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整个上午夏军都没有动静。医疗队所有人忐忑不安地吃过午饭，听到院子外面隐隐传来呼喊。
林大夫站起身，把手里的刀甩在一边，笑道：“来了，来了。”他走到赵飞伦跟前，伸出右手。
赵飞伦情不自禁，也伸出右手和他握了一下。
林大夫道：“赵参军，这两年来，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但没有说。现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我想说的是，你是个好人，一个很古怪的好人。”
旁人嗤地一下笑了出来。原来，赵飞伦经常会做出一些怪动作、怪语言，包括握手，病坊的人都熟悉了。林大夫居然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幽默一下。
赵飞伦却恍惚了一下。是呀，我对于这个世界，是古怪的。那么，我为什么来这个世界呢？
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
牛大夫也站了起来，和赵飞伦握手，道：“赵参军，你做事很认真，待人也很善良。我虽然比你大很多岁，但我甘心做你的属下。”
赵飞伦心潮涌动，嘴唇颤抖，憋了好久，才说出：“我们还一起安静祥和地吃了，最后的午餐。”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可笑。
一个姓余的护士，过来握手，话未说，眼圈已经红了：“赵参军，感谢你招我来做护士……很多逃难的人都死了，但我们一家人，活下来了。”
赵飞伦道：“没什么，没什么。可是，我现在却害死了你。我以为这场仗会打赢的。早知道，就不带你来……”
“不对呀，你们听！”忽然，林大夫喊了出来，指了指外面。
大家肃静，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呼喊很杂乱，大家只能听到：“……胜利啦……投降啦……！”
邓大夫道：“你们夏国当然胜利啦。这还用说。”
林大夫跺脚道：“不是啊，好像他们是呼喊大唐。”
大唐？什么大唐？大家莫名其妙，再听。呼喊声更近了，这下大家都听到了“大唐万岁”。
邓大夫冲出院子，其他人也随着冲出。
外面没有夏军追杀唐军的情形！
唐军将士们却一个个兴高采烈，又跳又喊：“我们胜利啦！太子战无不胜！夏国投降啦！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邓大夫拉住一个士兵，问道：“喂，喂，出了什么事？”
士兵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跟着喊。但是看样子，确实是我们赢了。”
众位大夫、护士面面相觑，然后也跟着又跳又喊，状若癫狂，许多人留下了泪水。
直到黄昏，他们才了解到具体的消息。
四月十二日，太子领军出雁门，主动进攻十余万突厥兵，当场斩敌三万。余下突厥兵，也是过半带伤，颉利可汗连夜北逃。【1】然后，太子于十五日，亲帅五万骑兵，东越太行山，偷袭河北。夏国本土完全没有防备，唐军横扫河北大平原，十天后步兵跟上，一举攻陷夏国都城洺州。然后，太子给前线的王世充、窦建德送去招降信：你们向我的弟弟投降，我保证你们和郑夏将士、家属的安全。【2】
昨晚噩耗传到前线，夏军立时军心大乱。窦建德和大臣们日以继夜地商议，最终还是投降了。为了达到战术的突然性，太子的这一切，都做得十分保密，连李世民都没有预先通知。
赵飞伦又是目瞪口呆。又是李建成！你到底是一个在太子位上混日子的庸碌之辈？还是每每力挽狂澜的唐朝战神？
这个历史，到底怎么了？
***********************************
第二日一早，一队队的夏军，开进了李世民指定的投降地点。李世民尚有顾虑，领兵出城，列阵相距数百步，如同对敌，久久不敢去受降。中午，夏军都站得疲惫了，丢下兵器，坐下饮水休息。
外围的唐军也不断赶来汇合。李世民这才放下心来，扬鞭一指，顾左右而笑道：“贼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你们看看，他们毫无纪律。在我的打击下，这么轻易就投降了。好，诸位随我去受降。”众将腹诽，却赔笑点头。
李世民挥鞭击马，手却突然停在半空，片刻后呼道：“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拍马出列，拱手道：“末将在。”
“你领三百骑，去冲锋一下，做出厮杀之状。”
“夏军已经投降，为何要冲锋、厮杀？”
李世民道：“这是试探。如果夏军有高级官员指挥，严阵以待，说明他们是诈降；如果夏军没有高级官员指挥，惊慌混乱，则说明他们是真降。”
“末将遵命。”
宇文士及发动了冲锋，果然，夏军惊慌混乱。宇文士及折回，报告：“夏军阵内，看不到一个高级官员。”李世民大喜道：“看来，他们都很听话啊，肯定是聚在中军大帐中受降。”右手高举，正要压下，前去受降。身旁的房玄龄却摇头叹道：“可惜呀！”
李世民头转向房玄龄，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们出生入死大半年，但最终，天大的功劳却不属于我们。”
