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温涟,我决意与温融重新亲近起来。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我自己都觉得别扭,温融自然也能感觉得出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看我的眼神里,尽是疑惑。我只是装糊涂,一日里要去成阳殿看他几次,说话也好,送汤水也好,就像回到了之前亲密的样子。他国事繁忙,有时我去时他正在议事,就让我在偏暖阁里等,又怕我等得久,隔一会儿就差永牧来回话说马上就过来,马上就过来,恩宠予我,温融已是给到了极致。我常在等他时想,若哪一天他知道了我这一番妥协是为了别人,不知道他会如何。想着想着,就头疼耳鸣,浑身冷汗。我爱了温融一场,好像这身体也已经记住了爱他的感觉,只要心疼他,思念他,不舍他,就会头疼耳鸣,冷汗涔涔,从不有误。既讽刺,又无奈。
温融登基后不久,莞城的秋天又要来,我担心他与衍后的咳疾之症,近几日便都在张罗药膳食物之事,成日里待在御厨房与师傅御医们商讨治咳疾的药膳,东宫的事情就交代给肃鸢去管,思锄和蔻生在御厨房里陪我。
温融大概是几天不见我去成阳殿,以为我又闹什么脾气,这日下了朝,竟亲自寻到御厨房来找我,惹得一屋子的师傅御医们吓了一大跳,直说君上怎么到这么腌臜的地方来。
他却理都不理,过来拉着正看火的我从御厨房里头出来,劈头就问我这几日怎么不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孩子气,却又有些霸道,我望着他近来长好了些的脸颊,眼眸渐渐地就有些湿。我们是多久没有这样好好说过话了……这样熟悉亲切的感觉,就像是上一辈子发生过的事。我笑着答他:“给你和母后准备过秋用的药膳呢,所以没去。”
他拧着的眉这才松了些,扶我到亭子里坐下,看了一眼思锄和蔻生,似是责怪,却也没明说,对我道:“你身子渐渐显了,这些事给宫人去做不就好,怎么好操劳。”
我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轻轻说:“让别人做,我不放心。”
他轻轻笑起来,也不顾身旁有人,就把我揽进了怀里。我趁机把要掉落的泪蹭到他的胸口,就那样贪婪地依偎着他,这样的怀抱,也不知道还能够贪享多久。
他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就又回了成阳殿,说有军机要事商议。临走时嘱咐我回去休息,晚上一定过来看我。我笑着应他,送他到廊尾,看着他身姿矫健,步履轻快地出了汝阳门,往成阳殿去。若不是思锄上前来提醒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满脸的泪,妆都已经被哭花。
这是怎么了呢……只是看着你,就无限悲伤。
我交代了御厨和御医一些话,便不再在御厨房待,回了东宫。肃鸢已备好了午饭在寝殿等我,见我回来,忙地就迎上来。我和她一同用了饭,她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我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便知道她有话同我说,吩咐思锄与蔻生下去吃饭,和她避到里间来。
她这才松快了些,对我道:“奴婢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和世子妃说。”
我请她用茶,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我估摸她也就是回些东宫里的事情,并未上心。
可她却紧张,再三确定了外头没人,才附到我身边道:“世子妃听了莫要惊慌,还要平常处事才好。”我见她谨慎异常,不由得也认真起来,对她点点头。
她道:“奴婢之父管文仲鞠自新王登基以来,领命清扫公子微的残留势力。这本没什么,可从中查出了个惊天的大秘密……”
“什么秘密?”我心中略略不安,此事必定和温融与温涟有关。
她镇定心神,继续道:“近日奴婢父亲清查残余,查到个名叫梁谷生的,家财万贯,是姜华文昶身边的好手,公子远在封地时,就与他家关系不一般,奴婢早前就在想,公子手底下养着那么些杀手,封地税款又尽在账簿中记着,那钱该往哪里来?这才弄明白,原来是有这个梁谷生在后头续着钱脉。”
我松一口气,原来是这么个秘密,可肃鸢又接着道:“那梁谷生在公子兵败后,一直蛰伏,近来风声太紧,才想着要从莞城逃出去再谋生路,却恰恰撞在奴婢父亲的手上,父亲原要将他公办,可他却说若父亲能保他一命,他就告诉父亲一个天大的秘密,事关当今君上与公子微。父亲明白兹事体大,不敢胡乱处置,于是就先答应了他,看他能说些什么出来,谁晓得他竟真的说出了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大秘密……”
“他说什么了?!”我一颗心旋紧,抓着肃鸢的手问。
肃鸢深吸一口气,道:“他道,当今君上与公子微……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
“什么……?”我如雷贯耳,思绪凌乱,无法接受肃鸢的话。
肃鸢稳住我,接着道:“奴婢父亲本也不信,以为他是为了活命信口雌黄,毕竟君上与公子面目神似,要编这谎话一点也不难,可谁知他竟然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他道这个秘密他也是无意中知道的,那时姜华妃与王后同时怀有皇子,可姜华妃滑了胎,姜华文昶为保地位将此事瞒下,待到王后生产时,买通了王后身边的人,欲将王后之子占为己有,谁知王后竟然生了双胞……姜华文昶抱走一个,欲将第二个杀害以污蔑王后生下死胎,可姜华妃不忍,于是作罢,这才有了今天的君上……”
“你的意思是……被抱走的那个,就是温涟……?就是公子微……?!”
“是……如果不是当年姜华妃一念仁慈,如今恐怕……”
温融与温涟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温涟是温融的嫡亲哥哥……而衍后最憎恨的仇人,却是救下她儿子一命的恩人……这——这究竟——我脑袋一阵晕眩,世界像被颠了个个儿,可如今,温融正把刀悬在他亲兄长的头上,随时要取他的命!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还有衍后……她心心念念恨的,心心念念要除掉的,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抓住肃鸢的双手,颤抖着声音问:“那个梁谷生,他,他一面之词,他有证据没有?!”
肃鸢沉重地看着我,点点头:“梁谷生说,当年就是他带人灭的口,一个不留……”
我仍是觉得不可思议,摆首否认道:“不……不,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人在绝境中,什么过分的话说不出来!这太难以置信了……”不……这不能是真的,这若是真的,温融该怎么办,他该如何自处,温涟又该怎么办,他这一辈子就是个错误啊……
肃鸢知道我会极力否认,她冷静地对我道:“世子妃要证据,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不就是证据吗?世子与公子同父异母,两人却如若同胞,此事本就有些蹊跷,可当年因为公子迟了一日才出生,这诸多揣测才不攻而破。但现在……这一条根本不成立了啊……是姜华文昶先抱走了公子,故意将出生时间错开,这才……”
“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愿再面对她,转身靠到椅背上。
肃鸢在我身后说:“如今的状况,世子妃可千万不能乱……这个秘密是永远地守下去,还是公之于众,公子微的命,是救,还是不救,都在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