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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人恩

高大的云雷城墙上,这些字不知用什么颜料写就,鲜明刺目,风雨不能剥脱。在城门前来来去去的人,都会对那些字看上一眼,眼神憎恶。

君珂拦住一个中年汉子,客客气气询问:“这位大哥,我们是大燕人,千里迢迢来此祭拜先祖,但还没进城门,就先看见这个……”她有点畏惧地指指城门上的字。

云雷高原是大燕祖居龙兴之地,很多燕人的祖先都埋在苍芩山下,每年都有燕人千里迢迢来云雷高原祭拜先祖。对这些不惧艰险、穿越两国寻根的燕人,云雷人一向很尊敬。

那汉子闻言,看了君珂一眼,警惕的神色放缓,道:“前面几行字,是我云雷祖训。我云雷人精武勇悍,百折不弯,是以有‘五不入’。那最后一排,是年初新添加上去的,听说是因为那批从大燕回归的云雷人认贼作父,与敌为友。宗门堂主合议驱逐了他们,连带将他们的主子列为我云雷头号大敌,人人得而诛之。”

“认贼作父,与敌为友?”君珂眨眨眼睛,“大燕回归的云雷人,不是传说中的云雷军吗?听说云雷军叛出了大燕,是不是因为这个被拒?”

“叛出大燕有什么,只要他们没有错,我们云雷城没有不敢接纳的。”那大汉冷笑,“自然是他们有别的错误。你这姑娘,少打听我们云雷城内部的事,这也不是你能听的。最近城内对外来人入关查得很紧,你还是赶紧想办法进城才是。”

君珂道了谢,负手立在城门前看那排字。丑福一直在她身边,听完对话,皱眉道:“这下进城有点麻烦。不如让属下先进去探路,主子你万金之躯,不可轻入险地。”

君珂却冷笑起来,“想要纳兰述和我尸骨的人,这天下不知凡几,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丑福指的是那批风餐露宿、不得进门的旧部。

“现在不必。你看不出来吗?”君珂淡淡道,“云雷城将他们驱逐,却又允许他们在城外扎营居住,那就说明人家没将他们置之不理,而是放在眼皮底下监视动向。如果我们现在去联系他们,必然会被云雷城的探子发觉。”

“我们先混进去?”

“队伍里那两位自称姓马的姑娘,”君珂一笑,“一定可以进城,咱们跟着她们便是。”

她走到城墙前,状似好奇地摸了摸那一排红字。城门前的士兵没有阻拦她,因为这排字出来后,每天都有很多人观看议论。

君珂的手指在那十七个字上轮番摸过,拍了拍城墙,指着那排字大声道:“等我!”

士兵们哈哈一笑,觉得这姑娘有杀气,不错。

君珂摸完,转身便走。

云雷城,等我进来!

云雷宗门,等我扇死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混账!

云雷军,等我大开城门,定要那些人,亲自迎你们堂堂正正进城!

她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前,身后,那排深深的红字,忽然出现了一丝丝剥脱的裂痕。

刚发下宏愿的君珂,却面临着进城的难题。云雷城不是谁都能进的,或者有大燕驿路司的入城路引,或者有城中亲族证明迎接,但这两条君珂都没有。而梵因和他所携的大燕官员、士兵自然可以进入,但君珂又不能和他们一起进,将来闹出事来,梵因必将十分为难。

君珂让梵因先打发他的随从队伍进城,却将梵因留了下来,反正大燕前去皇陵的使臣队伍名单上也没有写明梵因的名字身份,他本就是不受皇权管束的方外之人。

然后她找来了两位司马家小姐。当然,司马家小姐也用了化名,现在姓马。

“两位马小姐是要进城吗?”君珂好客气地对司马家双胞胎笑,“我听说进云雷城须得在城中有亲族,证明之后才能进入呢。”

“那是自然。”司马欣如的眼睛直往梵因那边瞟,“我外祖家就是云雷宗……”

“我家外祖住在城中。”司马嘉如打断姐姐的话,“多谢诸位一路相助,稍后我们姐妹有些许心意奉上。姑娘如不弃,以后也请多多来往。”

她嘴上叫人家来玩,却连自己亲戚家的身份和住址都不肯说。君珂赞赏地看她一眼,心想这姑娘可比她姐姐难骗多了。

“多谢马小姐好意,不过怕是不成了。”君珂为难地笑道,“我们正在愁呢,怕是这云雷城进不去。”

“为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姐妹也该入城了,告辞。”

两位司马小姐同时开口,然后互瞪一眼。司马嘉如拉住姐姐的衣袖,拽着她便走。

君珂笑了笑,转身对梵因道:“哥哥,看样子咱们终究和云雷城无缘,在这外面看看城墙的模样也便罢了。”梵因垂目,眼里有些无奈……君珂又要卖他了。

君珂一点良心不安都没有。她见他第一面,他就在骗人。当初在大燕,在纳兰述走火入魔状态里到底有没有神志的问题上,他又涮了她一把。更可恨的是,他每次骗人,都衣袂飘飘,慈悲高贵,让人心生膜拜,然后一次又一次上当……圣洁的和尚最会骗人了,所以她也不需要有什么负罪感。

司马欣如一听见君珂这句,果然立即转身,急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进不去?”

