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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银杏下的幽灵(下)(2)

艾柏定睛,上方的树杈坐了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斗篷帽子很大很宽,边缘下露出的半张脸似笑非笑。

“这棵树可是很重要的宝物,动了它之后会受到的惩罚,严酷到无法想象的程度,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怎么会知道那个?还有,你是谁啊?”

艾柏和厉冰彦异口同声。对方顿了顿,声音出现一丝疑惑:“这就奇怪了,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棵树的来历?组织里的人不会不知道,除非……”

后面这半句他说得非常低,几乎是自言自语的音量。

“喂,你到底是谁啊?”

艾柏看向厉冰彦,“我看他不像吊死的那只鬼,难道是……树精?”

厉冰彦很无语地望向艾柏,眉宇间全是黑线。

那人很和蔼地问:“对了,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问人名字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底细吗,蝌蚪!”

艾柏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那人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呵呵,好吧,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再次忠告一遍,不要动这棵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噢。”

说完,也不给艾柏插话的空隙,起身轻轻一跃,稳稳落在草地上,张开的斗篷让厉冰彦联想到深海里那种三角形的巨大蝠鲼。几个起落,他已身在包围圈之外,朝程薇张开的五指修长白嫩,只有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和艺术家才会拥有。

程薇似乎非常惧怕他,面露惊惶之色,草地那头的两个男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扇形光斑在她脖颈处一闪一闪地移动起来,好像某种急于摆脱束缚的物体即将破皮而出。

“什么玩意啊?”艾柏惊瞪着眼,脱口而出。

“这些叶子是寄生妖。”那人手指在半空中轻盈地划了个弧形,挣脱了程薇的暗黄色物体被整齐地切成两半,化为一滩液体泼在地上。“那棵树里的是寄生魔,魔可以操控妖。”

放目望去,那些学生身体各部分开始浮现出大大小小的光斑,那人不紧不慢,轻松地让它们全部重蹈第一只的覆辙。

如果每片叶子都是一只小妖的话,那真是砍到明天早上都砍不完。所以那人放弃了这一举动,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银杏树。

“看来魔化得真的蛮厉害,到底是谁干的……”略略思索片刻,那人面向他们,“喂,你们俩,能不能帮我送个信?”

送信?艾柏和厉冰彦一怔。

“我在这里暂时压制住,你们去息霞山的静心馆找芳雍先生,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呵呵一笑,那人补充道:“放心吧,他肯定可以把一切恢复原状的。”

两男孩对看一眼,厉冰彦咳嗽一声。

“芳雍是吧,知道了!”

深夜11点,进入子时,也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最大限度开启的时刻。

息霞山,顾名思义,霞光栖息的群山。

每年深秋时分,当满山的枫叶全部转红时,远远望去就像晚霞覆盖了整座山一样壮观,故得此名。

除了枫树,息霞山也是著名的佛教圣地,山间石壁上琢刻了上千尊的佛像,差不多每走几步就能看见凹进去的佛龛里的那些精美的石像,大小不一,小的和手掌差不多,大的让人抬头仰望都望不到顶。

在山上庙宇的和尚之中,流传着如斯说法:山间有座无名白塔,安放了释迦牟尼的舍利子。这个说法从和尚中传到进香客耳朵里,再由进香客传开去,渐渐就变得名声在外。

只是,谁也没见过那座白塔,至于释迦牟尼的舍利子,更是传说中的传说。

站在铺满黄红两色相间落叶的台阶下,厉冰彦仰头望着山顶,一语不发。

息霞山静心馆。

这算地址?

艾柏奔来,摇头,“我问过啦,什么静心馆,没人知道。”

“那混蛋不是整我们吧?”厉冰彦敞开校服,热死。

“你觉得呢?”艾柏不置可否。

“他有必要这么耍我们吗?”厉冰彦慢慢地想着。

“好饿。”艾柏摸摸肚皮,距离下午6点吃完晚饭,已经过去了4个钟头,中间还不乏剧烈运动,“这附近……恐怕没有餐厅吧?”

“大概有素斋什么的,我猜。”厉冰彦也觉得饥饿。

“不管,就算要找那个家伙也要先吃饱肚子。”艾柏脱下运动服外套,袖管在腰上打了个结。

“我赞成!”厉冰彦和着肚子发出的伴奏声说。

被饥饿冲昏了头的两个少年不久就在附近的庙里弄到了吃的东西。不过当他们哧溜哧溜地把素面和着汤汁一鼓作气倒进胃里,满足地摁摁鼓起来的肚皮时,发现庙外面有个小和尚也正在吃东西,但他的食物和自己刚才干掉的素交面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不是吧,和尚能吃汉堡包吗?喂,你确定那里面夹的是素鸡?”

