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毁容
纪如眉流产的时候，腹中胎儿不过两个月大。
那是东盛雨季初始，臻固城里阴霾绵延地织着一张网，尹府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被换下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看得人触目惊心。
下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下好了，少爷不在夫人就流产了？这要怪罪下来大家都只有丧命的份！
她也坐立不安，尹明辰每年此时都在外地审账，她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一方安抚府内的人心惶惶。
“冬儿，大夫如何说？”
冬儿一脸恐惧，“大夫说夫人失血过多，一时半会清醒不了。”
她叹了声，暂时醒不了也好，要是让纪如眉知道孩子的事怕是对她的身子有害无利。
“尔容姐，大夫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她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大夫还说夫人恐怕……”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她有些慌。
“说夫人将来恐怕难以受孕。”
难以受孕？她呆坐下来。
一见她的表情，冬儿更加着急了，“这可怎么和少爷交代啊！”
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日之后。
如何说才好？她打点了大夫封了他的嘴却想不出如何面对纪如眉。
她端着一碗鸡汤，看着床榻上毫无血色的女子，万念俱灰的神色，心里顿生怜悯。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纪如眉清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表现得无比地平静，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是淡淡地问：“尹明辰何时回来？”
“少爷在赶回的路上，这雨会耽误些时辰。”
纪如眉冷笑，“你我都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就算是赶，只怕也是赶着回来杀了我吧。”
如今纪如眉不蠢，更有自知之明。她也不失望，因为自从尹明辰要杀她的那天起就再也不报任何希望。
“夫人多虑了，当日少爷一时冲动，绝非是故意。”
纪如眉看着她，“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不过就是一个丫鬟而已，若没耍手段尹明辰会对她特别？连赵兴扬也对她感兴趣？
“夫人误会了。”
纪如眉一脸黯然，“我误不误会又有什么关系，你我都是女人，黎尔容，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
“夫人息怒，奴婢不敢和夫人相比。”
她平静地说，始终是千篇一律的表情，这冷淡孤傲的模样的确能让女人记恨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纪如眉闭上眼，“你下去吧，我累了。”
“是，请夫人好好休息。”
她走后不久，纪如眉半眯着的眼又睁开，唤：“山彤。”
山彤上前，“在，夫人。”
“大夫说的是真的吗？”
山彤跪下来，哭丧道：“小姐要想开啊！”
“哭什么！”她双手扣紧成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不要告诉爹娘，听到了吗？”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吗？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了定会为小姐主持公道啊！”
“公道？”纪如眉恍惚地笑，“在尹府你以为还有公道？”
“奴婢可以作证啊！”山彤急切着说，“我明明看着尔容下的药！若是告到官府我能作证！”
官府？纪如眉更加觉得荒谬了，臻固城里连官府都要畏尹明辰几分颜色，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三王爷！
山彤当然不明白这内里的事，她只是认定小姐的流产是黎尔容所为。
那****去他药铺取药，无意间听见看诊大夫在和他夫人议论着小姐的事她才停下来去偷听，那大夫说小姐这样的大出血可能是中毒引起，还说尹府的人打点了他不让到处乱说。
那一瞬间，山彤恍然地想起一些事情。
原本大夫开的安胎药都是她亲自熬煮的，小姐流产那****离开了膳房一会，回来的时候便看见黎尔容正在看着那安胎药，她当时也没多想。
谁会想到她会如此狠毒，连未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
“山彤，你跟着我多久了。”
“十二年了，小姐。”
“你可愿为我做一件事。”
山彤含泪，“山彤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很好。”
通往臻固城的必经之路。
“福德。”
“是，少爷。”
尹明辰缓缓地睁开眼，问：“还有几日到臻固？”
“还需五日。”
“不赶路，天黑在下一个镇过夜，我还需看些账目。”
福德想了一想，便说：“府里来话，夫人已经醒了。”
“嗯。”尹明辰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少爷，不知有一事福德当说不当说。”
“说。”
“听说夫人醒后情绪很平静。”
“嗯。”有自知之明，很好。
“纪家对此事也尚不知。”
“是吗。”尹明辰终于有了一丝意外，原本以为回府之后会有一场纪家大吵大闹的场面等着收拾呢，现在省心了。
“这并不像夫人平日的举动。”
尹明辰皱眉，“继续说。”
福德小心翼翼地，“大夫那边小的虽已打点，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
“哼，我何必在乎一个孽种!”
