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建国初期至19世纪上半期的美国大学改革
一、改革的背景
作为美国历史上的重大转折性事件，1775年至1783年的独立战争结束了英国对13个殖民地的统治，最终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为美国社会经济发展提供了一个可以依赖的政治框架，开创了美国历史发展的新纪元。
在政治建设上，自1775年4月19日列克星敦和康克德民兵打响独立战争的第一枪以来，独立战争的进行伴随着美国向一个独立民族国家的探索与建设历程。1776年6月11日大陆会议设立以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为首的委员会起草《独立宣言》，并在7月4日通过《独立宣言》，1783年英美签订《巴黎和约》。1787年美国制定宪法正式建立联邦政府，并在1791年通过宪法的十条修正案，即《权利法案》。美国宪法及宪法修正案均未提及教育发展问题，但确立了“凡宪法未曾明确规定由联邦掌握同时未禁止各州行使的权力均保留给各州人民”的基本原则，教育始成为各州事务。该基本原则成为此后美国高等教育分权化、世俗化改革与发展的主要法律依据。
在建国后的美国经济发展中，19世纪初期工业革命的启动是一项具有根本意义的经济实践，工业革命的启动、发展和完成实现了美国经济发展从较为低级的工场手工业向大机器生产阶段的过渡，棉纺织业、种植业、机械制造与加工业、交通运输业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到美国内战前夕，美国工业总产值已跃居世界第四位，同时美国社会的工业化、城市化水平逐步提高，为美国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与完善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和技术保障，也为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与改革提供了经济保障。同时，美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引导着美国高等教育朝着世俗化、实用化的方向演进。
在政治、经济生活发生显著变革与社会发展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在文化精神方面也呈现出勃勃生机，民族意识逐渐浓厚，民族文学艺术快速发展，宗教在美国国民生活中的意义日渐明显。
就教育发展而言，该时期美国社会政治、经济及文化的发展对教育产生了直接影响。培养民众、尤其是培养具有不同文化背景、宗教信仰、社会出身及民族语言的美国国民拥有同样或近似的价值观念、国民意识成为共和国教育的主要任务，19世纪上半期公立学校运动的兴起成为美国创办公立教育体系的努力，19世纪中期在马萨诸塞州首先颁布实施《义务教育法》的引领下，美国各州相继开始实施义务教育。在中等教育领域，注重实科教育的文实中学以其实用化的课程体系和更加宽广的招生范围赢得民众的认可。19世纪上半期公立中学成为美国实施中等教育的新型机构。公立中学开设英语、数学、自然科学与现代语言课程，为越来越多的青年人提供接受中等教育的机会。
二、大学改革主题
美国建国至内战前高等教育的改革表现为两大主题：改革性继承殖民地时期的小规模私立传统学院，创建以州立大学为核心内容的公立高等教育体系。
（一）私立传统学院的课程改革
殖民地时期美国创立了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威廉玛丽、阿姆赫斯特等九所小规模的私立性学院。此类学院崇尚博雅教育理念，课程内容以古典语言教育为核心。建国后，为打破传统学院固守古典教育的传统，一些抱有民主主义和实用主义教育观念的教育家开展了对传统教育的课程体系改革。后来创办弗吉尼亚大学的美国知名政治家托马斯·杰斐逊首先在威廉玛丽学院实施了一系列课程改革，在保留古典课程的基础上增设了现代外语、政治学、法学、经济学等实用课程。后来的乔治·提克诺（George Ticknor）也在哈佛学院开展课程改革，深受杰斐逊课程改革思想影响的提克诺，致力于把杰斐逊在弗吉尼亚课程改革的理念引入哈佛学院。在他的积极倡导下，哈佛学院于1825年许可高年级学生选修一定数量的课程，并决定由学生按照各自的学习能力决定学习进度，按照自己的兴趣选修相应课程。到1839年，选修制课程改革再次在哈佛兴起，改革的结果导致教师们认可学生在完成一年级的学业后，可以用自然科学、现代外语和历史学课程的学习代替原作为必修课程的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学习。哈佛学院的此次改革虽未能从根本上改变课程设置上的古典主义特征，但却将课程上的自由选修制引入学院。为19世纪后半期伟大的哈佛校长埃里奥特（Charles Eliot）实施课程选修制，并最终将哈佛建设成为世界知名研究型大学奠定了基础。
