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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十七 冤案(1)

牛奔。

曾经与吕长樱在省城警官学校一起进修的、一同喝酒唱卡拉OK的、共同认同“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推掉了家乡和同事中的热心红娘介绍的十几个姑娘的、年届三十四终于等到了中学时代的初恋情人离婚的消息并成功地将这位已经是一位十二岁男孩母亲的初恋情人揽于怀中的牛奔,本来与他的爱人约定,春天的时候,山外的槐花和野鸡胡的香紫苏盛开的时节领取结婚证。

牛奔死了。

啊——亲爱的战友,

我再也看不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啊——亲爱的战友,

你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这首歌常常从武警战士的营房里飘出来。它飘出来的时候,被杨小帆咒为“哀乐”,被“二胡”定性为“强迫性悲哀”。

姜楠应该是为牛奔作出了准确的诊断,并以最快的速度挂起葡萄糖,亲自将输液针扎进牛奔手背上的血管之中,这是监狱长和几个副监狱长才可以享受的待遇。曾几何时,牛奔受了风寒,发烧,来医务所输液,他嫌年轻的护士手法不够细腻,请姜楠亲自为他扎输液针。也许牛奔只是与姜楠调侃一下,因为年轻的女护士长得很水灵,被大家唤做“白鸽子”。姜楠白了牛奔一眼,吐出两片瓜子皮。说:

“你以为你是监狱长啊!”

当时,在场的人都笑了,牛奔也笑了。牛奔说:“监狱长咋?监狱长是肉长的,咱也是肉长的啊。”

姜楠眼睁睁地看着牛奔抽搐着,停止了呼吸。

牛奔是两天前的晚上与吕长樱等战友一起喝酒之后扯下伙房的门帘,撞向夜幕之中的。他越过了川道,爬上了对面的长坡,进入丛林。他喝高了,几个战友都喝高了。他在丛林中转了50多个小时,终于看见了熟悉的川道,看见了公路,看见了公路上的三轮摩托。

“对不起!”泪水从姜楠精巧的眼窝中滚出来。也许,姜楠是想起了那句玩笑吧:“你以为你是监狱长啊!”

牛奔最终死于食物中毒。他被蝎子草和毒蘑菇侵害了身体、夺去了性命。

那天晚上,我竖起耳轮中的每一根汗毛,不放过任何一丝从暖气管道透过来的声音。中间,“二胡”竟然哼起秦腔《卷席筒》,我吼道:“你他妈飙驴啊!”即使“老贩”在,我也可以当号舍的红头老大,只是我很少耍威风。

牛奔出走失踪的那个晚上,吕长樱、牛奔和另两个同在省城进修过的战友在七分监区的伙房喝酒。席间,牛奔宣布了自己将为爱情结婚的决定,他们高兴,频频举杯,轮番唱歌。没有麦克风,没有音乐他们也唱得公驴一样欢。他们唱《送战友》、《小白杨》、《咱当兵的人》;他们也唱《一条大河波浪宽》《小城故事多》《二十年后再相会》《月亮代表我的心》。后来他们开始高谈阔论,说起野鸡胡的克山病、历届的四任监狱长之死与“疯子”华子良的关系,华子良究竟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华子良是疯子吗?种植香紫苏究竟有多大利润,两年前的不明飞行物,那叫UFO吧,还有野鸡胡的蛇到底是八十万条还是一百六十万条,还有童子沟的鬼怪,结论是鬼怪是不存在的,鬼怪只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那鬼怪要是脱离了肉身呢?那不就四处游荡了吗?那就得先说灵魂,是不是在肉身之中了。扯淡!他们又说到人生与选择。选择就像生或者死一样,是个问题。是我们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我们?牛奔说我们当然要做命运的主人。吕长樱说屁!你别无选择,你别无选择,你别无选择!又说:“你想爱人吧,你现在想抱她吧,你没门儿,这就叫你别无选择。”

牛奔说:“呸!我现在就抱来给你看看!”

