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伤心地回到家里。齐父见状，问道：“艾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了你？”小艾强忍住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对父亲说：“爸，我没事，是……外面起风，眼里不小心进了沙子。”
齐父说：“今天是有些风，你就别出去跑了，外面冷呢。来，艾儿，我帮你弄掉沙子吧。”小艾忙说：“没事了，不用你弄。”说罢便进了自己的房间。齐父在外面叹了口气，说：“女儿大了，跟我这个老头子也不亲近了。唉，看来我真是个不讨好的人。”
他在外面捣腾了半天，这才叫道：“艾儿，你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小艾刚在才房间里无声哭了一阵，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只两眼红肿，这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她一边出来一边故意娇笑着说：“爸，现在好了，沙子出来了。--您要说什么事？”见父亲身边摆放着一只行李袋，忙惊问：“爸，您这是要出去吗？是不是教育局你们老教师出去旅游？”
齐父苦笑了一声，说：“傻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组织去旅游？我是想自己出门一趟，要出去好几天才能回来。”
小艾问：“你要去哪里？去干什么？”齐父吞吞吐吐地说：“我……是去石江。”
石江距剑城120多公里，是个山区小县，父亲去那里干什么？她目光怔怔地看着父亲，希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
齐父叹了口气，说：“艾儿，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好多年，现在不能再瞒下去了。”
他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把视线移向照片，沉重地说：“你本来有一个姐姐。”他说完这句话，看了小艾一眼，小艾早知道这一节，因此并不吃惊，只认真地听父亲说下去。
齐父接着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下放在乡下，就是上次带你去的那个地方。我在那里认识了你妈妈，我们很快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你姐姐。我一心想回到城里来，可眼看回城的政策越来越紧，我也越来越灰心，已经做好老死那里的打算。谁知正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机会又来了。……”
他把如何回城，如何送掉女儿的事，以及回城后妻子如何伤心，如何思念成疾含恨离去，以及自己如何愧疚如何寻找那个木匠的过程，说得老泪纵横。
小艾虽然听到过这回事，可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痛苦，呜呜抽泣起来。在国庆节去乡下并偷听到父亲和罗伯父对话之前，小艾只知道父亲经常要出去，有时是一两天，有时是三五天，可每次回来都十分失望。自从偷听到了父亲和罗伯伯的对话之后，她才知道，父亲每次出门，一定是为了找姐姐，希望把姐姐找回来，以弥补对母亲的愧疚之情，告慰九泉之下的母亲。她知道，父亲为了寻找姐姐，不知托过多少人，跑过多少地方，可最终仍是一无所获。难道这次真的有了姐姐的消息？她止住泪，看着苍老的父亲，关切地问：“爸，这次是不是有了姐姐的消息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齐父黯然说道：“唉，去试试吧，这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艾害怕这次又找不着，爸爸定会更伤心，便问：“爸，这次的消息是怎么打听来的？”
齐父说：“前不久，你罗伯伯打电话给我，说打听到了当年收养你姐姐的那个人。原来他是石江人，姓胡。我寻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心里捣腾不已，不知老胡还会不会认我，也不知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最后一想，不管老胡认不认我，也不管你姐姐知道了被我遗弃的事会不会恨我，好歹也要去找她，今后我去了那边，也好向你妈妈交待了。”他对此行底气不足，语气也甚是消沉，最后又自言自语道：“真希望老胡还能记得我，承认当年收养你姐姐那一档子事。”
小艾听了，也是忐忑不安。她心疼地看着父亲，父亲的身体越来越瘦弱，背也弯了，一头浓密的头发白了一大半。她安慰说：“爸，您也别难过了，说不定这次可以打听到姐姐的消息。要不要我请几天假，陪您去？”
齐父说：“你别去，马上期末了，怎么能耽误了上课呢？我自己去就行了，再说，我去了能不找到还不一定呢。”
小艾凝望着父亲，父女俩默然相对，竟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艾想到武奇对自己的态度，本就心情沉重，又想到父母二人阴阳两隔，姐姐更是音讯全无，而阿布神志失常，那个可怜的小芳又为情所困，深感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她再也不能失去这个愧疚了一辈子的父亲了！想到这里，便不舍地叮嘱说：“爸，您要随时开着手机，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齐父点了点头。次日一早，正是瑞雪初降，洁白的雪花在泥灰色的空中盘旋飘舞，久久不肯落下，视线便有些迷茫了。
