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雪不停不歇地下了一夜,今日一早倒放了晴,眼光洒在东宫寝殿的大院里,晃得屋内都亮堂堂的。思锄蔻笙服侍完东陵叆洗漱更衣,她便嚷嚷着要出门。思锄知道她昨晚的话是当真的,却又顾忌她有孕的身子、外头的雪地,不好应她。哪晓得东陵叆竟撒起了泼,说不去马厩看惊儿的话,就不吃饭了。
思锄哭笑不得,一面给她摆上早食,一面接过宫人们递过的热帕子给她暖手,只是不言语。
正看着其他人顾炭火的蔻笙却道:“你便陪郡主去吧,她有孕这些日子来,什么时候出过门了,可不是憋坏了?”说着转到东陵叆的餐桌旁来,给她盛了粥,“这样晴好的天气可难求。”
东陵叆接过粥,喜滋滋地望着蔻笙,冲她眨眼睛。
思锄却只是不说话,抿着嘴笑。
东陵叆一口气把粥喝了,央着蔻笙道:“就去吧?恩?你也想惊儿了不是?”
“……”
“就去吧。我去叫他们备挡风的辇子,叫最妥当的内监抬轿,出不了事的。”蔻笙接过话,对思锄使着眼色,“你朝外头看看那阳光,想着空气都是好的。带郡主出去绕绕,日后元子出生了都要感谢你这好姑姑!”说着笑了起来。
思锄与东陵叆也一齐笑了,三人的笑声响如银铃,守外殿的人都能听见。
蔻笙见思锄松了口,立刻吩咐人去准备,又对思锄道:“我留在宫中打点年事,毕竟比你熟稔些。”
思锄点点头,伺候东陵叆吃完了饭,又替她披了一件貂裘大氅好挡风。
二人带了几名宫人在身边,便往御马厩去。因为天晴,风倒不是很大,抬轿人踩在新雪上的声音“咔擦咔擦”清脆地响,东陵叆心情大好,时不时撂了帘子探出头来和思锄说话,思锄嗔她,她却更调皮。
御马场位于全宫的东北角,从东宫出来再向北走不到一里地便是了。此刻的御马场已是满身银光,雪国天下。东陵叆从轿辇上下来,便收进满目的皑皑白雪,她站在稍高处的亭子里,放眼望去,马场一个脚印子都没有,干净,洁白。她的心忽然也像这经受了一晚夜雪洗礼的马场,平坦,干净,一览无遗。她深吸一口气,渐渐地张开双臂,被大氅包裹住的她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鸟,羽毛丰满亮丽,迎风而动。
思锄也被这样干净、安宁的景象吸引,却忽然,听见悠悠的乐曲声传来,再细辨——是箫声。这样冰天雪地的马场,怎么会有人吹箫?她疑惑,放眼去瞧,真见着一个身影从马场那头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身后,是一枚一枚清晰端正的脚印。可由于太远,她也看不真切来人的面目。
东陵叆却脚下一软,往后退了一步。思锄立刻扶住她,问郡主怎么了。
东陵叆目光闪烁,直盯着前方。
思锄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见雪上那人已经越走越近,她定睛一瞧,心中一惊!那面孔!不是——世子殿下?!——不——那是——公子微?!她虽惊异,但心中机警,立刻吩咐身后的下人退下去等。
等跟来的下人撤尽,温涟也已经到了亭下,他目光不移地望着东陵叆,箫声像这雪国世界里唯一的声音,空洞,动听。
东陵叆没想过会遇上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曲尽,温涟才收萧笑道:真巧。
东陵叆愣一愣,镇定道:“是很巧。”
“世子妃也来看马吗?”
东陵叆点点头,思锄扶着她,慢慢地从亭里下来,往马厩去。
温涟笑着看她急急忙忙逃走的身影,也往马厩来。
养马人牵来了惊儿,对东陵叆说了些惊儿的状况,便退下。
温涟此时也进了马厩,道:“这便是世子妃的马?”
东陵叆不出声,想着能避则避。
温涟便自说自话道:“世子妃把它扔在这儿,好几个月都不来看它,难怪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东陵叆惊道,“方才养马人还说了惊儿能吃能睡,是匹好马!”
思锄扯扯东陵叆的衣袖,对她使眼色,叫她谨言。她立刻会意,转过身子,不再和温涟答话。
温涟却又道:“能吃能睡有什么用?它是匹马啊,没有人遛它、跑它,它会开心吗?你是它的主人,却从未尽到过主人的责任,以为令它吃好睡好了,对它便是最好了吗?”
“……”东陵叆心中被这话说得不妥起来,它看着惊儿水汪汪的双眼,不禁心疼。是啊,自己执意将它弄来,却又不曾陪过它,哪里有这样的爱护之理呢?便对思锄道:“我牵着惊儿走一走吧,就在这附近。”
思锄一惊,说雪湿地滑,万万不可。
可东陵叆又执意,说此事不可假手。思锄拗不过,便吩咐养马人上马缰。
马缰很快便装好,可惊儿却死活不肯出栏,拖都拖不动。
东陵叆急了,责问养马人是不是惊儿病了他不敢报。
温涟此时插话道:“冬日一来所有马驹便都不再日常出栏了,惊儿是不适应了。”
“那要怎么办?!”东陵叆不觉察思锄在旁的提醒,冲口便问道。
温涟答:“我那青骢是日日遛的,不如叫它带着惊儿吧。”
“那样甚好!”
说罢温涟叫养马人牵出他那匹青骢来,果然精神抖擞,与惊儿的状态不同,惊儿见它,不住嘶鸣,似是高兴。东陵叆也高兴起来,再牵惊儿,果然顺从多了。两人便一前一后,一人一马,出了马厩,进了马场。
思锄再想劝,又恐太着痕迹,反而令人猜疑,只好不做声,跟在东陵叆身后。
他二人走着走着便并肩,马在身旁,倒像成了陪侍。思锄跟在后头,心中的感觉奇怪得很,她不住地看着这二人的侧颜,虽然交谈、表情全无,可总是隐隐地有些什么。她心一沉——莫非郡主心中那颗种子,还是没有拔除掉?!想至此,她思绪重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她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身前身后,都是他们二人的脚印,而这马场只剩他们脚踩下雪面的声音,诡异的寂静。
她正沉思,突然听见一声马叫嘶鸣,她惊得浑身一凛,立刻抬头去看,惊儿向发了狂一般挣脱掉东陵叆手中的缰绳,双蹄高踢,东陵叆被它突然的躁动掀翻在了地,眼看双蹄就要落在东陵叆身上,她母鸡护小鸡般本能地扑过去,可她距离实在太远,根本来不及!再抬头,惊儿的双蹄已经落了地,她惊呼一声:郡主!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东陵叆,再看去,原来是温涟扑身护住了东陵叆,二人一齐滚到了马场的围栏旁。
思锄立刻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才站定,便见雪中一片血色,她脑子顿时像天旋地转一般,声音被堵在嗓子口,就是喊不出来。她哭着扑上去,这才叫出了一声郡主。
温涟也知事情不妙了,他检查被自己护在身下的她,却见血染白雪,她一张脸已经苍白如纸,冷汗瞬时就浸透了她的衣裳。
“东陵!”他一面不住地喊着她,一面果断地抱她上马。
不及思锄反应,他已经带她上了青骢,策马而去。
思锄望着一片血色,愣了好一会神,才反应过来立刻往东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