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八月初一。这天，他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大家在议论什么，神情凝重。他注意听了一下。
正说话的是杜如晦：“如果太子再败，那就、喔嚯……”没有再说下去。
李靖倒是笑呵呵的，说道：“那你老杜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出路啊？呵、呵、呵！哦——好，好，我不说啦，不说啦，就是开个玩笑嘛！其实呢，我们不必那么紧张。那薛举就真的是三头六臂？我不信。陇右人少地贫，背后又受到河西（河西走廊）李轨的牵制，秦军和我军作战的，我估计最多五万。”
段志玄摆出严肃的脸色，道：“诶——老李，话不能这么说。陇右是人少，但马多啊。西凉铁骑自古剽悍，来去如飞。上个月在高墌城，我军兵力可是秦军的两倍多，还是输了。他收了唐弼和我军的降兵，就肯定不只五万了。【1】太子的兵力却只有四万人。像这样，太子就应该凭借渭河防守，不能过河。即使过河，也只能坚守，不能出战。”
段志玄也很年轻，据说，在从太原进军关中时，他曾经和李世民并肩作战，很是令赵飞伦羡慕。
他还叹了口气：“唉！没想到，太子居然出城野战。”
赵飞伦轻声问段志玄：“太子亲自出战吗？”
“不是。是派总管、太子监门率马三宝出战。”【2】
李靖说道：“我感觉太子积极出战的决策是对的。如果只是躲在渭河以南，那么渭北的大片州县，不是轻易就落入薛举的手里吗？这么长的渭河，你怎么可能处处都防住？最终薛举还是能过河。”
又有一人接话：“是哦，前次战败，搞得人心惶惶。如果太子不主动出击，恐怕气势就更弱了。”
又一人道：“嗯，我相信太子此番出战，肯定能胜。”
赵飞伦再也忍不住了，插话进去道：“我感觉太子不行。最终打败薛举的，还是我们秦王殿下。”他明确知道，历史上，李世民打败薛举父子，而且仍是在浅水原。体现了李世民，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站起的英勇气概！
他不担心唐朝的胜败，但不能容忍，自己偶像的功劳被庸碌的太子夺走，所以要出言争辩。
段志玄道：“可是，现在明明是太子出征啊。”
“我知道！我在渭河以北亲身接触过太子领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呃……我猜想，太子以后作战不利，皇上很快改派秦王，才最终获胜。”
李靖听了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他对赵飞伦喜欢预测别人的特点是早有体会。但他最近发现，这是挺憨厚的小伙子，所以猜想，小伙子当时也许不是在嘲讽他，恨意减少了一些。现在看小伙子又在预测，不禁心中怪异。
颜相实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小赵啊，呃，你的心情我们理解，大家都是秦王府的人，啊！但是不能妄加猜测。秦王原属的西征军已经只剩下残兵，哪里还能打呢？”
赵飞伦回答道：“除了西征军外，我大唐就没有可用的兵力吗？”
杜如晦接口道：“有啊，那就是太子此前带领的东征洛阳的兵力了，现在正位于云阳、泾阳前线。”
什么？此前李建成居然带兵东征洛阳？【3】
此前的疑问又浮出心头。这与前世的历史知识不同啊：李渊给儿子分工，大哥管政，二弟管军，天下都是弟弟夺取的。二弟居功不傲，心胸坦荡，大哥却猜疑二弟会夺太子位，就谋害二弟，迫得二弟自保杀哥。
但赵飞伦有一个老毛病，就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在前世就喜欢高谈阔论，强行与人争辩，显得自己更懂。此时他老毛病发作，虽然没搞明白情况，但还是反驳杜如晦，道：“就算那是太子以前统领的东征军，但都是武德皇帝的兵吧！难道陛下就没有权力，把太子的兵拨给秦王统领吗？”
杜如晦一下子无言以对。
赵飞伦心中得意。
颜相实咳了两声，道：“你说的没有错，陛下当然有权力调兵给秦王。但陛下肯定不会调。太子和秦王，各领自己的部下，时间长了，和部下互相熟悉。如果临阵换帅，那肯定是降低战斗力。在这个生死存亡关头，陛下怎么会愿意降低战斗力呢？”
然后，有一人张望了一下门口，压低声音道：“另外，我们是自己人，关着门说话啊，大家别声张出去……秦王这么年轻，才十九岁，又新遭惨败；而太子是三十岁，正当英年，此前从未败过。你们说，假如你是爹，你会选哪个儿子呢？
“……而且，弟弟的军事才能，本来就是向哥哥学的。陛下在太原刚起事时，派太子攻取西河郡，秦王就是跟着哥哥去学习。结果，太子打得很好，往返只用了九天，而且赢得人心。陛下大喜，说，像这样打仗，足以纵横天下。随即，确定了进取关中的大略。这只有我们老资历的人，才知道。”
“噢——有道理。”