“我怎么觉得他不但吃汉堡包,还在啃鸡翅呀?”

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那清秀的小和尚也发现了他们的“关注”,呵呵一笑:“要不要来点薯条?”

“你就不怕方丈看见?”艾柏瞪大了眼睛,“够嚣张的呀!”

“没关系,反正我只是个挂名的俗家弟子。”小和尚取下了头上的帽子,帽子下的确蓄着一脑袋浓密的黑发。

“不是正式的你也不能这么开吃呀?”厉冰彦捡起剩余的鸡翅来啃,“佛门净地,根本就不该吃荤!我帮你消灭它。”

“呵呵,这有什么。”小和尚笑得很爽朗,“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那里的和尚从来也不戒肉食。”

“某部分还可以还俗结婚,这倒是真的。”艾柏吃人嘴软,开始帮人说话。

“印度是印度,翠奂是翠奂,不但地理位置悬殊,而且时间上也差了几千年。”厉冰彦和艾柏不同的一点就是即使吃了别人的还不放弃自己的观点,“举头三尺有神明,怎么说也是种亵渎!”

“说的也是,那你们吃吧。”小和尚咋吧一下嘴。

艾柏把他递过来的半个汉堡包推回去,“不,还是你自己吃吧。”

“没关系,你吃吧。”

“我不吃。”

“不客气啊。”

“没跟你客气,你都吃过了,一嘴的口水。”艾柏拿起薯条,“我要这个。”

“哦。”小和尚也不生气,继续吃剩下的汉堡包。吃着吃着他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们怎么还留在山里,旅游线的最后一班车早就回去了吧?”

“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来找人。”

“找谁?”小和尚来了劲头,“这里我很熟,人人我都认识。”

厉冰彦嚼着鸡骨头,“怎么说呢,我们也不知道找谁,只知道得先去一个叫静心馆的地方,才能见着那个人。”

“静心馆?”小和尚一怔,“你们要去静心馆?”

艾柏留意到了他的话,“怎么,你知道?刚才我把庙里的人都问遍了,没人知道这地方,我还以为被耍了。”

小和尚淡淡地笑:“静心馆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啊。”

艾柏也在笑,但是是狞笑,“我们也不是那一般的谁谁谁啊。”

“哦?”小和尚眼睛一亮,“我叫赵晓哲,你们俩呢?”

“艾柏。”

“厉冰彦。”

“艾柏和厉冰彦是吧。”赵晓哲把月牙形的汉堡包一口塞嘴里,站起来拍拍僧袍,“跟我来。”

他走出一段路,又回头挥挥袖,“来呀。”

艾柏咬着鸡肉满嘴油花,“难道,他真知道那个静心馆的底细?”

“试一试吧。”厉冰彦把手里的鸡骨头往地上一掼。

庙的前门是气派宽阔的大台阶,每天门庭若市,迎接数百名香客。庙的后门出去是一条蜿蜒的小径,由不规则的碎石板拼接而成,上面坑坑洼洼的,有突起有凹进,再加上山路陡峭,黑夜里格外难行。

赵晓哲走得如履平地箭步如飞,远远地走在前面,其次是厉冰彦,艾柏最后。三人之间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

“你,仗着熟悉路形欺负人!”艾柏虽然高喊着,但是声音里并没有埋怨的成分,他只是随便嚷嚷好消遣赶路的无聊而已。

路越来越难走,此刻脚下已经没有石板可踩,全都是些尖利的石子,还有尖锐锯齿的野草丛生,看来这确实是条几乎没人走的路。

赵晓哲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站稳。

绰绰黑影中,厉冰彦只听一个淡定沉着的声音传来:“要去静心馆,能带路的只有我。若要让我带路……”赵晓哲做个“请”的手势,“那就拿出你们的资格来吧。”

“原来还要买门票啊。”艾柏风趣地说,“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赵晓哲微微笑着说:“芳雍先生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住所非常隐秘。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些不识时务而运气又偏偏不错的人慕名而来,我的责任只是为先生挡下不必要的骚扰罢了。”

“这么说,你是他的学生咯?”厉冰彦耸耸肩,“单凭你这根豆芽菜的造型就说明他没什么品位。”

如果不是天太黑,他大概可以看到赵晓哲的脸红了一下,“别多说了,动手吧。”

“也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艾柏朝厉冰彦偏了一下头,“你先吧。”

“我把他拖累了好让你可以赢?奸诈!”

