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厂里，李云飞将厂里的两个得力干将——四十多岁的刘存海和刚从自治区轻工学校毕业的王秀梅叫到办公室，说：“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到山西老陈醋集团去请醋仙颜景宗。他曾是老陈醋的总工，如今退休了，但不会轻易出山，就看你俩的本事。什么时候把颜醋仙请来鄂尔多斯，你们就回来；请不回来，就住在那里等，盘缠不够，我给你们打。”
厂长下了一道死命令。刘存海和王秀梅就去了太原，电话打到颜景宗家里，老人一口回绝说：“不见！我对你们那种东西不感兴趣。”
第二天一大早，刘存海和王秀梅就站到颜醋仙家门口等，颜景宗有点恼火，说：“我已经对你讲过哪，我不去鄂尔多斯。”
王秀梅哀求道：“颜老，你若不去，我们厂长就不让我们回去。”
“你们这是要挟我。”
“岂敢！我们是怀着一颗虔敬之心，来请颜老。”
“有你这样虔敬的吗？真是天下笑话。”
第三天，两个人又去颜景宗家门口等。
“哪有这样请人的！”一代醋仙无可奈何，说，“好吧，我跟你们两个去，见了你们厂长就回来，让你们俩交了差。先声明我是被你们绑架而去的。”
到了第四天，颜景宗跟着刘存海、王秀梅坐上了太原驶往鄂尔多斯的长途汽车。他想一到东胜，见了李云飞就返回。
谁知两个人却一见如故，成了莫逆之交。
过去李云飞长期在科技情报口工作，对政府科技政策了然于心；而颜景宗曾经就老陈醋集团的科技战略上书省市领导，可惜竟没有人理会。到了李云飞处，满腹牢骚之语，竟有了倾泻之处，他在鄂尔多斯找到了知音。
颜醋仙原来只想在鄂尔多斯待一天，最后却待了一周，沙棘醋存在的所有问题，颜醋仙一一作了指点，并就发酵工艺等关键环节，也都指点迷津，点出要谛。
李云飞得了真传。到了第七天，颜醋仙要走了，临走前对李云飞说：“我做你的顾问，以后每年我来一趟鄂尔多斯。”
“求之不得，受宠若惊！”李云飞直作揖。
“谁让我们谈得来呢！”
从此，李云飞年产50吨的沙棘醋，在鄂尔多斯大地惨淡经营了5个年头，终于难以为继。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狼狈到连200元都拿不出来。可是他认准了，沙棘事业能做大，前景广阔。恰好，时任鄂尔多斯市长的刘锦来调研，随行的还有副市长白玉岭，李云飞详尽汇报了沙棘产业的前景和自己所面临的困境。
“这是好项目啊，”刘锦市长听了后，拍手称赞道，“它有丰富的原料，还有巨大的市场，何乐不为啊！个人的力量不行，市政府介入，帮你寻找合作商家，一起想办法。不仅是为你，更是为了给鄂尔多斯沙棘产业起一个示范作用。”
“谢谢市长，我这回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其实此时李云飞连出差的车票钱都拿不出来了。
果然，政府网站招商信息一发出，就引起许多商家的注意。市政府也出面撮合，让李云飞与水利部一家沙棘原汁厂合作，共同推出沙棘醋和酱油。
随后，李云飞请中国酿造食品研究院设计厂房和生产线。由于他账上没钱，设计费也未到位，连合同都没有签，仅仅凭一个口头承诺，人家便开始设计。
可是刚进行到一半，水利部下属的那家厂提出单干，要与李云飞分道扬镳，生产沙棘原汁。屋漏偏遇连夜雨，这时，中国酿造食品研究院又接到加拿大一家醋厂的设计大单，有数百万美金，于是中止了为李云飞的设计。
李云飞匆匆赶到北京，找到中国酿造食品研究院的一位副院长，说：“刚搞了一半，就扔下我不管了，咋办啊？我只有跳楼了。”
那位副院长也很同情他，说：“李总，我们做不成了，加拿大是个大单，而且签了合同，有法律约束，一天也耽误不得。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
“什么人？”
