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客栈
“哟！客官！您里边儿请！”
夏末，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铁塔镇又像往常一样热闹非凡起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客栈的生意也比往常好了很多，所以我已经快要累死了，不只是我，厨子，打荷的，酒保，帐房，老板娘都已忙作一团。
我叫李小浪，是铁塔客栈的一个跑堂的伙计，我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老板娘抚育我长大，所以我要给客栈打一辈子工，跑一辈子堂，没有月钱，没有休假。虽然有时候很累吧，虽然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想出去习武闯荡江湖，但人的出身无法选择，我只是这客栈里的一个小伙计啊，做什么大侠梦。况且和店里的大伙吵吵闹闹，骂骂咧咧，一起吃饭喝酒阅人事，这样的日子也挺快乐的。
“嘿，伙计来二斤竹叶青解渴！顺便再来碟醋泡花生，一盘冰丝莲藕。他娘的这天也太热了。”
“小二，来道你们这儿的招牌菜！”
“伙计，我的米酒呢！快盛来！”
眼下正是江湖上的名宗大派——铁塔龙门派的新弟子选拔季，年轻的习武之人都希望能够拜如铁塔门下，修习武艺，将来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铁塔龙门派就在铁塔镇后面的那座大山上，那座大山矗立在那里已经很久了，比铁塔镇的历史可久远多了，山上又矗立着一座巨塔，没有人能说出那座巨塔是具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只是每当日落时分，巨塔就会借着落日的余晖，散发出金红色的光芒，就像浑身布满了细密的铁锈！巨塔也因此而得名“铁塔”，那座山也被称作铁塔山，山下的这小镇也就叫做铁塔镇。
有人说那座塔是上古大禹治水时留下的遗物，上古洪荒时期就已经存在了。三百多年前一位武学宗师四方游历至此，见此山峻伟雄奇，觉此塔神力笼罩，遂登塔悟道修行，这在塔内一闭关就是好几十年。没有人知道这几十年间在塔内发生了什么。出关之后，宗师仿佛脱胎换骨，武学境界已然登峰造极，能顿悟天下武功，更能力顶千钧，点石成金。附近山人见之都以为神仙下凡，争先恐后拜其为师。宗师遂广收门徒，以铁塔为根据，开宗立派，名为铁塔派。时至今日，铁塔派已发展出五个不同的门别——正龙门、巨龙门、游龙门、星龙门和济龙门，分别专攻不同的武学方向，在江湖各地建立分堂。正所谓“铁塔五龙门，正义天下存”。三百年多来，铁塔派博采历史众武家之长，融会贯通，自成一派，将各类玄奇典籍珍藏塔内，派内还豢养着各类珍禽灵兽，江湖人称“铁塔龙门”派。门下弟子以匡扶天下正义为己任，修习铁塔武学，斩妖除恶，从铁塔派出师的弟子大多扬名四海，在江湖上有一方地位。而当年的那位武学宗师亦被后辈奉为铁塔派开山祖师，江湖后人称之为鸿钧祖师。
不过这些都是听来的故事，江湖传说嘛，半真半假，鬼知道哪是真的。不过那座巨塔倒是真的存在，就在镇北面的铁塔山上，我也曾在落日时分仰望过它，哪里有什么金红色的光？山上一片青葱的绿，树木茂盛，挡住了巨塔的大部分，在远处只能隐约看到塔顶和塔尖，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了，我从傍晚看到天黑，也没看出有什么端倪，回去时还被老板娘臭骂了一顿。不过铁塔龙门的金子招牌倒是真的，从那里出师的弟子出了门派就能有很好的前途，无论是当镖师，剑师，或是开武馆，亦或入朝当兵，做捕快，做侍卫，当武官，都可以，只要是铁塔派出来的，在武林中，到哪都会有人认可你，接受你，毕竟是名门大派嘛，汇集了四方的武林名师和武学典籍，教出来的弟子也确实不会差。
然而一边的酒保白堕已经累的快翻白眼了，这一天下来他已经不知道打出去多少斤酒了，我估计他现在闻到酒味会想吐出来。
“李小浪你个兔崽子块去后厨传菜了，还发什么愣！”老板娘的骂声又响了起来。
店里一直忙到天黑透，到亥时客人才慢慢散去。这时门外来了一个少年，穿着青色的粗布衣裳，头发有着淡黄色的光泽，随意地束在一边，脚上趿着一双绣了兽图的布鞋。
“嘿，小灰灰，我又来沽酒了，老规矩，来二斤黄桃酒！”少年倚在门框上，眼神锐利，看着我。
“你这死老鼠，大爷这累了一天了，好容易歇一会儿，你来添什么乱？”
这来的便是司空曙，隔壁裁缝铺家的孩子，我的死党之一，我还有一个死党就是后厨打荷的小熊。我们三个从小玩到大，十里八村的人家没有不知道我们的，上山下河，偷果子摸小鸡，我们总爱一起干些刺激的事儿，在孩子中间我们是孩子王，在大人眼里我们是令他们头大的鬼灵精。司空曙心思缜密，考虑周全，我腿脚快，小熊体格健壮，憨厚老实。所以每次玩儿都是司空曙出主意，我去实践，完了出事儿了让小熊顶包。清风流水，童言无忌。那时的日子真是开心，不过现在大家都长大了，都是十七八岁的年龄了，也都懂事了。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不争气的爹又开始叫着嚷着要喝你们的黄桃酒了，说不喝这一天过不去，唉，你不理我我找白堕。嘿，白堕，你看看坛子里还有没有黄桃酒？”
