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希腊一些外科医生在木板搭成的台上利用医术为病人做手术，使过路人都能看见，以此开展业务招揽更多的顾客，人们认为最好的处理办法也只有靠吹喇叭才能被其他人理解。手工业者不会犯野心的错误，野心勃勃的人所作的努力也与他们毫不相干。
有人对青年亚历山大说：“您的父亲给您留下了强大的统治疆域，他热爱和平，热爱人民。”小伙子羡慕他父亲取得的胜利和他治理国家的公正，但他并不与世无争地享受那世界。柏拉图著述里的阿尔西比亚丹斯宁愿在年轻、漂亮、富有、高贵、极有学识的情况下死亡，也不愿在风华正茂之时裹足不前。这样有自信的人有这种症状是可以原谅的，而志向渺小、心灵平庸、才智低下的人自我陶醉，企图扩大自己的名声，这种人越想昂起头来便越露出自己的不足。做点微不足道的好事，既无分量也无生命力，只能从一条街传到另一条街。声誉不会如此贱价出卖。难能可贵的表率行为，是容不得微小举动来充数的。如果善行并非困难重重，令人费解，这样的善行就不一定能引起多大反响。
享福应同自己的福分协调一致，我们就别心比天高地巧取豪夺了。享自己的福更为自然，享乐的层次越低越牢靠。即使不涉及良心问题，我们起码可以拒绝野心。我们蔑视沽名钓誉之辈，他们的低下卑微足以使他们向各式各样的人乞讨。
市场上能买到的荣誉是什么样的荣誉呢？那是以下流手段且不顾价钱如何低贱而收买的荣誉。如此获得的荣誉是破坏名誉。只有那些出色而珍贵的人，才不会为此类行为而感到自豪，他们希望行为的价值与他们付出的代价成正比。
越是叫得响，越冲淡我对它的肯定。我怀疑良心之目的因为叫得响而更胜于良心本身，而良心一经炫耀，便有一半被出卖了。相比之下，凡由行动者不声不响进行的有益活动，都更有魅力。
我只需将效果微小且并不显著的事坚持做下去。革新当然辉煌，但在我们备受折磨而且不得不一味抵抗新事物的今天，革新受到阻挠。“不干”往往与“干”同等勇敢，但“不干”没有“干”显耀。但那些让我们受瘟疫之苦以显示自己医术高明的医生，难道不应该受到指责？我倒从未有过这种不公正但却相当普遍的心性，即希望这个城市公事混乱，弊病百出，借此以抬高政府管理者的身价，使其更受敬重。
我真心实意为市政事务的处理方便和简易而尽力，大体上实现了我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并且大大超过了我向别人许下的愿。因为，我乐意使我允诺别人的东西少于我能够办到的和我愿意办到的，这样去做事，既不触犯谁也不会留下什么抱怨。
）第五节 论报复
培根
◎导读：一个念念不忘旧恶的人，他的伤口将永远难以愈合，尽管那本来是可以痊愈的。只有为国家公益而行的复仇才是正义的。
报复是一种野蛮的制裁行为，人性普遍都有这种倾向，应该用法律来对其加以禁止。
侵害只是一种犯法的行为，但对侵害者施行报复，那就侮辱了法律的权威性，藐视了法律的尊严。
所罗门说：“宽恕别人的过失，就是自己的荣耀。”过去的事情毕竟过去了，是不能再挽回的。智者总是着眼于现在和未来，念念不忘旧怨只能使人枉费心力。何况没有人是因为喜欢作恶而作恶，人之所以作恶一定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快乐或者荣誉。既然是这样，对于那些如此爱自己的人，我们也就无从生气起了。
一个人的恶行如果纯粹是出于天性顽劣，喜欢像荆棘那样乱刺人，那么他除了这天赋之外，就没别的所长了。如果是很严重的侵害行为且法律也无法补救，那么报复行为的确是可以被理解的，不过应有个前提，即报复行为不能和法律相抵触，否则，报复他人者便会受到双重处罚：一是来自原来的侵害，二是来自于法律的制裁。而他的敌人则只受到一种惩罚而已。