“中国调品味协会总工程师吴鸣，他同时兼任着王致和集团的总工，你找他谈谈看。有三条路，一个是请他设计，另一个是请设计加培训，再一个是与他们合作。”
“谢谢你给我指了一条活路。”
“我帮不了你了，但是这些设计数字和资料你全拿去，交给吴鸣，他会帮你的。”
“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能不能中午联系吴鸣先生，一起坐坐？”
“好！”那位副院长当即约吴鸣出来吃饭。
晌午时分，三个人坐在京城一家小酒馆里，李云飞凭着自己对沙棘的了解，话题不离绿色与有机，大谈食用与保健的好处。他说得慷慨激昂，意在用自己的理念打动对方。
吴鸣一直静静地听，并不多插话。当李云飞提出与百年老店王致和合作，在鄂尔多斯当地办厂，利用当地沙棘资源，占领大西北市场时，吴鸣非常感兴趣，说：“我回去向领导汇报。”
饭局散了，匆匆告别，李云飞想：不知道啥时才会有消息？谁知一个小时后，吴鸣就打电话过来说：“李总，快到王致和集团公司来，我们总经理王家槐要见你。”
李云飞欣喜若狂。
打车赶到王致和集团公司，仅仅谈了半个小时，王家槐总经理就说：“我们合作吧，在鄂尔多斯办厂，王致和控股，占51%，你占49%。”
“好啊，”李云飞一跃而起，说，“能与百年老店王致和合作，三生有幸。”
“你也知道王致和百年老店的品牌效应。在我们的合作中，王致和品牌和技术股要占20%；至于你的沙棘醋和酱油专利，占5%。”
“成！”李云飞一口答应。
“就这么定了，签意向协议。”王家槐吩咐下属道。
李云飞抬腕看表，从走进王家槐办公室到签意向协议，仅仅半个小时。
否极泰来。机遇之神来敲门时，恰好，你正在屋里等着。
李云飞终于坚持到最后，等到了与王致和合作的这一天。
分别时，王家槐说：“一周之后，王致和的顶头上司，北京二商集团董事长刘卿庄会亲自带队到鄂尔多斯考察。”
这时李云飞不免慌神了，他除了沙棘醋和酱油的专利外，什么也没有。建厂地盘还没有批，49%的入股，他一分钱也没有。
他连忙回到鄂尔多斯市，向市领导及东胜区委书记做了汇报。
市领导和区委的领导说：“好事啊，鄂尔多斯已经没有国企了，李云飞能耐大，能将百年老店引进来，了不起啊。我们极力促成，要地批地，要政策给政策。”
李云飞说：“我没有什么能耐，要说能耐，那就是因为我后边有鄂尔多市委、政府做靠山，有大片大片的沙棘做铺垫。”
领导全笑了：“谁说我们鄂尔多斯人嘴笨，瞧李云飞多会忽悠。”
过了一周，北京二商集团董事长刘卿庄带着人马来到东胜。此前，他们对鄂尔多斯并不陌生，两年前，鄂尔多斯盐业集团总经理李学义到北京二商集团代职，曾组织过包括王致和集团在内的一些领导来鄂尔多斯考察、观光，到商店里，他们特意问卖哪里的醋和酱油，服务员说本地产的沙棘醋。因此，李云飞这个品牌给北京人留下过印象。
刘卿庄考察后觉得到鄂尔多斯建厂，正符合王致和利用百年老字号走出去的战略，当场拍板：只要鄂尔多斯的地盘和李云飞沙棘醋和酱油专利，工厂另建，两家共同投资2000万元，新建天骄沙棘食品厂，设计由王致和承担。这意味着除技术无形的25%外，王致和集团拿620万元，李云飞出880万元。
考察过后，马上打款注册企业，王致和派财务部长杨秋梅拿着支票过来，只要见到李云飞的880万元在账上，王致和的620万元就一分不少地入账。
可是李云飞此时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他没有敢见杨秋梅，推说自己在外边。杨秋梅在宾馆里住了下来，李云飞却在外边躲着。到了第三天，再找不到钱，这场合作就会彻底泡汤。他找到一位银行朋友，说：“我的钱到不了账，咋办？人家王致和是拿着钱过来了，要见我的880万，才会下账。”
那个朋友也算关键时刻能够两肋插刀，说：“我找银行亲戚给你借900万元，划到你账上。王致和的钱一入进去，你就提出来还人家。”
“谢天谢地，这可是救了我一命。”
果然，那个朋友通过亲戚借给李云飞900万元，划到他的账上。杨秋梅一看李云飞的钱到位了，立即将自己带来的钱划了进去。