“我们在路上弄丢了路引文书,本地亲族又已经死绝。”君珂无奈地道,“听说最近云雷城查得很紧,看样子是没法进去了。”

“实在遗憾……”

“我们可以!”

司马家双胞胎再次异口同声,然后互盯一眼。司马欣如目光灼灼,将妹妹盯得皱眉扭头。

“我们可以!”姐姐的执念终于占了上风,大声道,“愿意为梵兄担保。”

君珂掐梵因的腰。大燕圣僧悲伤地叹息一声,轻轻道:“我兄妹从来都是一起的。”

“梵兄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当然要一起,你们的随从也带着吧。”司马欣如大包大揽,“我姐妹也需要随从,就算是我们带来的。只是委屈你们,充当下我府中的清客。”

“能得两位马小姐庇护,我兄妹还有什么委屈的?”君珂眉开眼笑。

“事到如今也不好再瞒你们。”司马欣如道,“我们不姓马,我们是尧国东南将军司马家的人,司马将军是我们的父亲。这次我们是来探望云雷城的外祖。我们外祖,是云雷宗门乾堂堂主。”一旁的司马嘉如轻轻叹息一声。

君珂目光一闪,她当然知道这两位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这位司马家小姐如此坦诚,倒出乎她意料。“多谢司马小姐坦诚以告。”她轻轻道,“日后我必有回报。”

司马欣如可不知道君珂这句话的分量,在她眼里,君珂不过是个普通的大燕行商,能有什么回报于玉堂金马的司马家族或雄霸云雷的外祖父家?

倒是司马嘉如目光一闪,她发觉,君珂在听说她们身份时,虽然脸上有一点惊讶之色,但眼神冷静,说出有回报那句话的时候,更隐隐约约透出上位者的气度。

司马嘉如自小稳重聪慧,被家族视为神童,在她的感觉里,君珂也好,梵因也好,都绝不该是行商的身份。这两人身上那种属于上位者的疏离和压力,便是自己掌握大军多年的父亲都及不上。

然而姐姐一见钟情,少女情怀难以抑制,司马嘉如也是少女,对感情的事自有一分珍重憧憬在,内心里也不忍姐姐失望。她宽慰自己:也许这两人就是大燕贵族,不愿显露身份,年轻贵族子弟常常也爱做这些,带他们进城也没什么,以外祖家在云雷的势力,还怕人不利?

司马欣如此刻早已心花怒放,过去便牵住梵因衣袖,“梵兄没有来过云雷城吧?我姐妹四岁时随母亲来过一次,待我为你指点云雷风物……”

梵因浅笑,轻轻一滑,衣袖便如月光般从司马欣如的指间滑了出去。然而司马欣如丝毫没有察觉,她怔怔地盯着梵因的眼眸,已被他那朗月流云般的一笑惊艳得丢了魂……司马嘉如又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了司马家小姐的开路,进城果然方便许多,君珂、梵因、红砚和丑福都入了城,还带进去五百最精锐的奴隶,君珂在羯胡时就象征性地买了些草原牛马和皮货,扮成去云雷祭祖顺带经商的行商,连幺鸡也进了城。幺鸡一直坐在马车里,收敛了气息,云雷这边一向不和外界过多接触,对幺鸡的威名也不太了解,守城的士兵虽然觉得这狗庞大了些,却也没在意。

司马双胞胎的外祖家果然在云雷势力非凡,听说两个外孙女突然到来,立即令足足有一百人的家丁队伍前来城门处迎接。

君珂在城门前等待的时候,顺便了解了一下云雷城的高层。云雷云雷,云姓和雷姓是两大姓。当代宗主便是姓云,据说是北地第一高人,是苍芩山苍芩老祖的传人,武功纵横北地,执掌云雷大权,他云家子弟组成的精英战队,在每年的云雷宗族大比中都稳占第一,更为云雷城防御住了东境经常骚扰的东堂边军,也因此巩固了云家在云雷城不可撼动的权势。

他之下是总执法和两大总堂,其中总执法和总堂之一的乾堂堂主都是雷家人,即司马双胞胎的外祖父和他兄弟,坤堂堂主则是云家姻亲,再其下还有“黄、殷、舒、彭”四大宗族和无数散姓。可以说,云雷城的大权把持在云、雷两家手中,云家第一,雷家第二。

