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笼中雀
昏黄的暮光即将褪去，夜幕降临之后，才能映照出千奈真正的繁华。
街头低沉的鼓声预示着长夜的开始，一盏盏明灯燃起，照亮浮世之乐。
无论是如夜露般短暂的艳遇，还是像忍冬般长久的恋情，您都可以寻到。
无论是姬百合这样纯真的绝品，还是曼荼罗那样诱惑的毒物，您都可能拥有的哟。
一辆悬着八角铜铃的牛车缓缓停在了千奈的门口，车中之人用扇柄挑开了竹帘，静静看着那棵伫立在千奈之外的八重樱。
彼时花瓣已经全落了，铺落一地，在石灯与月色下泛着冷清的光泽。
良久，他合上了竹帘。
“赤井大人，要进去么？”车夫问道。
“不，回去。”车中人答道。
道路两旁高大的红色鸟居在眼前逼近，远去，仿佛无休无止似的，恍如隔世呢。
“虽然现在提这个不合适，但是……志保，你还愿意一起离开这里么？”
“我恐怕，永远都没法离开这里了吧……就像笼子中的鸟儿一样……”
同上次一次一样的回答。
“不，也许比那样还要严重，离开了这里，我就是涸辙之鲋了，不仅如此，还会害了所有人……姐姐的死难道还不够么？”茶发少女这么说道。
月光映着她冰蓝的眸子，她端坐着，穿着华美的衣服，青白橡色打衣，踯躅色团花表着，[8]樱色唐衣上用金线绣了小松原的图样，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具美丽的人偶。
涸辙之鲋，注定只能相忘于江湖了么？不，明美的死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赤井の夜〗
“哦……这样么？志保还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是么？”黑发女子略显失望地说道。“但是，也不是每个千奈的女子都有机会当上花魁的呢，也许以后，她也是愿意走的，对不对？到时候，我们还是可以把她带走的，是不是？”
“或许吧……”他答道。“啊对，志保给了我一种药，把它放在守夜人的食物里，等到他夜晚昏睡之时，我们就可以安全逃出去。”
“志保想得还真是周到呢。”
然而……这真的是他心中所愿么？此次离开千奈，他还有借口再回来么？
背对着女子，他思绪万千。
“这是府上新作的樱饼，”他拿出一个镶着螺钿的漆盒，“尝尝吧。今夜亥时，我在华之屋门前静候。”
粉色的糯米外皮，裹着红豆馅，外面再卷上一片盐渍的樱花树叶，四枚点心，整齐的摆在漆盘里。
“看上去很好吃呢。”黑发女子浅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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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波暗纹的信笺，折了几折，放进洒金泥的深蓝色信封中，金发女人随手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栀子，别在信上，交与内侍，说道，“把这个送给黑泽大人。”
精致的红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看样子，你也看管不住你的小猫，让她按捺不住想逃跑了么？Gin.
想起午后时分，她从渡殿来到花奈的房间，便隐约觉得，那屏风后面还是有人的。
装作无事的样子像以往一样，接过“宜于安神的药”，随即便握住了那只端着白木盘的手，笑道，“我说，花奈，屏风后是什么人啊？莫不是，你在私会情郎吧？”
“并没有什么人。”茶发少女冰冷地说道。
金发女人拉过她的腕部，靠近她的面庞，笑道，“若是你的小情郎比Gin还要美貌，到时候一定要让我瞧瞧。”
说罢便拖着菖蒲色千鸟绘的唐衣转身离去了。
尽管乘坐了轻便的牛车，也不难打听出，午后来到千奈的，确实只有赤井大人一人而已。
这个男人，赤井秀一，从半年前来到千奈，恐怕不是纵情声色这样简单吧？
如今朝中，藤原氏摄政，独揽大权，士族公卿与武士将门，都蠢蠢欲动，暗中厮杀，而这个男人，又意属哪一支？
女人微微眯起蓝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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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藤君，花奈姐姐似乎情况有些不好呢，”琉美说道，“从几天前开始，就再也没有离开房间了，也不肯说话……”
“这么严重么？”工藤说道。
“大家都说，大家都说……花奈姐姐，是被……被附体了。”琉美说道。
“等等，请你详细说一下，这种情况是怎么开始的吧。”工藤说道。
“这样么？好吧……”
那日午后，我听到有人在唱歌，是京城中的童谣，我过去一看，是花奈姐姐呢。
