严了。他对东陵叆道:“你怀着麟儿,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东陵叆应了句是,知道这事情有转圜了。

果然等了一阵,温贤道:“去告诉世子,他若知错了,便不必再跪着了。”

“……是……”温贤终于松了口,东陵叆虽欣喜,但她又想,温融的性格,哪里会认错呢?他若知退步,也不会跟君上争吵起来了。但她还是出殿来到温融身边,见他脸已是被冻得通红,一面附在他身边替他捂脸,一面小声劝他道:“就服个软,好让君上也有个台阶下,总好过跪在这里身子遭罪对不对?”

“……”温融却一言不发,握住她的手,叫过来蔻笙,对蔻笙道,“带世子妃回去。”

“……”东陵叆就知道,他不会认错的。她却也两难了,这样去回君上的话,不是更火上浇油么?于是踟蹰在那里,一动不动。

温融见她因自己之故在冷天里冻着,不禁恼起自己来,又不知如何发泄,便对蔻笙厉声喊道:“听不见本王的话吗?!带世子妃回去!”

蔻笙吓得周身一颤,立刻上来扶东陵叆。

东陵叆却推开蔻笙的手,俯身下来要再劝他,可一字未出口,温融便大声道:“我认不了这个错、恐怕还要跪在这儿好几个时辰,你快回去!”

他故意说得这么大声,东陵叆知他是说给温贤听的,不禁心里一沉,不出一会儿果然听见里头摔杯扔盏的声音,还有温贤气急败坏地大吼:“好!那你便跪着!几个时辰哪能了事、你若不知错,就在这儿跪一辈子!”

这父子俩都被点着了,一时变成了两头谁都碰不得的豹子,里头那个衍后只要开口劝便被他厉声喝回,外头这个更是东陵叆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无功而返了。现下这种情况,说再多都只会令这个结越打越死。

衍后三推四拉地才将东陵叆带回了藤青宫,若不是以母后的威严勒令着她,她起码是要在那冷地里头陪着他的。可回了藤青宫东陵叆也坐不踏实,总在窗前望着,哪怕这藤青宫隔了成阳殿几条宫街,但只要这样看着外头,她的心都能安宁一点。或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她如今心思极窄,动不动就会流眼泪,这会儿眼眶又是红通通的。

衍后却也顾不了她,只交代萧姑姑与蔻笙好生看着她,自己正忙着发号施令请亲世子派的大臣们入宫,好彻底弄清楚近来世子与君上之间到底为何之故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到入夜时分,衍后才见完了下佐院院士,景颇王爷,东陵玙璠等人,对事况总算了然于心。原来温涟狩猎遇刺之事在温贤心中仍是个心结,又加上世子现今在仕人新官之中呼声颇高……诶,这两样事情,不正坐实了世子贪慕王位却又手足无情的作风吗?!衍后默默想到,温贤如今心里头,恐怕除了忌讳世子,更担心如若自己不传位世子,会遭受逼宫之祸……世子啊世子,偏生又……还有天下局势与国家政事,世子与君上的意见也是背道而驰的,这不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吗……

“诶……”她叹一口气,抬头看窗外,才发现天已经黑下来了,顾及到东陵叆有孕之身,于是叫萧姑姑传饭。

饭菜还未上齐,去请世子妃的萧姑姑突然来回,说世子妃并不在侧殿休息。

衍后一惊,估到这个傻丫头该是偷跑去成阳殿了,于是立刻散人出去寻她回来。

这头,东陵叆是随着那几个大臣出来的,她一路跟着东陵玙璠,等他落了单,才敢上前去拦下了他的去路。

玙璠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乍一眼,竟没认出她来。她面相倒是没有大变,只是整个人的气质似是不同了一般,玙璠见她,不知是世子妃,却仍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东陵叆没有像之前那般嘲弄他,而是扶他起身,对他说是我啊。

玙璠这才恍然大悟,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东陵叆也不扯其他,她知道宫门就快要落锁了,于是简洁明了地问他道:“你们方才与王后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商量出解世子之困的办法?”

玙璠被她这样免去寒暄劈头就来的问话方式惊得愣了愣,但还是做拱回答道:“王后问了些世子的近况,推测世子与君上起冲突的原因。”

“都说了些什么?”东陵叆有些急,又担心有人瞧见自己私见外臣,一面把东陵玙璠往宫门旁的角落拉,一面问道。

玙璠答道:“依我等之间,君上介意的恐怕是两件事,一则是公子狩猎遇刺之事,君上仍旧是怪在殿下头上,二则是殿下招拢仕人之事,君上气恼世子培养自身势力,无视王威。另再有,对于伊南之国的防御事宜,殿下与君上的政见也是相左的,二人经常在朝堂上便针锋相对,这亦是君上最介意的事情。”

“……可是……公子狩猎之事不是说与雪赞无关吗,既然与他无关,当然也跟世子没有关系了啊,还有招拢仕人,当初选官之事是君上亲自交给殿下来办的,此刻怎么又说是世子居心叵测呢?真是不解!”

“其实此三件事,您细细揣测,都离不开一个人。”

“谁?!”

“公子微。”

“……”

“狩猎遇刺之事,公子微先是陷害,之后是为何撤了自己的供词下官无从得知,但他必定没有在君上面前说什么好话,依下官推测,公子微应是求君上放过雪赞也不要再怪殿下,如此,他这一箭也没白挨,真真求了个大度护兄的好印象。再说笼络仕人,没错,殿下之心的确是如此,要借仕子新官之势与姜华文昶抗衡,但为何此事传到君上耳里却变了味,下官想也只有公子微与姜华文昶心里头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手脚,他们心知肚明。再者应对伊南局势,朝中上下本就分两派,以景颇王爷为首的为激进派,以雍熙安王为首的为保守派,殿下与君上本就各占一派,可事情总没到需要拔弩相向的地步,但每次朝堂之上,公子微总是似有似乎地故意激怒殿下,又表现出十分支持君上政见的样子,如此一来,君上心中一对比,两名王子之优缺,便立见分晓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多的事情堆积起来,才令得忍退内敛的温融那样不肯服气……温涟真是好招数……他虽多年不在宫中,但似乎对他这个王兄倒是了如指掌……他大概也十分清楚,君上是比较偏疼于他的吧,所以才会利用这一点……而这一点,东陵叆也是看得十分清楚的,君上看向温融的眼神中,从来不会有看向温涟时的那份为父的温柔,他出声叫温融,从来都是唤“世子”,但叫温涟时,却是饱含爱意的“涟儿”。……那这样想来……东陵叆的心顿了顿:温融那么聪明,他一定也是感受到这份不同的——这样的温融,她忽然好希望揽他入怀。

“……宫门快要落锁了,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先告退了。”玙璠见她许久不出声,于是做拱要走。

“……”东陵叆反应过来,对玙璠笑道,“是了是了,你快出去吧。”

玙璠于是再做一拱,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的一时间,听见东陵叆在身后小声说:“好久不见了,玙璠。”

他一愣,脚下的步子似是被这冰冷的天气结了冻,一点也迈不开。

于是侧过身,他看见她微笑的眼神,冻红的鼻头,呵出的白气,也淡淡地笑:“天气太冷,世子妃还是赶快回宫吧。”说完紧了紧埋没在长袖里半握的拳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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