作为殖民地时期诞生的一所传统学院，这一时期阿姆赫斯特学院的发展也在课程改革中得以完成，在部分教授的吁请下，学院董事会决定实施更为灵活的课程计划，现代语言、英语、历史、政治经济学、哲学、建筑学、应用化学和手工劳动进入课程体系。尽管这一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实用特征的课程体系实施时间有限，但却是以实际的课程实践显示出古老传统学院在建国后社会实际需求的感召下所做出的改革尝试。
同样的改革也在弗朗西斯·韦兰德（Francis Wayland）任院长的布朗学院开展。韦兰德希望借助于更为宽广的课程设置体系满足农业与工业生产发展的需要，为此他在1850年提出一项名为《韦兰德报告》的课程改革计划：拓宽课程体系，加强应用性课程建设，将诸如农业化学、市政工程等课程纳入课程体系，切实服务于建国初期国家建设与经济发展对合格农场主、经营有方的商人和机械工程人员的需求；扩大学院课程服务对象的范围，通过降低攻读学位的标准，实现学院课程面向更多民众开放的课程改革目标；实施自由选修制，取消学士学位课程学习的课程必修制与固定制，改施一种扩展的课程制度，即在传统课程学习之外，另置化学、物理学、地质学、英语与修辞、政治经济学、历史学、法学、教育学、农业原理、应用化学等实用类课程与传统课程并列。韦兰德报以厚望的课程改革，惜未得到公众的理解和热心支持，课程改革未达到其预期目的，韦兰德离职后，布朗学院的课程教学实际又回归原状。
不同于韦兰德注重实施课程学习的自由选修制与引进实用主义课程体系的课程改革理念，密歇根大学校长塔潘则希望通过自己的课程改革实践，提升传统课程与新兴课程的教学水平，并通过引入注重研究的德国大学观念建立一所以柏林大学理念为指导的新式美国大学。除师法德国大学开设授予文理科硕士的研究型课程之外，塔潘的主要课程改革计划从“水平”与“垂直”两个维度扩充课程体系，在彼此平行的课程之间安排选修课程。在传统课程与现代实用课程的关系上，塔潘着力建立一种可供选择的彼此替代的课程结构体系。为此，塔潘将全部课程分为三类：为希望获得文学学士学位的学生开设的古典语言类课程；旨在授予理学学士学位的以化学、工程、天文学以及相关应用学科课程为主的现代科学类课程；不指向任何学位授予的“部分的”“可选择”的课程。与当时多数课程改革的命运相似，在保守势力的阻挠下，塔潘的课程改革未能实现预期的设想，“但他通过实施选修制来改变美国大学课程体系，使课程设置更加贴近社会需要的思想和做法，为南北战争后美国现代大学的形成和本土化的功利主义大学课程思想的形成奠定了一定的思想基础”。
应该说，私立小规模的传统学院在面临建国初期社会发展所提出的新的教育需求时，不同程度地选择通过课程改革予以回应。然而，在关于究竟什么是适合于学院的课程体系时，耶鲁学院却做出了不同的回答。受其他学院课程改革的影响，1827年耶鲁学院成立专门委员会调查“古典语言”的教育效能，并在第二年公布以院长杰里迈亚·戴（Jeremiah Day）和金斯利（James Kinsley）教授共同起草的《耶鲁报告》。该报告强调：以古典语言为核心的传统课程是唯一适宜的学院课程体系，具有无与伦比的心智训练价值，是实现借助于古典课程学习为学生从事社会职业做好基础性准备这一学院教育目的适宜的课程体系。《耶鲁报告》以其对传统教育观点的维护和古典教育课程的强调，对19世纪上半期美国学院课程产了意义深远的影响。其积极意义在于确保在适应社会需要的课程改革中，提醒人们在思考建构适应社会需要的最佳学院最佳课程体系时，应以确保美国学院的课程改革在适应社会需要的过程中能够延续西方大学教育的核心自由教育传统为前提。
（二）公私立大学制度的改革分野
鉴于将传统学院纳入州政府框架内所存在的诸多实际困难，如何创建一种更加直接服务于社会经济发展的公立大学体系，成为建国初期建构公立大学体系发展与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