云雷城总人数三十万,其中近八万青壮几乎都编入了各堂各宗族的麾下为军,可以说整个云雷青壮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甚至连云雷的妇女都有自己的军队。归入坤堂麾下的,平时半天家务,半天训练,战时随时可以提枪上马,驰骋高原。

君珂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一惊,难怪大燕当初对云雷军既头痛又警惕。占据花花江山的九蒙贵族,早已被繁华中原腐蚀没了斗志,僻处高原的云雷城却还保留着先祖全民皆兵、励精图治的作风,此消彼长之下,如何能让人不担心?

马蹄嗒嗒,一队蓝色劲装的骑士自长街尽头飞驰而来,每人身上都精绣着黄色“雷”字。四面百姓纷纷避开,神色尊敬。

“雷家雷霆兵!”

“狂霸凶猛,咱云雷第二强军!”

“马上年底的云雷宗族大比,雷霆兵又要大出风头了!”

“再出风头又怎样?还不是要输给流云军!”

“谁说的,也许今年能例外呢。”

“怎么可能?流云军才是咱云雷实打实的第一军,没有流云军,东堂、羯胡的兔崽子们早不知偷袭咱们多少回了……”

君珂耳朵听着议论,眼睛看着雷家队伍最前头那带队的年轻男子。那人此刻面沉如水,眼神微怒,冷哼了一声,似乎也将百姓的议论听在了耳中。

君珂心中一动,雷家和云家,似乎不怎么和谐啊?

“两位表妹别来无恙?”那年轻男子远远迎来,高声大笑,“十多年不见,两位表妹真是出落得美貌惊人!”他高声亮嗓,四面百姓都投来羡慕的仰视目光。那男子高踞马上,越发扬扬自得。这人容貌尚可,只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眼神虚浮闪烁,有点破相。

司马嘉如皱皱眉。司马欣如却理也不理,只顾与梵因说:“梵兄,这是我表哥,雷家老二雷昊,最轻浮炫耀的一个人,我可不喜欢他。”

梵因轻笑,好像没听见般,转头和君珂说起云雷城开阔的建筑。

司马欣如有点讪讪,瞟一眼两人,忽然凑到司马嘉如身边,道:“妹子,你看他们,到底像不像兄妹?”

“我看不像。”司马嘉如有心要打消姐姐的痴心,“兄妹没这么客气。”

“那……”司马欣如一呆,“情侣?”

司马嘉如心道那也不像,嘴上却道:“也许?”

司马欣如直着眼愣住了。

她们几人在那里猜着小心思,却将雷昊晾在了一边。雷昊在云雷城呼风唤雨惯了,当着这么多围观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即马鞭一甩,指住衣着简单素净的梵因,“两位表妹,听说你们带了不少随从,是这些人吗?你司马家雄霸尧国之南,多带点人也无可厚非,不过规矩却教得不够,哪有从人行在主子身侧的?”

司马欣如一呆,梵因在她心中是何等圣洁高贵的存在,怎容人如此侮辱,当即脸色一沉便要驳斥雷昊。梵因却笑了笑,对雷昊微微躬身,当真就退了下去。

他一退,君珂也跟着退。两人何等身份气度,自然不会在此地和这种纨绔争执。君珂还凑头过去,笑眯眯地赞梵因,“大师真是好心性。”

“何必和将死之人计较。”梵因微笑。

君珂一呆,没想到神棍也看出来了……想了想,她指着自己鼻子,“那啥,看看我能活多久,行不?”

“好人不长命。”圣僧圣洁而慈悲地道。

君珂震惊,失色,满眼惊慌地去抓圣僧的袖子。

圣僧慢条斯理地扯开自己的袖子,再慢条斯理地说完了下一句:“祸害自然是要遗千年的。”说完,他又温柔地退后几步,眼神愉悦。

君珂:“……”

两人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叽叽咕咕,让司马欣如本就因雷昊的话和梵因的顺从而憋闷的心更加不爽。于是她也学着雷昊一甩马鞭,怒声道:“司马家自家人,要怎么走便怎么走,还轮不着你来管!”

雷昊今天亲自来迎两位表妹,本有几分讨个好印象,或可摘下司马家名花的意思,不想劈面便迎上了司马欣如这个小辣椒。

“表妹说的什么话?”他眉毛一竖,“进了我云雷城,在我雷家地域,便得守我云雷的规矩,你--”他存心要给司马欣如一个下马威,纵马上前,一鞭子便抽在梵因的马身上,“给我滚下去!”