“那就我先。”艾柏一把推开厉冰彦,“师兄让着你,一点都不知道感激。”

“我谢谢你。”厉冰彦被这一推,脚下差点踩空,他在空中乱挥了几下手臂才站稳,定睛一看,他们竟然站在了一条两边都是山崖的窄道上,而且这条道的两旁被丛丛边缘锋利的野草覆盖,就是这些延伸出来的草模糊并麻痹了视线,以致于不仔细看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路而已。

“艾柏,注意点啊,这是悬崖!”

艾柏也是刚刚察觉到,前方的赵晓哲就立在窄道的中段,看样子这是他特别选择的动手的场地——还真有命悬一线的感觉。

“喂,他比你熟悉地形!小心。”

“如果在这里死翘,那就真是丢老师的脸了。”艾柏慢慢地静心,凝神,迅速进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态之中。

“我来了!”赵晓哲低喊一声,身影微闪就出现在咫尺之外,然后俯身扫出一腿。

这是非常客气的招呼了。

艾柏跃起,但是落地时有些不稳,谁能保证每次跳起来都掉回原来那个点儿呀!总要差个几寸——不过现在这几寸却能要人小命,就算小命要不了,脸皮也是绝对保不住的。

险些掉出道外的艾柏伸手及时在路边撑了一下,落回窄道上。不过那只手可就痛翻了——这些野草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这么厉害,简直比荆棘还利。

“呼!”他忙着朝手上吹气,然而赵晓哲的下一轮攻击已经杀到眼前。

一边观战的厉冰彦缩回了脖子,看来这个什么芳雍调教出来的还真不是等闲之辈,豆芽菜的速度和宋自乐那怪胎有一拼,力道看来也不逊于艾柏——这还是在他似乎没有全力以赴的状态下。

厉冰彦开始认真估算自己能有几成把握胜利。

艾柏被那些野草割烦了,怒火一升,骂一句:“哪来的王八蛋野草!”双臂合拢,下沉几分,猛地抬起……

厉冰彦哇哇叫着躲避无数被连根拔起漫天乱飞的野草,“好痛!好痛!要死啦!”

“啊呀呀呀呀呀!”赵晓哲也发出一连串的痛呼声,回过神来时,僧袍已被割得七凌八落,“输了输了,你太猛了吧!哪有人不理对手光对着野草把气撒到这个份上的?!”

艾柏气还没消,“我把这条路也轰了——”

厉冰彦连忙扑上来拖住他,“白痴!你疯了?!我们现在都站在这条路上——”

赵晓哲还傻傻地回不过神来,“不,不能轰呀,这可是去静心馆的路啊!”

“什么?”艾柏立刻恢复常态,“你早说嘛,豆芽菜!”

厉冰彦放开师兄,打量着赵晓哲那衣衫不整的样子,“哎,我说,你没事吧?我看别再跟我打了,这么着吧,我拿出全部本事表演给你看,你觉得够资格就行,怎么样?”

赵晓哲思考了一下,“也好,不过,艾柏这么厉害,你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啦。”

“狗屁!”厉冰彦立马火了,“什么叫我差不到哪里去?我一点都不比这个蠢蛋差!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他连给人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抬手狠狠往地面上压去,果然是全部本事,甚至有超常发挥的嫌疑,整条窄道刷地被冰冻住了。

措手不及的赵晓哲在上面哧溜哧溜地打着滑,“不、不是说了不跟我打吗——”

等他好不容易趴在冰道上一点一点地蹭回对岸时,厉冰彦和艾柏正吵得不可开交:

“我强一点!”

“放屁!我更强!”

“明明就是我厉害一点,我才花了几秒钟就赢了!”

“那是因为我把他拖累了!”

“干什么,不服气啊?要打啊?”

“打就打,怕你小样!”

……

其间不时互相推搡,他们就和市井小混混动起手来别无二致。

“那个……你们通过了……”赵晓哲在想还有没有说这句话的必要,那两人的注意力好像完全不在他身上耶。

他犹豫着开口:“接下来的路,我带你们去吧……”

艾柏和厉冰彦好不容易住了手,但因为厉冰彦慢一步,把艾柏推了出去,艾柏立刻瞪着他,“唉呀?你敢多——推我一下!”