可是第二天，李云飞的900万又划走了，杨秋梅是王致和派来的财务总监，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李云飞敷衍道：“我放高利贷了，这不，人家给了20万利息。”
其实他是空手套白狼，把百年老店王致和套了进来。
钱到位了，就准备破土动工建设厂房。5月8日，李云飞到北京，9日向二商局和王致和集团汇报建厂事宜。王家槐问他什么时候奠基，他说15日。“只有5天，而且征地还没有下来，正在办手续，”王家槐问他，“能行吗？”李云飞说：“没问题，你们到时过来就行了。”
15日正式奠基。李云飞将事情炒大了，炒得东胜城里沸沸扬扬。
7月份开始建厂。李云飞风趣地说：“这是五边工程，王致和边设计，我是边施工，边建设，还有边投资，边融资。”
但他深知，880万投资不到位，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天要露馅儿的。他将自己的苦衷告诉市长和区委书记。
两位领导出手帮他。市长从市财政给他借了400万无息贷款，区委书记则带着他到国家综合开发办跑项目，也拿到了490万的扶贫开发无息贷款。
李云飞以一种鄂尔多斯速度，不到一年，就将厂房和发酵池建好了。落成之时，北京市副市长牛友成，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副主席乌兰，鄂尔多斯市市委书记云峰、市长刘锦出席投产典礼。厂子命名为天骄食品厂，王致和总经理王家槐任董事长，派出财务总监，李云飞任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沙棘醋和酱油先后生产出来后，直接进入王致和的主渠道。李云飞说：“鄂尔多斯6万吨沙棘果，天骄食品厂一年才消耗5000吨，潜力非常大。”他又从农业部争取1400万国家支持产业化参股资金，固定回报4.9分利息，用于从沙棘果中提炼黄胴、沙棘油。而这两种物质对于治疗癌症，降血脂，都有很好的效果。
如今天骄食品厂已经投入3000万，因为与王致和这个百年老店合作，李云飞的融资渠道顺畅了。他的目标是投资到2.7亿，产值9个亿，进行沙棘深加工。他说：“如果王致和因为审批的问题难以合作，我就单干。我的目标是将沙棘的种植户达到11万户，35万人，这样人均可以增加1000元收入。”
那天我们在东胜城郊一个小镇的土菜馆边吃晚饭边采访。蒙古王酒已经盛满，沙棘的话题仍将被烈酒浸泡。李云飞感叹道：“沙棘是弱势产业，弱智才干这事。”
我说：“你弱智啊，却是套住百年王致和的智者。”
大家都笑了。
一条秦直道与遥远的蹄声
与张光耀的相识源于一场斗酒。
那是一个周六晚上，我随中宣部大牌评论家梁红鹰飞抵鄂尔多斯。张光耀驾了一辆陆虎来接我们。当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暮霭沉沉，从鄂尔多斯机场驱车驶入康巴什新城时，灯火如昼，宽敞大街上行人稀少。我们下榻于新区的恒信酒店，市委副秘书长郝海荣特地前来作陪。四个男人坐下，郝海荣点过菜后，张光耀要了一瓶河套王。
冷山黄河，秦王直道，王者之地的邂逅与相识，就在一壶浊酒之间。三盅两杯下肚，似乎就找到了灵魂的故乡和故人。我微醺，脸也开始燃烧起来；刚认识的蒙古汉子张光耀也有些醉意。话题渐次切入我们此行的目的——应鄂尔多斯市委之邀，我要写一部关于鄂尔多斯高原的大书，一部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光荣与梦想。
席间，张光耀提出的条件非常苛刻，他让我采访完了，一周之内拿出4万字的写作提纲。
这哪是文学创作？简直就是电视剧写作行规！听完他的陈述，我脸含愠色，觉得此君不太懂文学创作规律，“嗖”地站了起来，与他碰了一下酒杯，说：“我只能写4000字的提纲，一周写4万字，那简直是在骗你。我一天速度最多在2000字左右，超过这字数就写水了。”
