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楚在葛大娘家干了好一段时间的活。有时候衣服多,有时候衣服少,大娘自己也干,这样一来,齐楚每天挣的钱也不固定,多的时候能挣个三文五文,少的时候有一文就不错了。
齐楚蹲在地上,使劲地用木棒捶打衣物,看着脏水流到地上,流得差不多,她又使劲拧了拧衣服。过水之后,再次拧干,流下的水都是清的。蹲着时间久了,起来的时候容易晕眩,再加上没吃早饭,齐楚不敢起身太猛,小心翼翼的,就怕眼前一黑晕倒了。万一再挣不着钱,那一天就白干了。
齐楚站起来缓一缓,把衣服抖开,放在绳子上晾好,又回去继续洗下一件。自从葛大娘有了齐楚这个帮手洗衣服,再加上齐楚卖力干活,衣服洗得很干净,葛大娘的心就活动了。两个人能洗更多的衣服。这一片附近住的又都不是穷人,多多少少有点钱。有点钱但不是很有钱的人家,买不起婆子做饭洗衣,出点小钱让洗衣服的倒是很多。葛大娘很有些经商头脑,让附近叫她洗衣服的熟客都帮着宣传宣传,洗衣服的时候按照宣传力度少收一文两文的。
这一招挺管用,一文两文看着是少,可也不少了。一户人家本来要洗的衣服就不太多,要是帮着宣传了,这么一减基本上这衣服就等于给人白洗。世上爱占小便宜的人多,所以愿意占便宜的熟客一多,宣传力度也大,业务也就扩大了一倍。葛大娘每天高兴地进进出出,招待送衣服来的人。
齐楚跟着葛大娘也干了一段时间了,也认识了一些熟客。有的熟客人比较好的还会跟齐楚到招呼。这几天业务扩大,来的都是些生面孔。有的人客客气气,进门还会招呼一下齐楚;有的人穿的也就那样,衣服料子没比其他人好到哪儿去,倒是摆着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看见齐楚洗衣服冷哼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让人看她的鼻孔;还有的人一进门声势浩大的,生怕人不知道她来了似的,说起话来矫揉造作,话里话外地炫富还要踩别人一脚。
齐楚倒是没什么,当小乞丐的时候受的委屈还少吗?这些只是毛毛雨,齐楚没有一点不自在,乐得业务再扩大一点,能多赚点钱,顺带每天还有戏看。几个人坐到一起聊会儿天,像是唱大戏似的,别提有多精彩。齐楚在院子里洗衣服都能听到,几次差点乐出声来。没想到家庭妇女聊起天来,三大姑八大姨,鸡毛蒜皮,这么有意思。八卦听得爽了,做起事来更卖力。
不过业务扩大好处有了,坏处也出现了。要洗的衣服多起来,大冬天洗这么多衣服可不好受。有的还是大件,棉袄棉裤,齐楚不敢用力洗,要是给人弄坏了可没钱赔。棉袄棉裤沾了水重得要死,要想拧干也是个重活,齐楚一个人根本干不来,就她这小身板第一次没经验,差点没摔进木盆里。要不是站在一边晾衣服的葛大娘刚好转过身来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齐楚的衣服就得去见阎王了。
古代的衣服很贵,一般的布店都只卖布,百姓买回去自己做衣服;也有卖成衣的可是比布贵多了,齐楚穷的很,温饱还没解决呢,哪有钱买衣服穿,她又不会女红,买布回来做就更不可能了。她现在身上穿的可是唯一的一件衣服,还是小狗子之前从别人家偷来的。要是这衣服进水,齐楚可得冻死了。所以洗棉袄棉裤这活,齐楚干不来,关键时候还得靠葛大娘帮忙。葛大娘力气大,她一个人就能干完,跟齐楚一块儿干,省不了几分力气,工钱还不好算。于是葛大娘把棉袄棉裤这一类的大件拢了一大半过去自己洗。齐楚只好含泪挥别它们,要知道棉袄棉裤虽然难洗了一点,但是一件相当于四五件普通衣服,齐楚洗两件就能拿一文钱。
可是这年头能穿得起棉袄的就不多,有好几件的就更少了,大多数人都是把薄一点的衣服全都穿在身上,要不然就是在衣服里塞点薄棉花。甭管怎样,齐楚穿不起,还是得卖力洗衣服。
要洗的衣服太多,盆不够用,葛大娘也渐渐认可齐楚洗衣服的能力,不再仔细检查她洗的衣服了,齐楚就洗一件晾一件。所幸齐楚有一整天的时间来洗,不怕完不成,顺带站起来松松筋骨。洗衣服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可累了。
业务扩大之后,一天要洗的衣服比以前多一倍。冬天太阳本来就不太大,阳光弱,晒衣服就没那么快干,为了尽快交衣服,葛大娘会把新送过来的衣服提前洗了。这样一来,晾衣服就不够地方。葛大娘让老伴在院子里多绕了几条绳子用作晾衣。晾衣绳弄得挺高,齐楚个子矮,晾衣服都是用甩的。衣服全都晾上之后,齐楚站在里面根本看不见外面。