李世民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由晴转阴，然后缓缓放下手，道：“玄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房玄龄轻声道：“殿下可否前行十步说话？”
*******************************************
夏军中军大帐中，上首坐着夏王窦建德，下首坐了十余个高级文武，就如同往常的朝会一般。
窦建德一脸痛悔，道：“是我太贪心，想一战定乾坤。悔当初，没有听凌祭酒之策。假如我们兵出河东，与突厥夹击李建成，他还能翻得出浪来吗？”
祭酒凌敬道：“不，不，不敢当，不敢当。陛下，臣其实根本没有想那么远，没有想到李建成不守，又是攻，在一日之内就击败颉利。”
窦建德道：“是呀，谁能想得到？难道，这就是天意，天下终将为唐所得？”
一人安慰道：“陛下，素闻唐国太子性颇仁厚，既然他有所承诺，想必归唐之后，当可给陛下封侯拜相。”
窦建德心情稍慰：“但愿让弟兄们有个好的归宿。弟兄们跟着我这么……”
“陛下，不好啦！”突然，帐门被猛地掀开，一名夏军连禀报都没有，直接冲了进来，惶急大喊：“陛下，李世民杀进来了。他不是来受降的。他不是来受降的。快走！”
夏国君臣大惊，涌出大帐。帐外百步之处，唐军骑兵正冲杀过来，枪刺刀砍，夏军将士纷纷倒地。
一文官大喊：“陛下，我们上当了。唐军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一将喊道：“陛下快走！”然后拔出腰刀，向左右招呼：“弟兄们，陛下待我们甚厚。报答陛下，就在今日。”跑步迎向唐军。
窦建德跃上一匹马，回头一看，正看到那将被唐军砍下头颅。夏军将士们阵势已乱，兵甲不全，如飞蛾扑火般，冲上去阻挡唐军，被唐军肆意屠戮。他睚眦欲裂，拍马猛奔，心里只是默念着：“我要报仇，我要逃出去，我要报仇。”
李世民前面被一群疯狂的夏军纠缠住，心中焦急，向后队挥手，大呼道：“不要管别人。快追窦建德。快追窦建德！捉到窦建德者，赏黄金百两，不，赏黄金三百两。”
窦建德的马奔至四五里，纵身跃下一道坎。这马是随从仓促间找来的，没有鞍，窦建德又心神恍惚，居然从马上跌落。他这一摔甚重，半天没有爬起。
唐军赶到，擒住窦建德，送往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在马上俯视窦建德，得意与后怕交织在一起，恨声道：“我打王世充，关你什么事，要你来洛阳插手？”
窦建德面露讥诮，道：“等你打王世充后，接着就会来打我。我不敢劳烦你跑远路，所以送上来让你一次打完，成全你这个战无不胜的名将。”最后二字，加重语气！
李世民大怒，拔剑欲砍。房玄龄道：“殿下且慢。一国之君，生死须由皇上定夺，殿下不可擅杀。另外，不可坏了长远大计啊。”
李世民疑惑道：“什么大计？”
房玄龄挤眉弄眼，道：“殿下，待进了洛阳再说。”
李世民忍气道：“押往洛阳。”
洛阳城上的王世充见到窦建德，随即投降了，郑国灭。
李世民，终于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了千年帝都，鲜衣怒马，好不畅快，却对路边、沟壑中的饿殍，视而不见。
数日后，李世民在房玄龄的陪同下，走进了三清观。只见古木葱茏，鸟鸣啾啾，确实是夏日的清凉好去处，更是心情舒畅，言笑晏晏。
几个道士迎了过来。其他几个道士跪倒，但为首的一个老道，不下跪，只是鞠躬，道：“贫道王知远，恭迎秦王殿下。”
李世民略为不快，道：“免礼。”
房玄龄道：“这位王道长，道法高明，望气看相，无不精准，知人之前世、测人之后生。所以世人称之为，王知远。他的俗家真名，反而忘记了。”
老道抬头，微微一笑，举止从容，说道：“官人过奖了，过奖了。贫道痴活百年是真，但知远之名，不过是愚夫村妇谬传……”
忽然，他浑身一震，面色剧变，上下打量李世民，然后跪倒在地，说道：“真龙天子，真龙天子啊！贫道冒犯，罪该万死。”他说了几句后，似是身受雷击，昏倒在地。旁边道士们赶紧围拢，呼喊“师祖、师祖”，然后七手八脚，把老道抬进了屋里。
李世民诧异，看向房玄龄。房玄龄则眼珠乱转，道：“殿下，下官也不知王老道是怎么回事。从未听说他有这样情况……莫非……莫非”
李世民焦躁，道：“莫非什么？你快说。”
房玄龄左右看了看，脸色阴晴不定，咬了咬牙，突然跪倒，道：“莫非是上天有定数。望殿下早做谋划。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啊！”
在手握重兵、出生入死快一年后，终于征服了千年帝都，此情此景，犹如晴天霹雳，让李世民的心震动了。
参考资料：
【1】《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战绩对比——12）621年抗击突厥》
【2】《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战绩对比——13）灭王世充和窦建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