他出手太突然,司马欣如反应不及,大叫:“你放肆!”转身奔来时,那鞭子却已光影一闪,落向梵因面颊--雷昊出手狠毒,看不惯梵因的清贵气质,有心要毁了他的脸。

唰!长鞭落下,将及梵因身前时忽然一停,像半空里有隐形人握住了鞭子,任雷昊怎么用力也落不下去。他心中惊骇,眼看着梵因随随便便抬起头来,清清淡淡看他一眼。

这一眼便像巨钟忽然敲在了耳畔,雷昊头脑一晕,手上一软。

啊呀一声惊叫!却是君珂的声音。她“惊慌”地扑过来,笨手笨脚地试图去挡鞭子,却一肩撞在了雷昊的手臂上,将雷昊撞得身子一歪。

正在此时,司马欣如也到了,手中长鞭一甩,勾住了雷昊的长鞭。她使的本是巧力,只想拽下雷昊的鞭子,不想此时雷昊正重心不稳地向后倾,被她这一拽,顿时向后栽下马去。这一下速度极快,看起来就像是司马欣如将他拽倒一样。

司马欣如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顿时呆住了。雷昊没有受伤,一个翻身爬起,脸色已经铁青狰狞,却又无法发作,两个表小姐身份重要,他还不敢当场造次。

雷昊恶狠狠地四面瞟,想要找人出气,忽然一抬头,看见了君珂。他之前一直没正眼看过“司马家随从”,此刻一眼之下,顿时一呆。

眼前少女的肌肤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熠熠似有光辉,他从没见过这么美丽无瑕的肌肤,拥有这样肌肤的女子,便是三分容貌也可提升成九分,何况君珂本就姣好。

她现在美得脱胎换骨,尘尽光生,再加上修炼大光明法,肌肤隐隐有宝光散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有呼吸的玉像,所经之处,人人都盯着她看,舍不得移开目光,只觉她看着舒服温软。

雷昊怔了怔,再转开眼看司马家的美丽表妹和四周女子,忽然觉得,怎么这些女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这么一失神间,刚才的受辱便都忘了,他瞬间换上笑容,“是哥哥失礼,妹妹责得是。既如此,咱也不要在这大街上耽搁,快快回府,老爷子和夫人们都等得心急呢。”说完瞟了眼君珂,急不可耐地命人给小姐们牵马,当先引路直奔向雷府。

司马欣如怔怔,还没醒过神来,凑到妹妹身边道:“奇了怪了,不是说这表哥武功不弱吗,怎么一下就被我掼下来了?更怪的是,这家伙一看就脾气不好,竟没发作?”

司马嘉如皱了皱眉,忽道:“欣如,不要带这些人进府了吧,既已进了城,也该分道扬镳了。”

“那不行,看不到他我会死的。”司马欣如一口拒绝,“再说刚才已经说了他们是我的护卫,此刻突然不带进府,岂不引人怀疑?”说完,她不再理会自己那个总泼冷水的妹妹,欢乐地凑到梵因身边,“梵兄,可受惊了?晚上我给你熬乳鸽安神汤可好……”

远远的,梵因淡淡的声音传来,“司马姑娘,鸟儿无辜,何必杀生?”

“是,是。”司马欣如点头如捣蒜,“那我给你熬元鱼汤,滋味鲜美,安神养气……”

“鱼儿嬉游自在,何必捉其入锅烹煮?”梵因垂目,神情悲悯。

“呃……那我们喝莲米汤,清淡,不荤。”司马小姐开始郁闷。

“莲米为莲花之子,一颗莲米一朵花,也是寄托生命的精华所在,生生便被你吃了。”梵因温柔叹息。

“那……那我该吃什么?”司马小姐傻眼。

“上天雨露,天地精华。”梵因指指天,步履飘飘,头也不回。

“妹子……”司马欣如傻了半天,哭丧着脸拉住司马嘉如的袖子,“他……他什么都不让我吃……不是嫌我胖吧?我……我是不是得节食?”

一旁的君珂,偷偷笑破了肚皮……雷府位于城西南,和城东北的云家遥遥相对,占地广阔,建筑宏伟。司马家小姐一到,就被一大群人殷勤地接到内院。至于君珂等人,梵因、丑福居住在外院,君珂、红砚则跟着两个司马小姐住在内院,君珂带的五百奴隶则分散居住在城中。

司马家的两位小姐因为是逃婚出门,身边一个人都没带,雷家自然想不到两位小姐是偷跑出来的,虽觉得她们带的护卫也太多了点,但想着两位小姐身份尊贵,又是远路出行,多带点人也是应该。出于对司马家的尊重,也没人来询问君珂等人的身份。