福德一阵冷汗，居然把自己的亲骨肉说成是孽种还真的痛下杀手，真不是一般的冷血。
“少爷说的是，就算夫人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办法。但，”福德声调一转，“夫人出事之时少爷并不在府，夫人应该很难怀疑到少爷身上。”
尹明辰突然一紧，“你想说什么？”
“据小的观察在府中夫人怀恨在心的并不是少爷。”
“你是说尔容？她会怀疑是尔容做的？”
“夫人醒后异常冷静，小的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应是这样。”
一个女人不但失去了孩子还没了做母亲的权力，任凭谁不是寻死寻活的，哪里会像现在的纪如眉？
“要动尔容？哼，她有这个胆吗？”
“少爷，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更何况现在少爷不在府，万一……远水解不了近渴。”
说来也是，虽然他临走前都有打点，但倘若纪如眉真有心加害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保护自己？！
尹明辰突然大声命令道：“给我赶回府！”
“是！”
臻固城内。
东盛以臻固城为都，一为其若马之驰，若水之波的气脉，二是东盛开朝神官认为，臻固城子民有聚气、藏气、养气之势，得保东盛万年江山。
因此，臻固城布局以皇宫为中心，依礼制尊卑、方位主次，顺地势高低从南而北，沿中轴线交错布置。
以此为据，要找到扬王府并不是难事。
她在蔚为壮观的府邸前已经犹豫了很久，今日王爷府里来人传话，说赵兴扬准许她见尹若蝶一面。
对于赵兴扬她依然有后怕，但是她也很想见尹若蝶。
随着引路人往府内走，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院落，这王爷府可比她想象中得更大。
一记惨叫响彻厅堂。
“王爷……王爷饶命啊！”地上跪着的女子瑟瑟地抖动着。
赵兴扬一手托着腮，身旁的女子妖娆地依偎着。
“饶命？”赵兴扬懒懒地开了口，“范千玉，你在别的男人怀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爱惜自个儿的命。”
“王爷……”范千玉拖着用刑过后的身子爬到赵兴扬的脚下，哀求着，“奴家知错了，知错了。”
“书白。”
“回王爷，按制，与人通奸可斩立决。”
“很好，如何死你自己选。”
“不要，不要，”范千玉抱着赵兴扬的腿，“王爷放过奴家吧！”
赵兴扬一脚拽开她，面露憎恶，“现在还想来和本王讨旧情？来人，拖出去。”
此时，一侍卫进来绕到赵兴扬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慢着，”赵兴扬示意放下范千玉，转头对侍卫说：“让她到这里来。”
近日血腥场面她见得多了，眼目有些麻木。
所以当她踏进厅门看到了洒着一地的血，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若是这也算一心不乱，若是这也拨弄了某人的心弦，那她也只是碰巧而已。
小心地越过一地的狼藉，她在赵兴扬数尺外的距离停下来，躬身道：“奴婢见过王爷，千岁。”
她满心的疑惑，不是见她家小姐么？为何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座椅上慵懒的赵兴扬凤眼一眯，“怎么？尹家还没送你来你倒投怀送抱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她绝对能忍。
“得王爷开恩能见我家小姐一面，奴婢感激不尽。”
“谁允你见尹若蝶了？”赵兴扬挑眼笑，“是想见本王心急如焚了吧？”
只见赵兴扬身边的女子媚态的脸上一阵嗤笑，“如此贱婢王爷岂会要呢。”
赵兴扬一把搂住那女人，指尖魅惑地滑过她的脸面，“本王今晚就要你。”
“王爷……”女子大喜却极力羞涩地掩饰。
有人暗自得意，有人很不自在。
只见她双膝跪地，道：“是奴婢的错，误解了王爷的意思，奴婢就这告退了。”
“谁让你走了？”赵兴扬手一甩，茶杯碎片便飞溅了一地，刺耳的声响夹杂着他一道凶光。