牛奔出门了,出门的时候,手抓住了门帘,门帘裹住了他的身体……

剩下的三个光棍哈哈大笑。

剩下的三个人嘴巴不停,他们好像还说到了警衔、国家公务员、市民、农民,结论是:“咱们他娘的就是一群农民!还不如农民!农民多自在啊,没人管,没纪律,种子一撒,就等着收割了,咱他娘的成天是这指标那指标,这禁令那禁令。脑袋别在腰上,心脏搭在脖上,唉,连那群猪(群众)都不如。他娘的顶好算个饲养员,专门喂猪的饲养员!养猪啊,咱容易吗?!”

另一个纠正说:“呸!咱要是个饲养员还可以杀猪卖肉。你敢杀一头我看看——咱他妈的是囚犯!那群猪是有期徒刑,咱是无期徒刑。不但咱无期,子子孙孙都无期!”

天麻麻亮了。

牛奔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那天半夜看见一个狱警搭上了林场的一辆拖拉机。吕长樱几位战友笑道:“想媳妇想疯了,重色轻友!”

监狱长拍着桌子说:“三日内不归队,给他记大过!越来越放肆。”

牛奔迷失在丛林之中。

如果吕长樱和战友们确认牛奔的去向,监狱长应该会动用一切力量,包括各分监区的狗对山林进行拉网式搜索。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那雪崩飞腾万丈!

之后的几天,贺景龙与马良行罕见地同时值班。贺景龙骂抱着酒瓶的吕长樱,说:“我就死看不上你们这些扎势玩儿情操的货。要爱情,不结婚,你们他妈的知道屌是爱情。生个孩子就剩下柴米油盐,就剩下洗尿布喂奶发愁,孩子吃喝拉撒你得愁,孩子一天天长大你得愁,孩子上学……他姥姥的你说咱那学校还算个学校吗?!”

“就你老婆那闽南苦瓜相……你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

马良行在恰当的时候隔开贺景龙和吕长樱。“行啦,行啦,你们还要打起来吗?”

“今后不许喝酒!”贺景龙吼道。

吕长樱的眼白布满了血丝,吕长樱笑了,说:“你说的!你要是喝了是我孙子!”

贺景龙要发作,被马良行推出门外。马良行说:“贺头,你就回家吧,这有我呢,你就让小吕晃荡几天吧!他不是难过嘛。你走吧,走吧,这我负责。”

贺景龙走了,麻将牌响起来。

其实贺景龙不走,麻将声也会响起来。前些年,贺景龙新官上任,在四分监区颁布了好几条禁令,但是经不住时间锲而不舍地打磨。不许喝酒吧,他自己都憋不住,不许打牌吧,几个监狱长天天围在牌桌上……

“姜楠说,要是有直升机,牛奔就不会死啦……”吕长樱自言自语。

打牌的人不管吕长樱,随他发泄。

“我真蠢啊,我竟然相信他是只熊啊……”这类话吕长樱说了很多遍。

有人不耐烦了,说:“给医务所打个电话,叫陈大勇送点安定过来。”

贺景龙出了值班室的门,并没出监区。他拐到禁闭室门口,悄悄把看守“老贩”的小哨叫到号舍这边,问情况。

出了一些事,可能许多政府,包括马良行,都忘记了禁闭室的“老贩”了。贺景龙没有忘。也许马良行也没忘,只是贺景龙插了手的事,马良行几乎都甩手,省心。输液、强制喂食、软硬兼施哄他吃东西。“老贩”依然活着,他体弱气虚,已经折腾不动了。

贺景龙一定不明白,这范伟是真的不想活吗?他反复审看范伟的档案:父母双亡,一个姐姐在深圳,妻子离异,还有一个九岁的女儿。判决书上说,“老贩”是“第二次贩毒”,第一次三四克,判了三年;第二次,也就是这一次是三十九克,判了十九年。这个世上,只要有一线希望,一点寄托,谁会自杀呢!老婆离婚在犯人中是家常便饭。“老贩”真的这么脆弱吗?