有的人会正大光明地事先让他的仇家知道他要采取报复行为，或许他的动机并不是想害他的仇人，只是要使他的仇人能够改过就好；而狡猾之人却常趁人不备时施以报复，这的确不是强者的行径。
佛罗伦萨大公爵卡斯穆对于失信不忠的朋友曾说过这样尖酸刻薄的话：“圣经上教我们宽恕敌人，却没有教我们宽恕朋友。”
这好像是说朋友的过失是不可原谅的。但圣经把福祸都看成是上帝的恩赐，上面说：“我们从神的手中接过福泽，难道就不肯同样地接受灾祸吗？”
这种想法是非常高贵的。因此，我们对朋友也要宽宏大量，因为我们接受朋友的温暖，当然也得在朋友带给我们麻烦时网开一面。
一个念念不忘旧恶的人，他的伤口将永远难以愈合，尽管那本来是可以痊愈的。只有为国家公益而行的复仇才是正义的。例如为凯撒被刺、为波提那克斯和亨利三世之死而复仇那样。而为私仇斤斤图报是可耻的。念念不忘宿怨而处心积虑图谋报复的人，所过的将是一种巫妖般的阴暗生活。他们为此而活着时有害于人，为此而死也是不利于己的。
）第六节 正当的享乐
蒙田
◎导读：洒脱随和受人尊敬，这种品质和伟人豁达豪爽的气质相得益彰。卑贱之人受沉重的琐事之压，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解脱，他们拿得起放不下。
柏拉图说，凡由创伤和疾病引起的死亡都属于暴死，而衰老在不知不觉之间导致死亡，这是一切死亡中最轻松的，有时还很美妙。看吧，连死亡的氛围都能营造，生活中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由我们自己选择呢？
没有必要刻意追求享乐，也不必逃避享乐，正确的方法是接受乐趣。我十分爽快地接受乐趣，但更倾心于天然的爱好。
我们不必夸大享乐的害处，因为享乐的害处已淋漓尽致地被揭示开来，而我们的病态思想让我们憎恶人的享乐。不论对待自己还是对待别人，病态思想总是要么要求过分，要么姑息袒护，这取决于它贪得无厌、摇晃不定的本质。
我本人自诩喜欢博采生活中的便利，并且饶有兴味，方式独特，但当我对这些便利进行仔细审视时，从中得到的好像是一阵风。它呼呼作响，摇曳飘荡，对自己的作用心满意足，从不寄希望于稳定或牢固。
有人说，与肉体上的感觉相比，精神上的欢乐和痛苦一样重要，因为精神可以随心所欲地营造欢乐和痛苦，而且可以对欢乐和痛苦进行大幅度的剪裁。
我个性复杂，大大咧咧，目标游移不定，否则我便不能尽情享受人生的乐趣。按人的一般规律，这种乐趣在精神上是不可忽视的。昔兰尼学派哲学家始终认为，肉体的快乐比痛苦更强烈，这也很正常。但有些人出于可怕的愚蠢，竟对肉体快乐表示反感。
我想跳舞就跳舞，想睡觉时就睡觉。如果在美丽的果园里散步时，我的思想瞬间为外界发生的事干扰，我也能马上把思想拉回来，回到静谧的温馨里，回到自己身上。大自然像母亲一样时刻观察我们，赋予我们快乐，不但用道理鼓舞我们从事各种活动，还使我们有活动的欲望。
当我看到恺撒与亚历山大在工作最紧张时还能充分享受大自然的恩赐，即那些必要的合情合理的快乐时，我不仅不会说这是精神松懈，而且会说这是在使精神更坚强。他们以魄力和勇气，使他们的剧烈活动与勤奋思考服从于生活的常规。他们认为前者是他们的日常活动，而后者是超凡的工作，所以他们是智者。
布鲁图斯在有人共谋反对他本人和罗马的自由之际，还在夜间巡视之余忙里偷闲地读书，并安安稳稳地批注波吕比乌斯的历史著作达几小时之久。
卑贱之人受沉重繁琐的事务之压，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解脱，他们拿得起放不下；而那些常常与我同舟共济的朋友，也许今天会借酒浇愁，明天会去大海边漫游。