赵兴扬身边的女子吓变了脸，她却波澜不惊地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扬王府没你尹府好？就这么想走？”
“请王爷息怒，王爷不喜投怀送抱之人奴婢也绝不能碍了王爷的眼。”洪水猛兽住的地方她可一刻也不想留。
“扬王府的门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赵兴扬站起身来极其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余光瞟到范千玉的时候大吼，“拖出去斩了！拖出去！”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范千玉脸色霎时惨白，“王爷饶命！饶命啊！”范千玉奋力地反抗着侍卫的拖拽，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般突然抓住身旁的她。
“请姑娘放手。”她跪在地上，再这么拽下去她也要被拖出去了。
范千玉哪里肯放手，激动地对着她大叫：“救我，救救我！”
她暗暗叹气，还来向她求救，恐怕她现在是自身难保碍。
“姑娘应该求的人是王爷而不是奴婢。”
范千玉早已失去理智，目光迷茫地看向赵兴扬，“王爷，求求你……王爷……”
赵兴扬回过眼，台下那热烈的场景是侍卫拖着范千玉，范千玉死死地拽着她，她左右为难地甩开不是不甩也不是。
赵兴扬诡秘地一笑。
“想活命？”赵兴扬看向范千玉，“问你身边的女人要。”
一番话，卷起千层浪。
问她要？范千玉一脸茫然，同样惊异的还有她。
“你二人一个罪不可赦一个是不知天高地厚，她如果允你活她就得替你去死。”
范千玉绝望了，这和要杀她有何区别，谁会不要自己的命！
“怎样？”赵兴扬转而看她，问：“黎尔容，想她死还是你替她死？”
“王爷，性命攸关岂能奴婢一句话决定？”
“本王爱怎样就怎样，只要本王开心谁的命都可以要。”
果然是恶霸，好一个恶霸王爷啊！
“若奴婢不选又如何？”
“不选你二人都得死。”
她凝气定神，“敢问王爷，可否有我二人都不用死的方法。”
“想得美！”
哎，她从小到大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更何况要决定人的生死？当然她更没有博大的胸怀，关键时候愿意牺牲自己救别人的命。
她冷静地想了一想，问：“请问王爷，此女子何错之有必须处死？”
宋书白上前替赵兴扬答话：“此女乃范将军之独生女，因与家奴私通当场被抓。”
“皇朝护国将军范容刚？”
“正是。”宋书白莞尔，聪明的女人。
她点点头，“若是证据确凿，可交官府查办后处置。”
“真是多此一举！本王何须交官府？”赵兴扬咄咄逼人地喝叱道：“别拖延时间，你死还是她死给本王立刻选！”
她恍然大悟，哎，原来是这样。
只见她俯下身来头一磕，平静地道：“若奴婢的命能解王爷之恨又能保全范姑娘，奴婢愿意死。”
全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范千玉也惊愕地盯住她。
“你再说一遍？”
“回王爷，范将军精忠为国鞠躬尽瘁我东盛百姓人人敬仰，论身份论地位奴婢决不能和范姑娘相比，奴婢贱命一条实在没有资格苟活。”
死到临头那张脸依然面不改色，任凭谁都会恨得抓狂。
“好，很好，你这么想死是吧，本王就成全你！”
赵兴扬看向范千玉，“你很幸运，既然有人替你死本王就留你一命，给我拖下去！”
“谢……谢王爷！谢王爷恩典！”声音远去时还带着激动的庆幸。
谢赵兴扬？有没有搞错，救了她性命的似乎不是他吧。
是谁说的，好人有好报？
“怎么，后悔了？”
她摇摇头，“没有。”
“哼，换别人的命，够笨！”
她也不反驳，只是问：“王爷，奴婢死前可否见我家小姐一面？”
“书白，带她去。”
扬王府侧门。
“姑娘请留步。”宋书白在身后叫住她。
她转头，“宋大人还有事吩咐？”
宋书白作揖，道：“方才，姑娘有心了。”
“大人严重了。”
“范容刚掌握东盛半数兵权，范千玉确实杀不得。”
她一脸淡定，“王爷满意就好。”
若起初赵兴扬如此急切地让她来决定范千玉的生死只是让她有了一些怀疑的话，那么宋书白十分故意地说出范千玉身份之时她便想清楚了一切。
堂堂三王爷的女人会如此大胆和别的男人私通？还被逮住现场？呵，她可不相信。
“姑娘日后若有需要，随时通知宋某一声即可。”
“宋大人何足挂齿，今日不是奴婢定也有他人让范姑娘活命，不是吗。”