她坐在镜前梳发呢，穿着石竹、栀子、薄红梅几重颜色的衣裳，浓密的头发亮光光的散落下来，像云彩一样。
她看到我进来，回眸向我一笑，花奈姐姐是甚少笑的，我呆住了，真是美极了，可我看着花奈姐姐，就像看见明美小姐一样。
怎么说呢，确实是花奈姐姐没错，可是我就像看见了明美小姐一样。
“志保，到姐姐这儿来呀。”这么说着。
那声音也是明美小姐的没错。
我呆呆立着不敢动，可花奈姐姐，或是明美小姐，就像没看见我似的，继续自言自语着。
“志保又长大了呢，变成美人了呢。”“不用担心姐姐啦，照顾好自己。”说着这些话。
然后忽然间，她又看向我这边，向我走来，我吓得一身冷汗，腿却完全动弹不了似的。
没想到她径直走过我来到窗边，忧愁地说道，“下雨了呢，好大的雨，你怎么还不来呢，秀一。”
说完走到寝台躺下，轻声说道，“先合上双眼吧，在秀一来到之前。”
就在我以为花奈姐姐可以睡去而舒了一口气时，她蓦地坐起身来，看着前方，发问道，“谁？你是何人！是人是鬼！”
她一边向后退缩着，一边左右寻找着可以防身的武器，可是只拿了一把折扇，对着那虚无缥缈的空气。
我冲了过去，想要叫醒她，可她仍旧看不见我似的，用折扇对着并不存在的鬼怪，嘴里念着凌乱的字句。
我挡在她身前，说道，“你这怪物，快快现身，有什么就冲我来吧。”
也就是这时候，房间里的动静惊动了几乎整个华之屋的人，游女们都躲在竹簾后围观，也就传遍了整个千奈。
然而花奈姐姐突然笑了，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她对着空气中喊道，“全都拿去吧，一切都给你！”
然后就将折扇对准自己的心脏，扎了下去。
人也昏倒了过去。虽然那把折扇并没有伤害到花奈姐姐的身体，但当她醒来之后，就再也离开过房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是……这样么？”工藤沉吟道。
“工藤君，我收回之前的推理，你说，明美小姐，会不会是自杀的？”琉美说道，“在梦魇中见到了鬼怪，于是失去理智自杀了。”
“那么凶器呢？”工藤说道，“现场没有找到吧……自杀的人会特意把凶器藏起来么？”
“哦……也可能只是没找到嘛。”
的确，如果是在梦魇中失心疯的话，那千奈中包括宫野明美的六名死者就有共通之处了，只是其余五人是被活活吓死了，而宫野明美是自杀而已。
可是，事实确是如此么？
关于噩灵作祟的传言，从古至今就未曾停止过。如今的主上，因为对同胞弟弟的幽禁流放，致其含恨而终，而后皇后，妃子，亲王，便相继过世。
夏季流行疫病，秋冬爆发痘疮，各地旱情不断，全国饿殍遍野。
阴阳寮占卜为枉死的亲王怨灵显现。
为了祈求安宁平和，以及削弱贵族、僧侣的势力，便迁都到葛野，称平安京。
平安乐土之下，又有多少枉死的冤魂呢？
千奈浮世之中，又有多少隐藏的鬼魅呢。
“总之，还是请你照顾好花奈小姐吧。”工藤说道。
“那当然了，这本来也是我的本分嘛。”琉美答道。
“花奈姐姐，原本对我而言，也是姐姐一样亲切的存在呢。”
“是这样啊，我记得你说过，你自己也有姐姐的，而且是曾经的花魁。”工藤说道。
“是啊，可是姐姐年纪比我大挺多，我进入华之屋见习要从零开始，是不可能跟在姐姐身边的。”琉美说道。
“哦……”工藤说道，“然后呢？我听说花魁也最多只能当三年吧。”
“死了。”黑发少女垂下眼帘，轻轻发出这两个音。
工藤一怔，转而说道，“……抱歉，我……”
“在火灾中烧死了。”少女紧紧抓着衣袖的袖口，说道，“她们都不去救她，而我，也无能为力。”
工藤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唯有陪着少女静坐着。
“都已经过去了。”良久，看着远处勾勒着屋檐树影的晚霞，少女静静说道。
“嗯，都已经过去了。”工藤说道。
他看了看房屋内，一个下午过去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会不会太安静了，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或许是，睡过去了？
“她现在平时也是这样子么？”工藤问道。
“嗯，醒着的时候，也不说话，呆呆地坐着，或者偶尔，也看看书。”琉美看了看房间，说道，“天色暗了，我去把灯点上，工藤君，还是不要进去了吧，花奈姐姐现在不喜欢打扰呢。”
都已经过去了么？年轻的侦探敛了敛眉头，还是说，远远没有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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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8]踯躅色，接近于桃红色。好吧，用在这里主要是喜欢它和踟蹰的谐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