在饭桌上发现自己合理安排了此前的时间，就等于是给饭菜加上了可口的调料。
贤哲们就是这样生活的。大加图与小加图致力于德操修养的精神令人叹服，他们严肃的个性有时会发展到不合时宜的程度。然而就是他们，也曾屈从于人间烟火，屈从于爱神和酒神，他们遵循的是各自教派的教规，那些戒律要求他们在享受人间快乐的同时恪守人生的职责。愿有心灵智能的人也具备灵敏的味觉。
洒脱随和受人尊敬，这种品质和伟人豁达豪爽的气质相得益彰。埃帕米农达斯和他城中的年轻人打成一片，和他们一起跳舞、唱歌、吹奏乐器，还与他们同甘共苦。埃帕米农达斯并不认为这一切与他的荣耀和修养格格不入。
大西庇奥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他过去的丰功伟绩中，最受尊敬和最受爱戴的莫过于他能悠然自得地像幼童一般捡拾贝壳，以及他和莱利乌斯一道沿海岸比赛奔跑拾物，如遇天气不佳，他们还会饶有兴趣地写剧本表现下层人最艰苦的生活景象。
大西庇奥满脑子装着汉尼拔和非洲的伟大事业，并常常去西西里学校听哲学课，直到自己成为一大辩才，并能够打败怀有盲目野心的敌人。
苏格拉底最引人注目的事就是在他年老时竟能腾出时间让人教会他跳舞和演奏乐器，并以此表明自己善于利用时间。
万世楷模的苏格拉底，忍受饥饿、贫穷，忍受儿女的不恭和妻子的恶意中伤，同时还忍受暴政、牢狱、铁镣年复一年。这样一位伟人学者和无敌的将军，却从不拒绝和孩子一起玩游戏，并玩得十分高兴。这一切活动都与圣贤相称并为圣贤增光。我们有理由将这位伟人作为至善至美的典范加以介绍，而且应该永远乐此不疲。
拿人们来说，从道路两端起步比从中间起步容易得多，因为路的终端既是界线又是路牌；服从形式比服从自然容易得多，只要这种形式光明磊落。
心灵伟大未必能像谦让、自控那样使人进步。心灵伟大是相对而言的，其伟大表现为喜中庸而讨厌突出。最美好、最合法的事，莫过于正派地做一个人，最深奥的学问莫过于怎样自然地度过一生，人最凶险的病症莫过于轻视个人的存在。当肉体患病时，一个人如果要隔离心灵使其不受疾病传染，就应竭尽全力勇于作为，否则，心灵就会支持、帮助肉体，甚至随肉体一道沉溺于享乐。心灵如果明智，就有可能节制享乐，避免与肉体一起陷进痛苦。纵欲乃享乐之大患，节欲不危害享乐却调剂享乐。
欧多克修斯确立了节欲的至善原则，他与他的朋友逐渐提高享乐的品味，然后通过节欲领略了最美妙的乐趣，在这方面他们是非凡的。
我让心灵以同样平常的角度看待痛苦与快乐，并且坚定不移。若谁对此随便，对彼就必定严厉，随便或严厉都取决于快乐和痛苦产生的结果。停止欢乐或延伸痛苦都必须谨慎。正确对待“得”，必然能正确对待“失”。
痛苦在开始时是缓和的，欢乐在结束时也不可能都是欢乐。柏拉图将两者结合起来，硬说与痛苦斗争和与毫无节制、过分诱人的欢乐斗争都是勇敢者的本分。其实那是两眼泉水，无论人还是牲畜，谁汲了泉水，谁就是幸福者。孩子最先有的感觉是痛，然后才是乐，他们到了懂事的年龄，如这些感觉都符合理性，便是具有德操的表现了。
我认为生活可取而又便利，甚至在晚年，我也执著于生活。大自然大方地把生活交给我们，生活本身就充满生机。假如生活困扰我们，我们的生命就在白白流逝，那我们只能埋怨自己。
失去理智者的生命没有什么意义，那样的人生活无序，空想着未来。只有乐于生活的人才不畏惧死亡。有人对生命的享用节俭而又慎重，我享用生命却双倍于人，因为对生命的享用取决于我们为生命付出了的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