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后庭的一片空地上,潇潇东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春雨裹着桃花花瓣漫天飞舞,竟是一场迷离的桃花雨。
在那场花雨中,一抹红色的身影如残阳凄艳,三千乌丝随风飘扬,荡起的发尾划出的是优美的弧度。红缨枪破风而出,一勾一刺都是凌厉的攻势,忽而一片花瓣从枝头坠落,她眼角一挑,右手单执枪杆,足尖点地,身形如飞燕掠出。尖利的枪头抵上了柔弱的花瓣,却没有将它刺破,她微微一用力,花瓣飞起,随后手腕翻转,花瓣飞到了枪面上,受到外力作用不停地旋转着。
几乎是同时,雨势改变方向的情况下,寒光从右边一闪,红缨枪往上一挑,躲过那突如其来的袭击。
嗡嗡两声,那是青龙偃月刀发出的低鸣,重达八十二斤,长九尺八寸,光是一个砍杀,就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了,面对这么个大兵器,红衣女子却是从容不迫、沉着应对,眉眼都不动。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二人已交手五六回合,那片花瓣不停地在两把兵器上来回悠转,不曾掉落到地面。
青龙偃月刀在空中划了大半个圈之后,刀头直刺红衣女子的眉心,后者眼神一凛,红缨枪也是不甘示弱地刺出去,两把兵器抵触在一起,一时间难分伯仲,只听一声吼,执刀男子足尖发力,身形不断往红衣女子那里逼近。
“啪”一声,红缨枪的枪头承受不了那怪力,枪杆如乌贼的触角,一下分裂成好几条。女子腰肢一软,上半身往后倾倒,乌丝被风吹得往前扑,就这么穿过男子的胯下,竟然躲过青龙偃月刀的致命一击。
雨势变大了些,二人的头发都被打湿了,男子以刀头点地,须臾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阿黎,你赢了。”
粉色的桃花花瓣安安静静地躺在楚黎的掌心中,那完整的形状仿佛之前激烈的打斗从来不曾发生过那般。
“是义父您手下留情了。”她转过身笑说。
楚天傲说:“你义父用的是青龙偃月刀,你用的不过是寻常兵器。”
青龙偃月刀,当世神器之一,一柄普普通通的红缨枪能与之较量那么长时间,靠的可不是运气。
楚黎低着头不说话,转而听见楚天傲沉重的叹息。
“义父知你心中不满,我也是如此,不过相信以你的能力,升迁是早晚的事。”
那日她从梨园里回来,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人,就在大家都以为她会被加爵封赏时,却被告知只有封赏。
当时楚天傲就愣住了,只是基于有外人在,他不能表现出不满来。
苒苒一战中,楚黎的战绩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带领她的三千骑射军过五关斩六将,生擒了苒苒猛将,大锉敌军锐气,可以说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就连元帅都对她器重,谁想最后……
因为这事,那几天她少不了他夫人的奚落,知道夫人也是担心她,巴不得她不要那么拼命,把命赔进去,可是到底心里是有块石头压着的,横竖不是滋味。
“义父,我没有不满,陛下这么做,想必有他自己的顾虑。”楚黎淡淡道。
虽说在新帝登基之后,允许女子可以赶考并且做官,但是毕竟这不是三五年能成就的事,老功臣的竭力反对一直是新制度的最大阻力,如今她能有今天,也是得益于新的政策。
楚天傲又叹了口气,“你若是男儿身……”
“义父,您觉得阿黎不如哪个男子吗?”
楚天傲被问得一愣,紧跟着老脸通红,笑起来,“是他们不及你。”
二人正交谈着,家丁来报,说有贵客来访,请老爷小姐过去。楚天傲看了楚黎一眼,让她赶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先离去了。
半柱香不到,楚天傲过来找楚黎一起去花厅。楚黎穿的还是一身红衣,头发全部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枚滴水状的额饰做了点缀。她的眉毛不是寻常女子的细细柳眉,而是很英气的那种,衬得那眼也分外神气,而常年习武也让她的身姿透着一股飒爽劲儿。
看惯了柔弱的女子,柔中带刚的楚黎反倒辟出了她自己的风采。即便不用过多的首饰进行装饰,光是她的气质也足以鹤立鸡群。
楚天傲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虽不是亲生的,可他早已视她如己出,该给的他从来没有落下过。
二人一同来到花厅,抬头就见到一长相清俊的紫衣男子坐在椅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端坐在那里,眉眼温润,嘴角平平,儒雅中透着一股清冷,身在人间又似乎不属于人间。
楚黎“啊”了声,面前的脸与记忆中的脸重叠在一起,就连右眼角下方的泪痣,也分毫不差。
“一……”话语在楚天傲扫过来的询问的眼神中生生掐断,楚黎连忙闭上了嘴,并默默跟在他身后,可是那股震惊还在心头盘绕着。
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可是,是他吗?
“末将楚天傲参见裴丞相。”楚天傲走过去,虚行跪礼说。
男子抬起脸,听清声音的来源后朝前做了个扶起的动作。楚黎这才发现他深沉的没有焦距的眼眸。
“将军不必行礼,既是在宫外,你我就没有上下之别。”
楚天傲坐在男子左边,命下人去端茶水来,开口问:“丞相极少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丞相这次过来,所为何事?”
男子笑道:“哦,是这样的,裴某这次前来是受了陛下之托。”
“陛下?”楚天傲有些惊讶,“可是末将……”
“将军不必惊慌,陛下要我来,是为了楚校尉之事。”男子顿了顿,问,“楚校尉可是在府上?”
他话音刚落,楚黎就来到他面前行礼。
忍着内心的彭湃,楚黎来到男子面前单膝下跪道:臣楚黎叩见丞相。”
“楚校尉快快起来,”男子摇手道,跟着又转头问侍立在他身后的随从,“阿贵,东西可在?”
只见那叫阿贵的随从说了声在,然后把一锦盒恭恭敬敬地递到男子手里。
男子修长的手指摸着锦盒打开,楚黎注意到他被修剪的整齐圆润的指甲,甲缝里没有一点泥垢,干净清爽。
他把锦盒往前一送,说:“因陛下事务缠身,不能亲自登门,故陛下托我前来送与楚校尉的。”他这一伸手,楚黎清楚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红绳,绳上还系着枚用核桃壳雕出的小篮子。
她猛地抬头仰望他的脸,心里被震惊、喜悦、惊讶、激动等诸多情绪包围,使她一时都忘了要把锦盒接过来。最后还是在楚天傲的咳嗽声中,她才颤抖着双手接锦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