说来说去，她始终还是被利用了。
臻固城里谁不知范容刚爱女如命，范千玉红杏出墙让赵兴扬颜面尽失所以她必须得死，但赵兴扬借了她的手留下范千玉的一条命，不就等于让范容刚欠了他一条命吗？
想必，那半数的兵权对赵兴扬来说是为时不远了。
“从未有背叛过王爷还能活命的，范千玉是第一人。”
她笑而不答，纯白的心灵里只觉得总算救人救己积德一件，其他的不愿多想。
“姑娘，在下有一事相问。”
“大人但说无妨。”
“姑娘可愿到扬王府来？”留下她，以她的聪明才智将来必有所用。
她勉强一笑，“奴婢只是尹府丫鬟，此事由不得奴婢决定。”
“若姑娘点头王爷定会出面。”
“宋大人认为奴婢身在扬王府和尹府有何区别？”
宋书白避重就轻地说：“那王妃呢？姑娘想必十分挂念她。”
小姐？她心里不是没有动摇，但她更清醒的是若是进了扬王府赵兴扬会放过她吗？
她微笑着回答，“王爷能对小姐好奴婢就放心了，奴婢不能陪着小姐一辈子。”
“姑娘不必急于决定，宋某随时恭候佳音。”
她看着宋书白，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来。
“给我的？”
“是，还请宋大人劳心了。”
她欠身告退，赵兴扬缓缓地走上前来。
“如此了解王爷心意的她是第一人。”
“哼，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连你宋书白也制服了，”赵兴扬狠狠地扫宋书白一眼，“她给了你什么？”
宋书白递上的信的时候怎么感觉王爷看起来要对他抽筋拆骨一样哎？
居然这么厚？赵兴扬皱起了眉，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说还要写这么多？
赵兴扬情绪很不正常，宋书白连忙转移话题道：“看来姑娘并不想离开尹府。”
“哼，由不得她。”
“尹明辰那边……”
“本王要定了她！”赵兴扬甩袖转头，“范千玉好生看着，本王要等着范容刚来求！”
“是，王爷。”
好一个多事之秋。
她抬头看一眼灰霾的天，有几欲落雨的压抑。
在回尹府的路上，她一直在推算着尹明辰抵达的时间，即便有意拖延今日也应该到了吧。
他再如何不满纪如眉始终失去的是自己的亲儿，想必心里也会痛惜。
一路走着，她心里有范千玉最后那一眼的无辜，那圈套分明早已经放在那就等着范千玉往下跳，有人演戏，有人看戏，有人隔岸观火幕后冷笑。
纪如眉，尹明辰，现在还有一个赵兴扬。
她只愿一切安宁，没人恨她，没人强迫她，为何这都做不到？
“黎尔容！”
她正失神，声后一个男子粗重地叫唤她。
她回头。
有一只大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和鼻，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尹府。
“什么，不见了？！”尹明辰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府邸。
他一踏进大门便感觉府内气氛相当奇怪，下人们神色慌张，个个眼神躲闪。
“回……回少爷，黎姑娘白日说有事出府便……便没有再回来。”
“她为何出府？”
“姑娘没说，只交代……交代让小的做好准备说是少爷可能今日回来。”
“纪如眉人呢？在哪里！”
“夫人也……也不见了。”
尹明辰死死握拳，“给我找！就算翻遍整个臻固也要把她们给我找到！”
“是，是！”
“福德！”
“在。”
“给我去查，今日纪如眉见过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立刻告诉我！”
“是！”
尹府人仰马翻之时，臻固城郊郁沂河细雨绵延之下一片阴寒。
泥土味，青草香，还有滴水的感觉，她意识混沌想睁开眼但却怎么也睁不开。
有脚步踩踏出水花的声音，好冷，她全身哆嗦着，这是在哪里？
“还没醒？”一记女子的声音响起。
听起来有些耳熟，是……是夫人？
“醒不醒可不管我们的事，银子带了吗？”听音，那男人是白日里唤过她的人。
“山彤。”
“是，小姐。”山彤拿出一个沉沉的锦囊抖动着递过去。
那男人一阵淫笑，“小丫头真是生得如花似玉呢。”
山彤大叫一声，惊恐地躲到纪如眉身后。
“给我滚。”纪如眉冷眼对视，“拿着银子马上滚！”
掂掂银子，大汉很知趣地策马离去。