公立大学体系的建设首先表现为创办美国国立大学的尝试。1787年初费城内科医生本杰明·鲁什（Benjamin Rush）在一篇论文中提议：在美国首府创办一所国立大学，招收学生教以高深知识，选拔大学优秀生从事科学研究与实验工作。美国最初六任总统均同意设立美国国立大学。华盛顿、杰斐逊、麦迪逊以及约翰·昆西·亚当姆斯总统还专门就此事向国会提出明确要求，其中华盛顿总统还为创建国立大学遗留下一笔捐赠。不过，创建国立大学的动议为州权主义者所反对，认为创办国立大学存在违宪之嫌。类似的创办国立大学动议还招致各教派反对。在州权主义者、地方势力以及分散的教派势力的合力反对下，美国国立大学的创办计划最终以搁浅而告终。
在联邦政府创办美国国立大学计划难以成为现实后，各州政府也进行了创办州立大学的尝试。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和纽约等部分州政府提出把本地学院改为州大学的动议。19世纪20年代以前，美国南部创设的一些院校，如北卡罗来纳大学、乔治亚大学、弗蒙特大学、俄亥俄大学、田纳西大学、马里兰大学、南卡罗来纳学院及肯塔基州的特兰西瓦尼亚大学均自名为州立大学，不过此类大学所提供的教育远低于大学水平，在教学实践中更多继承了殖民地时期的学院教育传统，在性质上更接近于私立院学。
真正代表在州的层面上公立大学发展潮流的，当属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和共和初期的杰出政治家托马斯·杰斐逊所创办的弗吉尼亚大学。该校1818年获得州议会特许状，并于1825年正式开学。在办学理念上，弗吉尼亚大学宣称要向广大青年提供更高水平的教育，赋予学生自由选修课程的权利；同时，弗吉尼亚大学宣称该大学所从事的事业完全是政府的事业；该大学完全是一所世俗的大学。杰斐逊创立弗吉尼亚大学的公立高等教育实践对美国西部、南部和北部高等教育实践产生了直接影响，这些地区也相继创办了各自的州立大学。
19世纪初期公私立大学体系的改革，还得到达特茅斯学院案判决结果的支持。州立大学诞生之后，美国高等教育发展便呈现出公、私立高等教育并驾齐驱的局面。私立高等学校如何在新形势下既能保持自己的私立特性，保护自己的特色与发展权利，又能适应国家经济与社会发展的需要，成为私立高等学校发展面临的普遍问题。这一问题在19世纪美国州立大学蓬勃发展后显得尤为突出。而1819年达特茅斯学院案的判决则为美国私立高等学校的发展提供了直接法律依据，从而事实上为美国私立高等教育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达特茅斯学院为殖民地时期成立的九所私立学院之一，首任院长为埃里佐·维罗克（Eleazor Wheelock）。建国初期学院董事会与时任院长约翰·维罗克（John Wheelock）在管理事务上的矛盾导致维罗克院长向新罕布什尔州议会提起诉讼，提出董事会的专横已危及学院发展，且对新罕布什尔州的民主自由构成损害。作为对这一诉讼的直接反应，达特茅斯学院董事会于1815年8月26日决定免去约翰·维罗克的院长、教授及董事职务。维罗克院长的诉讼得到学院所在州州长濮卢默（William Plumer）的支持，濮卢默认为达特茅斯学院为一皇家式学院，与美国的民主气氛不相协调；学院12人组成的董事会人数太少且不受州政府的管理，难以代表人民的利益；学院非私立机构，而是公共福利的一种组合，州政府有权改组学院结构。最后在濮卢默授意下，新罕布什尔州议会就达特茅斯学院问题通过如下几项决议：改达特茅斯学院为达特茅斯大学；增加达特茅斯大学董事会的名额，由原来的12名增加到21名，新增名额由州及州议会指定；另设监督者董事会，由社会名流及各阶层政治领袖组成。此董事会可以认定或否决董事会所做出的有关学校发展重大事务的决议；院长于每年的5月向州长就校务问题提交报告。被免去院长职务的约翰·维罗克受聘为达特茅斯大学校长。作为对此决议的强烈不满，达特茅斯学院董事会对此判决极为不服，并于1817年2月向新罕布什尔州地方法院上诉，提出新罕布什尔州议会就达特茅斯学院所做出的决议超越了州议会权限，学院是一种私人组合，自己有权力处理学院一切事务。在征得学院同意之前，州议会无权处理学院的任何财产，不得剥夺学院创办者的所有权；新罕布什尔州议会就达特茅斯学院所做出的决议，违反美国宪法第一款第十项“各州不可通过法律损害契约义务”的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