白堕从柜台后支起脑袋，有气无力道：“没了没了，今天那么忙，黄桃这么抢手的货怎么可能还有剩余。”
“哦，那你看还有什么酒，随便打点给我，我回去好交差。我那爹跟个孩子一样，快烦死了。”
“哟，这不是裁缝铺的小帅哥嘛，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老板娘扭着她绰约的腰肢，端着两盘菜从后厨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小熊，他一手端了一锅汤，一手拿了一屉馍。
见了司空曙，小熊道：“哈，老……老鼠，你啥…啥时候….来了？”
“哎哟，熊八里你可别说话了。哈哈，老板娘，我来了，我来给我爹沽酒！”司空曙瞥了一眼小熊，转眼又对老板娘媚笑如春。
老板娘也回以媚笑娇嗔，“真不巧，今天店里的酒都卖完了呢。不如，小公子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我都快看吐了。
司空曙嘿嘿一笑，“好啊。”
夜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总能勾起人的愁思。古镇，小河边，桥栏上，三个少年喝了酒。
不知何时开始，大家都学会了沉默。许久，我，小熊，老鼠，都没有说话。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老鼠。“小浪，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可以闯荡江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又沉默了许久，道：“想！我他娘的做梦都想！”
“嗯，我也想啊，谁愿意在这山脚下的镇子里做一只井底之蛙？”
我沉默。
司空曙接着道：“眼下正是山上铁塔派的新弟子选拔季，不如我们上山去试试？”
我眉头一皱，“有可能吗？铁塔派的选拔难得要死，那可是拿命在搏啊，都要签生死状的，哪一回不得死几个人？人家成年习武的人尚且过不了关，就我们这几个小混混，你觉得有可能吗？”
老鼠沉默了。
“不…不试…试怎怎么…知道？”一边一直沉默的小熊发了话，他的嗓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沉闷，憨厚，“小浪，我…我知道你…你很想去，我陪你…我…我保护你！”
我的心忽然颤了一下，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健壮的红发少年。他的头发是朝天长的，尤其是前面的刘海，不像正常人那样贴在额头上，身材也比我和老鼠大了一倍，胸部和手臂的肌肉发达的不像同龄的少年，双腿更加粗壮，看起来就像一位力士，不说话就能令人心生畏惧。不知何时，他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对！我们就上山试一试，干一票！熊鼠狼什么时候怕过！这种无滋无味的生活我受够了！”老鼠已经有些激动了，“狼，就等你一句话了！”
“好！我明天就跟老板娘说我要上山！”
“李小浪你个怂包！”
我跟老板娘说的时候，她正在厨房切韭菜，盘饺子馅。
“老板娘，那个，这几天不是铁塔派收新弟子嘛，我想上山去试试。”
“好啊，你去啊。”她看都没看我，依然稳稳切着手中的一束韭菜。
“啊？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那我走了店里谁跑堂？”
“那不还有白堕呢嘛。”
“那我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呢，铁塔派选拔可是要签生死状的，你都不担心我？”
“那山上你从小就跑着玩，再说你那么精，能有什么危险？有师父肯收你你就去，不行了就回来。”她依然连看都没有看我。
“不是，老板娘，你真的就这么放心让我走？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我可是要出去拼命啊！”我再也沉不住气。
“当”的一声，老板娘重重把菜刀钉在菜墩子上，“你要走就走！哪那么多屁话！小熊都跟我说了，有他跟着你，我也放心，出去闯闯吧，想去就去吧，赶紧收拾行李，吃完这顿饺子就走。”
我愣住了，小熊安然在一旁剁肉馅儿，我看着他健壮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饺子出锅了，邻居裁缝铺司空一家也来了，酒保白堕，帐房姜先生，黄大厨子，我们一起挤在一张桌子上，融融乐乐，只是司空曙他爹一直嚷嚷着喝酒，还一直说什么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大家哈哈大笑，快饮杯中物。印象中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饺子，以后的岁月里，我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韭菜猪肉饺子。
也许江湖并不那么神秘，也离我并非那么遥远，也许每个大侠出去闯荡之前，都会在家里吃上一顿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