“山彤你也走。”
“小姐，不如算了吧，若是姑爷知道了定是死路一条啊！”
死？她醒来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如今她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了黎尔容！
“滚，都给我滚！”纪如眉发疯似的吼。
山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她原本以为小姐不过想给黎尔容一些颜色看看，没想到小姐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她可不想弄出人命来啊！
山彤害怕极了，转身落荒而跑。
那裙摆溅着泥水，风雨里纪如眉蹲下来，“很好，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了。”
“夫……夫人？”她喃喃地，夫人为何绑架她？
“怎么，醒不来？”纪如眉阴冷一笑，“我来帮你可好？”
纪如眉抬起右手，一道寒光逼近。
“啊！”一阵撕裂从她脸颊传来，微热的液体自她脸面滑下，是血，自从一年前尹家灭门之后她便对血极其敏感。
疼痛终于让她睁开了眼，朦胧的视线里只见纪如眉笑靥如鬼，“尹明辰应该爱你这张脸吧，呵呵，我倒要看他有多爱你。”
毫不迟疑地，纪如眉又划了一刀。
撕心裂肺的感觉几欲让她崩溃，她越是显得痛苦纪如眉便越觉得兴奋，发了疯般一刀又一刀狠狠地下去。
纪如眉一边狂叫：“你杀了我的孩子，我要报仇！报仇！”
痛的尽头便是麻木，她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了也好，这便是她最后的念头。
雨越下越大，空旷的野地里狂风肆虐，电闪雷鸣下一张面目凌乱的脸，跪坐在旁疯妇般仰天狂笑的是纪如眉。
尹明辰呆住了。
“住手！你给我住手！”
尹明辰冲上前，一脚踢开纪如眉扶起奄奄一息的她。
“尔……尔容！”尹明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那张刀伤纵横的脸上血雨交织成一片，触目惊心！
纪如眉伏地而笑，“哈哈，不是爱她吗？我偏偏要毁了她！”
“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哈哈，要死她也得陪着我！”
她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没杀孩子。”
“死到临头还不承认，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尹明辰也狂了，“你要报仇来找我，药是我命人下的，不是她！”
“什……什么？是你？”纪如眉愣住。
轻轻地放下她，尹明辰愤然地走向纪如眉狠狠地甩出一个耳光，“就是我！”
纪如眉捂着嘴，放声大哭，“那是你的孩子啊！”
“你以为我会要你生的孽种？”
纪如眉嘶哑着嗓子吼，“禽兽！你这个禽兽！”
乌云滚涌，一记闪电划破长空，亮出尹明辰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我是禽兽又如何？我连亲父兄妹都可以杀，何必在乎一个未出生的孽种？”
她的心刹那就僵住了。
“想死？没这么容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尹明辰拾起一旁的匕首挥手朝着纪如眉而去。
顷刻间，那一声接一声的哀绝传入她耳里，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她头痛欲裂，那经常梦到的炼狱般的场景忽然在她的脑海里一一浮现。
她虚弱地捂着头，“不……不要，不要！”
一年前。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每月此日，尹若蝶去光禄寺礼佛她都会陪同前往。
她半途折回府是因为尹若蝶沐浴之后忘记了从不离身的护身符，一路上尹若蝶内心都忐忑不安。
在落蝶院找到护身符时天色已是黑沉，她正打算着是否明日再启程，突然听见远处一记呼救声。
她随声而去，穿过回廊刚进正院映入眼帘的是居然是满地的尸体！