贺景龙决定主动联络“老贩”的姐姐和前妻。

班前会上,贺景龙强调了范伟生死的重要性。它不但关系到四分监区的监管质量、年终奖金,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政府在犯人面前的形象和威信。如果我们治不了他,他就会成为其他犯人的榜样,就会出现两个三个、十个八个李伟王伟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伟。现在,趁春忙还没开始,我们要集中精力、群策群力,攻克这个难关!马良行提议让我去做做“老贩”的工作,理由是,头一次“老贩”吞钉子,后来又进食,就是我在其中起了作用。

“你怎么不早说?!”贺景龙抓下头上的棉帽,露出列宁头。

“早说?”马良行点上一根烟,说,“哪有工夫说!”

“那……”贺景龙想说“那你打牌就有工夫啦”,他忍住了。监狱长几次告诫他要“团结同志”,要“提高领导艺术”,不要什么事儿都抓帽子、发脾气。人说“有能耐不如有好脾气”是有道理的。

“那好吧,咱们双管齐下,你去叫仁天木试试,我这边找人跟那两个女人联系。我有言在先啊,能转变范伟,嘉奖相关人员。那个仁天木如果真有那能耐,给他记功加分!”贺景龙戴上了他的棉帽。

“加多少分?”马良行追问。好像他自己就是即将获得奖励的犯人。

“一千——就一千二吧!”说到这儿,贺景龙怔了一下,马良行的态度令他疑惑。他又补了一句:“那仁天木是多少年?”

“好像是十四年。”马良行装糊涂。

“是十四年。”旁边有人确定。

贺景龙舒口气儿,说:“哦,那就这样。”一副生怕我减了刑就飞走的样子。一千二百分,是一年的“理论最高分”。表现得好,必须一年再三四个月才可以挣得,看来,贺景龙是摊“血本”了。这相当于军警们立了“二等功”。

我能猎获几乎是不可能那么多的关于政府,甚至外面世界的信息,多半要感谢那个废弃的、漏风的暖气管道。信息往往是时空混乱的,需要进行“非线性”编辑、组合,才能还原。这对我来说,不算太难。因为我有的是时间。

马良行跟我说了“老贩”的事,对我提出了要求,交代了任务,但并没有提及奖分儿的内容。

我迟迟没有表态。

马良行盯着我,说:“你是不想干还是干不了?!”

我是担心干不了。本来马良行就说我“马尾穿豆腐”。这次一旦失败,我在他心目中可能就会变成“豆腐渣”。

“厨师”金大江做过生意,他常说“利益和风险总是捆绑在一起的”。

马良行见我打蔫,叹口气,不得不鼓励我:“如果你能让范伟放弃自残,恢复正常的改造生活,我保证给你加分——加六百分!”

少了一半?!

我抬起头,说:“我试试。”

我建议让“二胡”和“美人”协助我“工作”。

禁闭室中,“老贩”被固定在一张硬板床上。他已经瘦得走了样儿。床板的中间掏了个碗大的洞,洞下面有一个盆子,“老贩”的屎尿就从那洞口排泄,如果他能屙出来的话。

天天扎吊针输液,“老贩”的两只手背上已经找不到可以顺利扎针的地方。由于药液渗漏,手背几乎完全成青紫色,而且鼓得像两个黑面馒头。为“老贩”扎针的并不是姜楠和她手下的“小白鸽”们,而是略知医道,经过短暂培训的群众。

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仍然冻不住禁闭室的恶臭。

我吊着膀子站在一旁,看着那个群众在“老贩”的脚髁处扎针。这个护士完全是兽医的做派,嘴里还哼着港台流行曲。

“二胡”见到“老贩”的惨状,抱住他的头,哭出声来:“范哥,范哥!你,你……”瞎子阿炳拉出的二胡声,跟“二胡”的哭声十分接近。马良行说过,二胡那玩意儿就是哀乐的专用乐器。

“老贩”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是要说什么。

“你不嫌臭?!”护士龇着满口黄牙,抬起了身体。

“二胡”第一眼见着这个护士,就想掐他脖子,听见他张口,就真的扑上去掐了。“你妈被野猪操啦!你这畜生!范哥全是你害的!你害的!你害的!”

吕长樱的语言方式传染到“二胡”身上了。

接下来“二胡”要是说:“我今天掐不死你就不算人!不算人!不算人!”就差不多可以跟吕长樱上联对下联了,只缺一幅横批。横批给个“同在野鸡胡”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否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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