齐楚正晾着衣服。有人敲门,齐楚听到葛大娘一边喊着一边去开了门,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声音很小,窸窸窣窣的。齐楚什么也没听见,只听到葛大娘惊呼了两声,就急急忙忙地回了厨房。厨房里锅碗瓢盆响了一会儿,葛大娘就急匆匆地跟着门口那个人一块儿出门了。临走前,大娘还不忘招呼齐楚一声,让她看门。
齐楚目瞪口呆地站在晾衣绳后面,慢吞吞从里面走出来。院子里安静得很,只有齐楚之前洗剩下的衣服还泡在水里。葛大娘出去了,只剩齐楚一个人。
话说,这还是齐楚第一次一个人呆在葛大娘家。葛大娘家里有一个老伴葛大爷,一个孙女叫雪花,据说是冬天出生的。齐楚每天在大娘家里干活,进进出出的,也就陆续见过大娘家里人。葛大爷每天早出晚归,齐楚偶尔洗衣服洗的时间太晚了才会碰见。至于雪花,齐楚见过几次,看着挺温柔腼腆的,两人偶尔说过几次话。雪花时在时不在的,在的时候帮着葛大娘一块儿洗衣服,不在的时候好像是帮着隔壁邻居做些刺绣女红,好赚点钱补贴家用。
至于其他人,齐楚没见过,雪花的爹娘好像从来没出现过,有点奇怪。不知道是常年在外打工干活,还是英年早逝,不在了。齐楚不好问。
之前几回,或是有人上门送衣服来,或是葛大娘有事要出去,雪花都在家。偶尔雪花不在,葛大娘要出去,也很快就回来了。可能齐楚在大娘家干活挺老实的,大娘也放心了,再加上今天这事听着好像挺急的,大娘顾不过来就叫齐楚看门。
齐楚默默无语地蹲下来继续洗她的衣服,今天还有一大堆,洗不完呢。院子里太安静,只有齐楚“啪啪啪”捶打衣物的声音。洗完了两件挂起来,齐楚扭扭腰,用手捶捶自己的手臂放松一下,顺便跑到门口看看葛大娘回来没有。齐楚伸头出去,左看右看,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齐楚只好垂头丧气得回去。
回来之后,齐楚有一下没一下的捶打了两下,烦躁起来。怎么还不回来呢?齐楚一个人呆着,有点慌张。
等了一会儿,葛大娘还没回来。齐楚不安地走来走去,她心里萌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偷钱。葛大娘给她的工钱是洗十件一文钱,显然葛大娘洗十件能赚更多,不然也不会给她一文钱。而且业务扩大之后,洗的衣服更多了,葛大娘在熟客宣传期间,居然还能给她十件一文的工钱。可见,葛大娘是赚的。齐楚有理由怀疑葛大娘收的衣服价贵得多,可她也没证据证明。她不知道行情如何,也不知道葛大娘到底有没有给她不公待遇。更重要的是,她没处说理去。
人脉是葛大娘的,拓展业务是葛大娘想的法子,连齐楚洗衣服的家伙什都是葛大娘家的。齐楚什么也没有,说白了她就是个打工的,她有什么理由要求加工钱呢?她更没理由有这样的想法。
这是不对的。齐楚知道。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穷了。太穷了,一天吃一顿就不错了,更别提吃饱;住的地方到处漏风,连梦里都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穿得破破烂烂,没有温暖和舒适,没有换洗衣物,更别提洗澡。齐楚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能结束,她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
齐楚蹲下来看着木盆里那堆衣服,伸出手来。十指红红的,开始发肿了,有几根手指上结节肿大,捏一下,麻木的。脚上的破鞋,洞越来越大,脚趾头露在外面也是红肿的。晚上睡觉,手脚冰冷,要是热起来,手脚具痒。
而葛大娘的家,不漏风。雪花进进出出,至少吃饱穿暖,脸色红润。要是偷了钱,她就能和小狗子过上一段好日子了。要是钱多,说不定可以发家致富,从此真正脱离乞丐这个身份,去一个新的地方安家。反正以后不来这一片,葛大娘也找不到她了。
齐楚盯着木盆里的衣服沉思,浑浊的水倒映出她瘦削苍白的脸,下巴尖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