君珂进门的时候,没有看到雷家的男人们。据说男人们正在议事,针对下个月即将到来的云雷宗族大比一事。

对于云雷宗族大比,君珂早已听说,当初的黄沙城事件,就是由一群在大比中失败进而被逐的云雷人最先挑起的。今天她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大比之中,云雷城的大小宗族都会参加,但并不代表输了的就一定会被驱逐。被驱逐的,或者是在大比之中犯了大错,或者是输得太惨,实力大损而被仇家驱逐的。

整个雷家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君珂在院子里遇见的雷家男人都是来去匆匆,这令她心中一动,按说每年都比,雷家地位稳固,不该如此紧张,今年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住下不过两日,她便寻了个借口要出府。行到二门外时,她忽然看到对面有两人沿路而来,低低说话。那两人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君珂心中却忽然一动。

那两人走路时,腿微微向外让,看起来有点奇怪,君珂却熟悉这种姿态,这是九蒙旗营士兵惯有的姿势。他们有种装在马身上的斜弩,士兵们骑马时,为了避免靴子摩擦到弩身,腿都微微向外撇,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

在遥远的云雷城,怎么会有九蒙的人?君珂立即闪身,躲到一堵矮墙后。

“云家是那态度,雷家也是那态度,陛下和太孙交代的事,竟到现在都没个着落。”

“宗门对两万云雷军实在态度暧昧,至今不肯听从我们的劝说予以剿灭,这些人要是投奔君珂纳兰述,咱们的任务就算失败了。”

“也不知道太孙为什么对这云雷军特别在意,不就两万多人吗,能影响什么大局?”

“太孙在意的,只怕是整个云雷,是怕整个云雷被这两万人说动吧?”

“雷家现在只怕无心对付那两万人……”

两人正穿过一片四面无人的湖塘,忽然眼前出现一道黑影,轻轻巧巧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两个雷家高级护卫打扮的人心中一惊,他们议论这事时十分谨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这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对面,君珂随便蒙了块布,笑吟吟道:“两位早上好,抱歉有事找。”

两个男子对望一眼,忽然拔腿飞奔,一向东,一向西,一边奔一边要张口呼喊。

君珂手指一抬,一颗石子唰地飞弹,击中了左逃男子的环跳穴,那男子扑通倒地。君珂掠过去,将那男子拎起,向右一甩,啪一下撞在右逃男子身上,将他撞倒。

君珂这几下出手如电。在听见他们说“太孙”两个字的时候,她就决定,哪怕是冒险,也必须迅速拿下这两个潜伏在雷家的大燕奸细,因为这些人一定认识她!而且这些人只要还在雷家,就会不断对云雷军不利,这是她不允许的。

此时不远处已有衣袂带风声,君珂出手快,但这两个奸细分开逃窜的办法也狠,君珂重手撞人,逡巡的雷家护卫立即听见了动静。君珂动作更快,脚尖一抬,便要将两人踢入旁边草丛。不想脚尖踢上去,噗的一声闷响,君珂险些一声痛呼出口。那混账竟在膝盖上装了铁片,她以足尖速踢,结果真的撞上了铁板。

足侧剧痛,可能已经出现骨裂,君珂咝咝吸气,眼看另一侧人影晃动,雷家护卫已快到了,而这边两个男人挣扎欲起,又要呼救。君珂脸色一白,手指一拂点过哑穴和麻穴,两人僵直着向后一倒,君珂膝盖一横,衣袖一卷。两个身体,被她无声无息沉入湖底。

君珂出手留了分寸,将两人贴着湖边放下,露出鼻孔在水上,一根丝带一绕,绕过两人手臂,固定在岸边一块石下,靴子一踢,灰土盖住,再看不出痕迹。

岸边有树还有石凳,不绕到湖边去看,不容易看见紧贴在岸边的人。这样两人不致活活被淹死,君珂等下还想问他们一些事。

随即她面对湖水坐下。她刚坐好,雷家护卫便到了,当先的,竟然就是雷昊。

雷昊一眼看见她,神色一变,不知是惊还是喜地说了句:“是你!”

君珂勉强扯出笑容,她现在的计划需要从雷家入手,还不想得罪任何雷家人。

她痛得微微含泪,便显得眼波盈盈。背后碧波荡漾,眼前肤光胜雪,雷昊的眼神立即直了。“你怎么了?”他再也注意不到四周的情形,殷勤地上前蹲下。

“刚刚走路不小心,崴了脚……”君珂低声垂脸。

“这么不小心?我看看。”雷昊眼睛一亮,伸手就来撩她裤脚,“仔细不要伤着骨头。”

君珂一怔,随即眼神微怒。这不是比基尼可以满地跑的现代,这是礼教大如天的古代,女子在人前露足,和现在脱光了没什么两样。这个雷昊,二话不说就想趁机占她便宜,还当着这些护卫的面,全然不顾别人名节!