“推的就是你,怎么着?”厉冰彦当然毫不示弱。

“那我就推你!”艾柏又啪地推回去。

“我再推你!”

“我多推一下!”

“两位可不可以住手?”赵晓哲打了个喷嚏,他好冷,“两位不如先随我回庙里休息一夜……”

“什么?”厉冰彦一回头,“不是去静心馆吗?”

赵晓哲考虑着措辞:“是这样,芳雍先生今天并不在馆内……”

两股带着强烈怨念的气压逼近,“他——到——哪——去——了——”

“他、他去做客了!”赵晓哲趴在地上如同小媳妇面对婆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想必明天一定会在馆里。刚才我一时技痒私下跟两位切磋了一下,两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艾柏慢慢地握起一只拳头,声音由低到高:“这个混蛋去做客,我们在这里挨冻受饿,太郁闷了,我内心的愤怒要化作岩浆尽情喷涌!”

厉冰彦更是夸张:“他上哪个王八蛋那儿做客去了,我平了他家!”

“这,我也不大清楚,要是两位不愿意在庙里等,我就把两位领到静心馆去好了,芳雍先生的弟子应该知道他的去向。”

厉冰彦一顿。

“唉?你不就是他弟子吗?”

赵晓哲很郁闷地低下头,“我哪有那个资格啊,虽然试了很多次,但都没能达到要求。”

过了窄道后,是陡峭的山路。

一边岩壁,一边悬崖,路不过一张课桌那么宽,不时还有或大或小的山顶滑石滚落。

赵晓哲虽然身手比不过他俩,不过这种路他走起来一点都不费事。反观艾柏和厉冰彦,一边走一边骂,从天气一直骂到小石子,赵晓哲听得哭笑不能。

“这家伙有病呀,把屋子建在那么陡的山顶上,谁人去给他打扫?”

“是个性格怪异的老头儿吧!”

赵晓哲心想,不知这两人见到芳雍先生时的反应会是怎样光景,不过自己肯定无缘得见那一精彩场面了。

夜晚的山毫无美感,阴森恐怖,四处枯枝,宛如人体扭曲的手臂,随时要向进犯者抓来。加上不时滑过的风声、鸦叫,如果不是有人跟自己斗嘴,恐怕艾柏和厉冰彦即使不毛骨悚然,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赵——晓——哲,还没到吗?”有人怪兽吼。

“你要是带着我们绕远路,我就收回请你吃炸鸡的话!”

“我没有呀!”赵晓哲委屈,“如果不是我带路,即使你们走到明天天亮也到不了山顶的。”

“胡扯!要去山顶向上爬不就得了!你当我白痴?现在我们走的是往下的路!”

“我的祖宗们,这确实是去山顶的路!”赵晓哲耐心解释说,“因为先生施了结界的缘故,从那条有野草的路一直到现在你们所站的地方都属于迷宫的范畴,不信你们日后到了山脚可以往上望,那里根本看不见这段路。寻常人只会沿着辟出来的大道上山观赏枫叶,他们以为自己到达的那个山顶,其实还不足这座山的三分之一!”

“我强烈要求建索道!”艾柏嚷嚷,他已经落到了最后面。

连厉冰彦都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了,秋天的夜里,而且是山上,温度可想而知的低,他们却爬得满身大汗,“喂,赵晓哲,好歹你给我们一个盼头啊,到底还有多远?”

“嗯,走完这段路,再翻过一个山壁,攀上悬崖就是……”

“好……”艾柏“呀呀呀”地冲上来,“好狗不挡道!我要一口气冲到世界尽头去——”

“你没长眼睛啊?!路就这么窄!”厉冰彦大惊失色,赶紧往前狂奔以免被师兄挤到山崖下面去。

还在想路该怎么走的赵晓哲无意中一回头,见到的景象就是两个人一路尘烟滚滚势不可挡地猛冲过来,吓得他眼睛瞪成铜铃嚎叫连连。

“快让开!!他疯了——”厉冰彦朝他冲刺,朝赵晓哲拼命挥手,背后不到十米距离的艾柏双眼发红,在夜色中两个醒目的红点儿好像黑黢黢的电影院里一亮一亮的烟头……

“我往哪里让啊?”赵晓哲大喊一声,心都掉进了胃里避难,完全靠本能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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