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处是断肢，到处是鲜血！远处还有求救声，呻吟声，尖叫声！
她大脑一片空白，跌撞着到大厅门外，听得里面有动静。
尹老爷悲痛欲绝，“你这个禽兽！”
“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爹。”
她心里一惊，那冷冷的声音分明是尹明辰。
她从门缝里看过去，只见得尹明辰衣襟危坐，身旁站立着众多蒙面黑衣男子，各个持刀，刀刃上还滴着血。
首先是大少爷，只见黑衣人一刀接着一刀地捅，鲜血飞溅。
“不要啊！”尹老爷大叫。
然后是二少爷，一刀挥下右臂断落在地，顿时间血流如注，接着是左臂。
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一干妾室……一刀毙命，还有孩子，她揪着一颗要爆裂的心，眼睁睁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就要被扔向地。
“不要！”她冲进去，颤抖着看向尹明辰。
黑衣人迅速上前挥刀而下，尹明辰大呼：“住手！”
刀在她眼前半寸的距离停住。
身后有声音，她愣愣地转过头，只见角落里一男人在一丝不挂的女子身上匍匐律动着，是尹大小姐！她呆住，一旁站着几个观看的男人不断地发出淫笑，她看见尹灵萱下身淌着汩汩的血。
“啊！”她捂住头瘫软在地，闭上眼狂叫。
尹明辰急忙上前拥住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只是不停地叫，根本不知道尹明辰在说什么。
尹明辰一把抱着她，“别怕，我在，有我在！”
最后，一记婴儿的哭声打断了她的失控，她抬起眼迷茫地看向尹明辰，摇着头不断地哀求，“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尹明辰一脸冰凉，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尔容，闭上眼。”
最后，婴儿的哭声没有了，四周突然寂静了。
那一刹那，她在巨大的刺激下晕厥过去。
一夜之间，尹家百余口死于非命。
而她，醒来的时候不记得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一年来她不断地做着的噩梦全部都是尹家上下被杀的画面。
纪如眉的惨叫拉回了她的思绪，雨雾里，她看见了尹明辰同样的残暴的神情，他弑父杀兄，没有放过尹家一口人，如今竟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她大叫：“你……你不是人！”
尹明辰止住，转过头来看向她。
“连……连孩子你都不放过。”
“谁又曾放过我？我如何活下来你比谁都清楚！”
他和尹若蝶都是尹家老爷年轻时与贴身婢女厮混生下的孽种，同是姓尹却身份有别，夫人的孩子万千宠爱婢女的孩子却受尽凌辱连下人都看不起，他比任何人都活艰难！
“不，孩子，”她哭着说：“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辜的人，错就错生在他们姓尹，都得死！”
她的胸口忽然一阵剧痛，接着吐出一口血，是纪如眉下的毒。
“尔容，你放心，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大夫，治好你。”
“你……你别过来。”
“尔容，我会娶你过门。”
“不要……我恨你！”
“别说傻话了，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尹明辰缓步接近她，“听话，和我回府，我会好好照顾你。”
疯了，他真的疯了！
她看着他那双因爱失疯的眼，就算死也要占有的表情，她终于绝望。
身心被碾过，疼痛席卷后也消失了，她被吞噬在无尽的深渊里再也不想醒，在最后的时刻她露出一抹笑。
“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她伏在地上用尽全力一转身，向奔腾的江河跳下去。
咆哮，怒吼，还有声嘶力竭的悲鸣……她闭上眼，再也听不见。
“你说什么？”赵兴扬云淡风轻的声音里有暴怒的痕迹，“再给我说一遍。”