君珂眼底厉色一闪,思考着如何在不惊动那些护卫的情况下,给这家伙一个教训。眼看那双禄山之爪三下五除二便脱掉了她的鞋子,君珂脸色一冷,手指已经抬起。

忽然一双手轻轻伸了过来。洁净修长的手,手掌肌肤晶莹,纹线清晰。一个华丽到令人听了惭愧的声音,轻轻道:“舍妹受伤,自该由我延医诊治,不敢有劳二少爷。”

那双修长干净的手,一出现就切进了雷昊的胸前空门,不仅将他欲去捋君珂裤脚的手挡住,指尖还微微指向雷昊前胸大穴。

雷昊是练武之人,对危机有直觉,一惊之下缩手。梵因趁势将君珂扶在了手中,手指一撩,给君珂放下了微微掀起的裤脚。

雷昊脸色有点难看,目光流转不定,不确定梵因刚才那妙到毫巅的一拦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

“梵兄,小君怎么了,脚受伤了?”跟屁虫司马欣如果然就在梵因后面,她探头看看君珂,道,“看来你得把你妹妹背回去了。”

君珂对她们自称叫梵君,是梵因的妹妹。君珂现在肌肤晶莹流光,和梵因那种水晶轻云一般的清透有几分相似,乍一看还真像兄妹。

司马欣如眼珠骨碌碌转。她这句话也是试探,对这对似陌生又似亲切的古怪“兄妹”,她一直有些怀疑。

梵因微微一怔。君珂也一怔,不是吧,大师背她?大燕圣僧这辈子就没靠近过谁,她也没敢靠近这水晶一般的人,生怕压碎了他亵渎了他,她可承担不起大燕百姓的怒火。

“嗯?”雷昊也看见了梵因的迟疑和君珂的古怪,顿时生疑,眼神微露凶光。兄妹虽说也要避忌,但妹妹受伤,做哥哥的护持一下责无旁贷,这两人如此扭捏暧昧,莫非……君珂看见雷昊神情,心中一跳,当即二话不说,身子一倾,顺势趴在了梵因背上,笑道:“哥哥,背我!”她声音清脆,一股热气直吹梵因耳后,气息清甜,语气娇软,当真如娇宠的小妹在向哥哥撒娇。

梵因低着头,僵着背,一动不动,心却微微一颤。不知何时,他清俊的面庞已泛起浅红。背上的少女身躯温软,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肌肤的细腻和弹性,他忽然觉得躯体相触的地方像着了火,能感觉得到所有的摩擦和起伏,感觉得到她胸前因胸腔震动引起的微微跳跃,像一尾活泼的鱼,自清波中跃起,尾端一翘,击碎月光。

梵因不敢动了,全身僵硬如石,如果不是身边人太多,看他那样子,可能就要把君珂扔下来了。君珂怎肯现在让他扔了,她无声叹了口气,一边努力缩胸,一边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挡住那越来越红的耳朵,笑道:“我最近是不是太重了,哥哥已经背不动我了?”

梵因吸一口气,好在他的声音永远那么清淡有定力,“哥哥再弱,背妹妹还是背得起的。”

他站起身来时,一直紧盯着他的司马欣如向前走了一步,忽然脚尖踢到一块石头,惊了一下,道:“莫不是这块石头伤了小君?真讨厌。”说着,一脚将石头踢开。

那石头底下正压着君珂系住那两人的布条。石头一松,布条滑落,水里那两人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君珂张了张嘴,眼神无可奈何,这真叫该死的逃不掉。

随即,她开始哎哟哎哟地呼痛,催着梵因离开,遮掩住那点沉水的声音。梵因垂头背着她,离开了雷昊的视线。可偏偏司马欣如一直跟着,不管两人如何暗示明示,都似毫无所觉。

君珂还好,可她怜悯梵因。这短短一截路,这轻轻的重量,力能缚虎擒龙的圣僧却汗透背上衣衫……“梵兄,你不如将小君先背到你那里看看伤口,处理一下,等下回内院路还有点远。”司马欣如又在那儿出主意。她其实是想看看梵因住处,靠他近一点也好。

君珂心想也好,先解脱了和尚吧,这比背泰山还要他命。

梵因默不作声,将君珂背到自己和丑福的小院子里,将她放到床上后,便去寻药。君珂垂着头,想着随便敷点药便走,她当然看得见自己有什么问题:有点骨裂,骨裂用药也没多大用,慢慢等它好便是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好起来快得很。

谁知道不等她开口,梵因已经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管药膏,在榻前半跪下,轻轻托起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