张光耀急了，说：“我拍秦直道时，电视剧本都是这样操作的啊！”
“那是他们，不是我。”我将酒杯往桌子一顿，说，“我也写过电视剧本，一天一万字，胡编乱造，最终还上了央视第一频道。要是写书的话，我一天至多3000字。”
“7天4万字。”张光耀仍然坚持。
“对不起，我写不了。”我站起来说，“自擂一下，本人写纪实文学，有专家曾经为作家排名，就全军而言，我起码在前三甲，放眼全国，也在前10名。但是我从没有在一周之内写4万字的纪录。谁能做到你请谁吧，说白一点儿，那是在诓你。请给我买张机票，明天晚上我跟梁处回京。这次来，就当交个朋友吧。”
言毕我一饮而尽。
郝海荣一看我们斗酒，站起来解围道：“既然话说得这么明白，那就让徐老师采访完了写4000字的提纲吧。”
张光耀有点尴尬，憨厚地点了点头。
提纲的字数已经敲定，这回轮到截稿的时间了。讨价还价，这回该人家张光耀做主了，我只能客随主便。
酒已酣，夜未央。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了皆因不打不成交，我突然感受到这些蒙古汉子的豪迈和慷慨。
那天晚上，与张光耀和郝海荣分手后，我与梁红鹰在康巴什新城大街上流连。城郭一片寂静，却灯火辉煌，像成陵的长明灯一样，照耀着这片英雄之地。宽阔的大道上不见一个行人，我们仿佛穿行在一座外层空间的幻城里。秋风乍起，凉飕飕的。因为穿得薄，身体有点颤抖，我们只好返回恒信饭店。
那是我在鄂尔多斯大地睡的第一夜，秋风铁马入梦来，我梦见大汗军队，黄尘滚滚般朝我涌来。
第二天下午，我和梁红鹰去看一个人与一条秦皇直道。这个人就是昨天在酒桌上与我“不打不成交”的张光耀，时任东胜文化产业办公室主任。
张光耀当文化局长时，市里在做一项调研——究竟在东胜做一个什么样的文化大产业。经过调查比较，秦直道成为一个亮点，被凸显出来。区委书记当即决定由文化局牵头，成立秦直道开发旅游公司，欲将秦直道申报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虽然这条已经消失的秦皇大帝的高速公路在2000多年后的今天仍可依稀辨出，但在东胜只有30公里。
“向长安城取经吧，遥想当年，秦直道0公里处就在咸阳城甘泉宫。”张光耀深信，秦直道的研究权威应该在长安城。
2004年9月，张光耀与副局长贾国荣驾着一辆红旗车，溯秦直道，一路考察，朝千里之外的西安城疾驰而去。到了甘泉宫的旧址，张光耀觉得，这一路走下来，秦直道最完整的一段，仍在鄂尔多斯高原。
在鄂尔多斯市召开一个秦直道研讨会的想法，在张光耀心中萌发。
回到鄂尔多斯，他向区委书记书记汇报了自己的想法。
“好事啊！”区委书记的神情如刚升起的朝阳一般灿烂，说，“要开就开档次高一些的学术讨论会。”
“高到什么程度？”
“邀请全国研究秦直道的专家，最好有院士。将这些重量级的专家请到鄂尔多斯来，我给你一路绿灯。”区委书记吩咐道。
“我试试看。”张光耀答道。其实他心中一点儿底也没有。
末了，区委书记书记又交代一句：“这件事一定要征询内蒙古自治区文化厅厅长高延青的意见，最好由文化厅和我们联合举办。”
张光耀回到办公室，拨通了内蒙古自治区文化厅厅长高延青的电话。
高延青刚起床，正在喝奶茶，听完张光耀的想法，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站起来说：“光耀，好思路啊。你需要我做什么？我没有钱，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可以办。”
张光耀说：“高厅长，你能不能给发一个文，明确自治区文化厅是主办方？”
高延青有一种蒙古汉子的豪爽，当即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