孤风答话：“回王爷，黎尔容死了。”
“胡说八道！”
“听闻黎尔容昨夜跌落郁沂河没有被救上来。”
“她昨日还在这好好的怎么会掉进河？！”
“据查，黎尔容在回尹府途中被绑架了。”
“绑架？谁敢绑她？！”赵兴扬一掌劈下，木桌霎时崩裂开来，他都没开口臻固城里居然还有人敢绑她！
“此事尚未查明，但凑巧的是尹夫人也是昨日失踪，身负重伤。”
宋书白上前说：“乘尹明辰外出之时下手看来是有备而来，只是还不知是谁与尹府有仇。”
“听说尹明辰救纪如眉的时候黎尔容已经落河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说她死了就把尸体带来见本王，否则就给本王去找！就算把郁沂河的水放干了本王也要看到她的人！”
“是！”
赵兴扬咬着牙，难道昨日她选择了自己死老天就真要了她的命？！荒谬！简直就是荒谬！
几日后，郁沂河下游。
一老一少前后悠然自得地沿岸散步，雨后初晴，山好，水好，空气清新。
少女在前欢天喜地般跳跃，那双如枣大眼四处游移一惊一咋，表情无比丰富。
“师父，这可是您第一次带我出门呢。”兴奋之余少女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满。
“此言差矣，”老人捋着白须，“明明是你跟踪老夫。”
少女斜一眼嘴一撇，“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下山的路又不是师父一个人可以走。”
“你又错了，老夫不是你师父，请不要乱叫。”
“山上就你和我二人，你又不是我爹，你不做我师父要做什么？义父？还是大哥？”少女眨着眼，望着一袭青衫飘逸的老人。
老人面皮有一瞬间的抽动但随即优雅地隐没了，“老夫从不收徒弟。”
“师父，您无儿无女，万一你哪天不幸丧命了还是得由徒弟我来送终。”
咒他早死？老人那两道灰白的眉毛抖动了好几下。
少女没注意，突然停下来指着河边大叫：“那有个人！”
急冲冲地奔过去，少女一瞧，大喊：“是个女子！”
“嗯。”老人走上前驻足看了一眼，随后就走开。
“你见死不救啊！”
“既是已死之人，何来见死不救。”
啧啧，功力果然深厚果然了得啊，轻扫一眼就知道是个死人。
她同情心依然很泛滥，“那也得挖个坑埋了她啊，身首异处下地府可都投不了胎呢。”
“既已是身首异处，埋与不埋又有何区别？”
少女横眉冷对一眼，碎碎叨一句，“没良心！”
老人双耳一动，转过身来道：“老夫若是没有良心何苦收养你？”不过他如今还真有点后悔，整一个混世妖女，罪过，真是罪过。
“哼，你还不是为了寻个人送终！”
“你我二人谁先死都还不知道，也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罢，老人姗姗离去。
“呸！没良心的老家伙！”
少女喷着一口唾沫子蹲下身来，看看尸体再望望一片氤氲的河面。
应是上游那边飘下来的，得罪了什么人啊你，瞧瞧这脸，啧啧，真是无比惨烈哎。
少女伸手一边挽衣袖一边絮叨，“今日算你运气好遇到善良的我，待我找块好地埋了你，祝你早日投胎。”
尸体从河里一点一点地被拔出来，就在她用尽全力将尸身拖上岸之际，只见那张面目全非脸上双眼突然一睁。
刹那之间，直直的，少女黑白分明的眼对上了一双殷红如血的眼。
“鬼啊!”少女跌落在地狂呼乱叫，“师父！有鬼啊！有鬼啊！”
永和二年，冬。
扬王府内。
缠绵而婉转的雪花飘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女子纤细的手里，化成点滴柔水。
高榭之上，女子妖娆一笑，粉面桃开，琴声如涓涓细流般萦绕而起，她摆动三尺红绫，迎雪而舞。
轻盈如水的腰肢，缓急有序的步法，还有那一双嫣红小巧的绣鞋，女子三分意在舞七分心在观台，一双含春媚眼始终不离那居中而坐的男子。
赵兴扬斜着身，手指抚唇，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女子的独舞，眼前一席的美味佳肴温着一壶菊花酒。
一阵哈欠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赵兴扬斜一眼，“怎么，陪着本王很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许玄成摆摆手，“王爷想看多少次下官都愿意奉陪，绝不委屈。”