君珂的脸立即红了。她是现代人,这点事其实不算什么,然而穿越两年多来,她也渐渐受了很多古代风俗人情的熏陶,知道有些事意义不同,最起码在眼前,在司马欣如灼灼的目光下,她禁不住地不自在,忍不住将脚缩了缩。

梵因低着头,手指轻柔而又稳定地把住她的脚踝,没让她抽回去,轻轻道:“别动,这药助长骨骼最是神效。”他声音低而温柔,君珂呆了一呆,按在被褥上的手紧了紧。一边的司马欣如忽然绞起了手,呼吸有点急促。

室内很安静,梵因动作很细致,君珂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药物清凉,而他的指尖温暖轻柔,一点热力从敷了药膏的伤处透进去,君珂浑身都软了软。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梵因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精致的轮廓:睫毛承载了日光,如同刷上金漆般闪耀;鼻尖一点,鼻梁笔直如玉柱;比起别人,他的肌肤透明度更高些,在日光下,那种晶莹薄透似要融化的感觉更明显。君珂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模模糊糊地想……真是神一般的人……梵因垂着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眼睛只专注于君珂的伤处,然而手心里的脚踝精致纤柔,肌肤牛乳般细腻洁白,看得人心颤,想要用力揉一揉,看那雪白底上微泛粉红的样子,该是怎样的落雪飞樱,清美难言。

阿弥陀佛……梵因在自己手微微一顿的那刻,在心底煞风景地高宣了一声佛号。

他的动作加快了几分。浩浩佛音,熠熠佛骨,这万千红尘于他是枕间风过,他迎风而行,上可青天揽月。早就人间自在,半越红尘,出世入世都已不过是皮相,只等完成坐地成佛前那最后一劫。禅剑高悬,待他狠心一斩--阿弥陀佛……“好了。”他站起,袍角不动,人已无声无息退到三尺之外。

君珂垂头,没有说话。

司马欣如被那突如其来的圣洁而又压抑的感觉惊住,好久没说话。她隐约觉得,就在刚才那一跪一蹲之间,发生了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令她转身,有点茫然地晃了出去,心中忽然恍惚想起妹妹的话:“那个人……他在,他不在;他近,他遥远;他笑,他非笑;他看着每个人,他只看见一个人。”

君珂以骨裂为借口,避免了司马家姐妹的骚扰。待了几天,她已摸清了雷府里外的设置。这还要归功于雷昊。这家伙有心想献殷勤,流水般送东西送药,从他的小厮嘴里,君珂得到了很多消息,比如她知道了最近雷家每天都要开会,因为下个月的宗族大比,云家来了强援,云家那个脾气古怪的苍芩老祖,已经驾临了云雷城。

据说城门口那个规矩是老祖定下的,对云雷军的驱逐也是老祖的意思。而这位云家上下尊奉的强人,据说很喜欢云家姻亲、坤堂总管郭家,有心要借这次宗族大比的机会让郭家上位,把雷家从云雷双雄中驱逐。

郭家也开始招兵买马,据说从西鄂羯胡和尧国招揽了高手来助阵,宗族大比中有一对一的比试,也有阵列军演对战的群攻,后者是可以请外援的,单看各家的本事。

雷家当然不甘权柄被夺,也从邻近几国中重金招揽了一批高手,每日开会研究对策。其中有擅使毒功的高手,有精通巫术的草原巫师,还有一支来自西鄂的轻功高手。

君珂决定,这些外援,通通不给雷家的!她要让雷家失去强援,坐困愁城,这样才有她的机会。要让雷家不得不依赖她,她便可以把持雷家,进一步吞并云家。

这云雷城的权柄,为什么要给那什么臭老头子决定?云家在这云雷宗主的位置上坐得也太久了,该挪挪屁股了。

君珂撑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花园,向前院而去。她“半残废”状已经有几天,雷府护卫对她都有了印象,看见她也没有在意。

君珂转过一处花圃,看看不远处一角飞檐。那里居住着几个雷家从云雷城内请来的帮手,是雷家远亲。君珂决定,先从云雷城的这帮人入手,到时候消息传出去,首先云雷城内会没人敢再帮雷家。

君珂慢慢转过花圃,手中拐杖一掷,无声无息掷入泥土,只露出一个尖端,随即身影一掠,惊鸿照影般越过墙头。

……一刻钟不到,君珂回来,衣衫不染微尘,一手倒提着一个人,在墙头顾盼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后,坦然下墙。

她将两个人倒挂在墙,随手抓块石子在墙上写:“这等废物,也请来贻笑大方?”写完她将石子一抛,拍拍手,拔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身后两个人蒙了眼,呜呜挣扎,这两人被君珂截了脉,短期之内再不能动武。留言语气君珂学的是云家的口气,让他们狗咬狗去吧。君珂转过围墙,回到自己的内院,没多久便听见雷府锣声大作,前院喧腾,看来已经发现了那两个倒霉蛋。