众人思索片刻后，露出恍然的神色，然后纷纷称赞他有见识。
赵飞伦茫然，一声不吭，这与他所知相差太远。该相信哪一个？
本来没有说话的房玄龄，看了他的样子，冷笑一下，道：“你懂个屁。白痴。”最近他都是敌视的态度。
赵飞伦被激，反而确定了，坚持以前的历史知识，顶撞道：“你懂个屁。我懂的，比你多得多。我们的太子没有打败薛举。薛举是自己病死。然后，他的太子（记不得名字了）继位，我们的秦王接任元帅，打败他的太子。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众人诧异！
段志玄扯了扯他，说道：“飞伦，你怎么知道薛举会很快病死？我听说，他长年习武，体魄雄壮。而且最近也不像是得病的样子，否则他不会亲征。”
房玄龄道：“就算在征途中染病，他也有御医，哪里会迅速病死呢？”
赵飞伦心理咯噔了一下，自己可没了解这么细致的历史。但他话已出口，就不好收回，一摆手道：“志玄，你不用怀疑，反正我有可靠的信息来源。”
房玄龄沉默。
杜如晦看着房玄龄，笑道：“你是不是怕了，不敢和赵参军打赌啊？”
房玄龄道：“我怕什么？打赌就打赌。赌什么？”
赵飞伦想了一下，说道：“如果我说错了，我就当众向你道歉，前天的事情是我错了。如果我说对了，你就当众向我道歉，前天的事情是你错了。”
颜相实道：“小赵啊，房参军啊，前天的事情，就算啦，不要放在心上。大家还要长期共事的嘛！”
颜相实年纪大，还是挺厚道的人。赵飞伦向他点头致意，但还是挑衅地看着房玄龄。
房玄龄道：“好，赌就赌。”
不知是谁，跟着起哄：“那我跟着赵参军下注，一百文。你们敢不敢下注啊？”
众人见赵参军如此坚决，反而半信半疑，难道他有什么特殊背景？所以也有人赌他赢。
“这打赌也要有期限啊，不能无限拖延啊。就以一个月为准，怎么样？”
“同意。”
“我也同意。”
“好，我下注，赌房参军赢，二百文。”
“我下一百文，也赌房参军赢。”
…………
下注的喧闹声刚停歇，就见一人兴冲冲地跑进来，喊道：“初战告捷，初战告捷啊！马三宝总管胜了，领兵截击秦军将领梁胡郎，斩杀千余人。”
原来，前一段李建成坚守云阳县不出，秦军又操故伎，分兵劫掠四周。其中梁胡郎的一支，渡到泾河南岸，攻打醴泉县，落了单，李建成却广布侦骑，迅速发现动静，派马三宝领优势兵力攻击，胜。
赵飞伦顿时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自己历史记错了？下注给他的人，有的发出了“哦”的一声。
又一天后传来消息：秦国太子薛仁杲（音gao搞），阵前挑战。李建成领军迎战。这是两国太子的第一次正面对决。战至黄昏，李建成不支，首先收兵。
此后薛仁杲挑战两日，李建成再出兵，战斗情形如同上次。
赵飞伦一下子心提了起来。接着传来消息：李建成不再接受薛仁杲的挑战。赵飞伦想了一下，判断：李建成前两次，应该是作战不利，怕了，所以主力不出，只截击秦军的小股部队。李建成最后还是会被撤。
但很快传来消息：唐军大胜。【4】
后方一下子明白了李建成的战术。
首先是截击秦军的分兵劫掠，保护关中不被残破；同时，在云阳县主阵地示弱。秦军不备。八月九日，李建成出兵迎战秦军，同时，派殷开山在醴泉县征集船只，渡河，绕到秦军大营的后方发动攻击。秦军惊惧。李建成鼓动全军奋勇，当场斩杀一万余秦军精锐。秦军溃败。
离上次唐军在高墌城的大败，整整一个月。
据说薛举亲自陷阵搏杀，试图挽回败局，却被一唐军小兵砍伤。薛仁杲救下薛举，带领秦军沿着原路逃跑。
结果和赵飞伦的预测相反。赵飞伦打赌输了。
赵飞伦坐在自己桌前，一人经过，冷冷地道：“无知就无知，害得我输了一百文。”
赵飞伦一下子涨红了脸，头都不敢抬，不时听到嗤笑声和悄悄的议论，似乎全办公室的人都在嘲笑他。
赵飞伦爽直，走到房玄龄跟前，大声说：“房玄龄，对不起，前几天核查军资的事情，是我错了。”
房玄龄一脸得意，倨傲而坐，笑道：“行啦，行啦。你以后别乱指挥，别乱说话，老实做事。嘿嘿！”
赵飞伦委屈，控制着自己，走开了。一个上午心情糟。
参考资料：
【1】《新唐书·卷八十六》——仁杲寇扶风，汧源贼唐弼拒，不得进。初，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举遣使招弼，弼杀弘芝从举。仁杲间弼无备，袭之，尽夺其众，弼以数百骑走。军益张，号二十万。
【2】《新唐书列传第十三马三宝传》——拜太子监门率。别击叛胡刘拔真于北山，破之。从平薛仁杲。
【3】《资治通鉴唐纪一》——（618年正月）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
【4】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战绩对比——5）灭西秦薛举，后半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