但在心里其实他是非常有意见的，同样的一段舞，他陪着赵兴扬看了整整一年，如今他已经到了闭着眼都可以想到每一个动作的境地了，哎，视觉疲劳，身心乏力哎。
“很好，下回安真跳舞本王再邀你来。”
“啊？”许玄成一脸曲折极了，“还要看啊！”
赵兴扬轻蔑一笑，“既然不委屈多看几场又何妨。”
“是，是哎。”再看下去他真要呕吐当场了。
赵兴扬笑着问：“你说安真这舞跳得如何？”
许玄成咳咳两声，“跳得如何那就要看王爷喜爱的是何人在舞了。”
“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岂能放过，只见许玄成神秘一笑，反问道：“王爷可知道近日臻固城里议论得最火热的是什么吗？”
“你不要说与本王有关。”
“王爷太英明了！如今大家都在猜测这尹若蝶能否顺利坐上王妃之位呢。”
“无聊。”
“可不是吗，城里百姓一听说尹若蝶病到无法下床都觉得她这王妃之位悬得很，加上北兴的安真公主不是也入了扬王府嘛，这一下可是吊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怎么，心又痒了还是一年前的事没让你长记性？”
提起那五十万两许玄成便一脸哀怨，“要不是当年王爷耍阴招下官至于赔得那么惨吗？”
“十赌九诈，你最清楚。”
“这话王爷说得太有道理了！”许玄成堆起一层厚厚的脸皮，笑道：“不如王爷透露点消息给下官好让下官扳个本？”
赵兴扬凌厉地看着许玄成，“你做庄家的要扳什么本？”
“呵，呵呵。“
所谓生财有道，这么大好的机会不利用太可惜了。
“你几次三番拿着本王的事招摇撞骗，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胆再大也比不上严清和鲁三安呢，下官这劳心劳力得的银子和他们那不费吹灰之力收刮的民脂民膏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对吧，王爷？”
“别给本王提那两个狗奴才。”
“是是，不提他们，那下官提另外一个人行不？”
赵兴扬越是摆脸色，许玄成越是觉得有意思。
只见许玄成感叹一声，“若黎尔容能呆在王爷身边，王爷定是如虎添翼。”
赵兴扬凶目里夹着一层冰。
“下官觉得她实在很不一般。”
“废话。”
“下官还觉得她不太像人。”
赵兴扬冷冷地，“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下官指的是三司账目那件事，若不是她恐怕如今严清和鲁三安还打着您的名号在兴风作浪呢。”
“你的意思是本王没一个女人厉害了？”
“王爷圣明，严清和鲁三安做假贪污之事王爷肯定早已心中有数，迟迟不动他二人王爷少的是黎尔容手里的那封信。”
当年她给宋书白的信，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三司宴那天所审查账目中的纰漏之处，证据确凿，条条致命。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当初怎没见你替本王分点忧？”
“王爷真是冤枉了，”许玄成一片泪眼茫茫地，“下官出马必定打草惊蛇，万一被二王爷先发现拿到皇上面前做话柄岂不是麻烦了？”
皇朝里都知道宁、扬二王不和，二王爷赵兴宁一直都对未得到三司之权耿耿于怀，对赵兴扬不是公然挑衅就是暗地里搞鬼，简直就是欲除之而后快，这证据若早一步落在赵兴宁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哼，你又让本王省了多少心。”
“至少下官对王爷一片赤胆日月可鉴！再说了，若不是下官王爷又怎会见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女子呢。”
一个从未参与过三司之事的人能在短短三个时辰内在毫无破绽的账目中查出问题并且记得一字不差，她一定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许玄成又特别地幻想了一下，“若是她做了王妃一定爆大冷门，哎，死得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