这一挑衅事件,虽然不大,却惊动了雷府上下。雷府当即又开了一场会,严令此事不得对外泄露。到了晚上,雷府灯火通明,气氛更紧张,连雷家的女人们都在后院开会,大骂云家狂妄,讨论将来如果真被驱逐,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君珂跟在司马家小姐们身后,表情一片茫然,还带点恰到好处的惊恐。

梵因还是那淡淡的模样,偶尔瞟一眼君珂的脚。

司马家小姐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颇有些忧心,讨论着云家人是怎么潜入雷府,这等手段,真叫人心寒。司马欣如叮嘱君珂:“小君,我知道你会点武艺,不过雷府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不要乱跑乱走、逞能惹事。不然,我们怕也护不了你。”

君珂有点诧异,这大小姐还有这份细腻心思,不由心下感激,又有点内疚,点点头,道:“小姐们放心。等我们把这批货物卖了,我们就离开雷府,不再叨扰。”

“那倒不必急,雷府总能庇佑你们的。”司马欣如笑道,忽然探头,“咦,表哥鬼鬼祟祟找我做啥呢?”墙后冒出雷昊的头,在向司马欣如招手。司马欣如过去,两人在一边低语。

“明天……碧云轩……年轻一代簪花聚会……云家少主也去……说给你们接风……家主让去……探探云家虚实……”

“把梵君也带去……让那批小子看看清楚……我雷昊看中的美人……”

“好妹妹……你帮帮我……”

“你帮我带梵君……我帮你逼那小子就范……”

……君珂冷冷一笑。

半晌,司马欣如回来了,神色有点不自然。君珂装作不知,众人各自道别回房睡觉。

半个时辰后,君珂起身,换了一身黑衣,掠过重重屋脊。她今晚有任务,要解决掉一个来自西鄂的内家高手。

一刻钟后,她回来,神色阴晴不定,对前来接应的丑福道:“明日你就找个借口出城,带领那五百奴隶和尧羽卫接头,学习尧羽卫搜集消息的办法,在云雷城内外撒网,发现的所有可疑人士,就地解决。”丑福领命而去。君珂又发出暗号,不一会儿,尧羽卫的队长也到了。君珂道:“从今天开始,不用保护我,散入云雷各大家族府邸,凡是发现大燕的细作,一律解决。”

人都走了,君珂才叹息一声。刚才她去下暗手,不想那西鄂人竟认出了她,好在那人慑于她的威名,没敢喊出来,还在她胁迫下答应继续潜伏在雷家,给她提供消息。

君珂觉得自己太大意了,以为云雷僻处一隅,消息闭塞,一定没人认得自己,不想今年的宗族大比请了外援。今天是凑巧,她遇上的是两个软骨头的西鄂人,但以后呢?难保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何况大燕已经抢先蛊惑了云雷城,试图绝云雷军的后路,除去因为她而死的那两个纳兰君让的手下,这城中,各家府邸之中,只怕都有大燕皇太孙的人。

身后也有人叹息一声,君珂不意外地转头,对阴影里的梵因笑笑。她先前就知道梵因一直跟着自己,却坦然自若。

半晌,梵因又轻轻一叹,道:“为何不避着我?”他的意思是,君珂今天的行动和布置,都是和大燕为敌的,而他是大燕世家子弟、燕朝的僧人。

君珂望着他,忽然起了玩笑之心,微笑,“嗯,那是因为,在我眼中,你已是个死人,对死人,是不需要隐瞒秘密的。”这是前世里武侠小说的经典桥段。梵因却没有笑,也没有紧张,澄澈的眸子迎着她的眼睛,道:“不,你不会的。”

他眼中柔光一泓,似悲悯,似疼痛,似欣慰,君珂忽觉呼吸发紧,不得不扭过头去。“梵因。”她手指轻轻敲着栏杆,这是她一次没用敬称,以朋友的口气称呼他,“如若将来,我和大燕……你帮谁?”问得含糊,意思却两个人都明白。

四面安静下来,只闻彼此呼吸,都不算紧张,低低悠长,带着点压抑的气场。

风有点冷。两人薄薄的衣袂飞在风中,卷着栏杆呼啦啦地响,像挣扎相触的手。

“我是方外之人。”半晌,梵因微笑,“行事只随本心。”

“你的本心在哪里?”君珂凝视着他。

梵因却避开了她的眼光,“在禅。”

君珂默然,梵因忽然低低道:“修得入魔禅,却化两世劫……”他声音很低,君珂没听清楚,正要再问一遍,梵因已飘然离去,素白的袍角,拂开一朵静谧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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