父亲走后，家里更显得冷冷清清。
小艾每天上完课，便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雪一连下了两天，地面上结出了一尺来厚的积雪，同事乐乐、小刘等约她一起去玩雪，她也委婉谢约了。她担心着阿布的情况，打电话给红叶，红叶说胡子早都安排好了，给他找去了厚厚的棉被和棉衣，准保他不会受冻，她这才放心。每天中午和晚上，她都要给父亲打电话，询问父亲在石江的情况。父亲每次总是说，他正在打听。
雪后初晴，阳光看上去格外的鲜艳。正好又逢周末，小艾百无聊赖，一个人来到阿布寄住的库房。进了院子，看到院子里积雪尚厚，但通往库房和阿布住所的路却被人清理过。
阿布正呆坐在向阳的墙角，兀自想着心事，直到小艾走近身边，他才发现，忙起身，欢喜地叫道：“鸽子，你是鸽子。”
小艾笑着说：“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不是你的鸽子，我是小艾。”她每次来这里，阿布都叫她“鸽子”，虽然小艾每次都要纠正他，但他却一直改不了口。
阿布拿着照片，指指照片，又指指小艾，嘴里喃喃不停地叫着：“小艾，嘿嘿，鸽子。小艾，鸽子……”
小艾知他是思念着曾经的“鸽子”，心想，一个男人，竟会对曾经心爱的女人如此痴情，也真够让人感动的了。她又想起武奇，想起武奇那天对自己的态度，不由得心里一酸。她接过阿布手里的照片，又认真看了一遍。这张照片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了，每次看时，总有种莫明其妙的亲近感，觉得总像是在哪里看过，却一时回想不起来。她把照片背对着阳光，隐隐看到照片上的女孩左脸有个浅浅的酒窝，更觉心里一动，就问：“阿布，她是叫鸽子吗？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阿布似乎迷惑了一下，马上又笑着说：“鸽子，她叫鸽子，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鸽子会叫：‘阿布，阿布’……”
小艾微微笑了笑，知道问不出什么，也陪着他呆坐着。现在，阿布的举动已经好了许多，不会再疯疯癫癫地失态了，有时胡子等人故意带他出去，他便马上缩回，宁愿待在院子里。他也很愿意听大家说话，在来人面前穿梭走动，叫他去拿个东西，或做点什么事，他也能够按意思去做。小艾知道，这是胡子大哥在背地里做了大量工作。胡子为了不让小艾生气，背着她去请来医生，给阿布进行了诊断，给他开了一些药，让门卫准时让阿布吃。小艾是事后才知道的，她听了这件事以后，也很感动。她想，阿布的病情得以稳定，全靠这群热心的摄影发烧友的无私帮助，应该说是众人的爱心正在逐渐唤醒他受伤的灵魂。
她觉得，跟阿布在一起，自己不仅可以彻底放松，而且觉得内心如山中深潭般的宁静。她突然想，既然阿布是因为感情受挫后才受到了打击，何不多给他讲一些这方面的故事，给他一些提示或是诱导，让他慢慢从往事中摆脱出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呢？她想了想，便说道：“阿布，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你现在在剑城。”
阿布也应和了一声：“剑城。”
小艾又说：“你知道剑城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要不要听？”
阿布说：“听。”
小艾便讲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妇，是铸剑的高手，他们铸出来的剑天下无敌，能够斩金断玉。当时正是春秋战国时期，吴国的国王想独霸天下，就把他们俩捉去，让他们给他铸剑。这对夫妇很恩爱，丈夫铸剑的时候，妻子就在一旁打扇子、擦汗水。可是难题来了，有一块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金钢铁，炼了好几个月，怎么也融化不了，也就铸不成剑。眼看着吴王规定的期限快到，妻子心里着急，生怕丈夫不能按时铸出宝剑，会被国王杀头杀死，就自己投入铸剑炉中，用自己娇嫩的身体熔化铁水。丈夫伤心欲绝，含泪铸成一雄一雌两柄宝剑。为了纪念自己的爱妻，丈夫就将宝剑取名‘干将’、‘莫邪’，这就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名字。干将将雄剑献给吴王，雌剑却自己收藏起来，不舍得献出去。这个消息很快被吴王知晓，派武士将干将捉来，逼问雌剑的下落。干将打开剑匣绝望地向里面问道：‘莫邪，我们死后再到一起吧！’说完，就自刎而死。那柄雌剑从此就不见了……”
阿布喃喃说道：“死后……再到一起。”小艾听了，心里一惊，生怕这个故事刺激了阿布，便怔怔地看着阿布，不敢再讲下去。阿布嘴里只是不停重复刚才那句话，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他的眼里涌出泪水，坚决地说：“不能死，鸽子不会死的，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她不会死。”
小艾吓了一跳，心想他果然把“干将”、“莫邪”的故事往自己身上引了，后悔讲了这么个忧伤的故事，触动了他的神经。正担心他会再度情绪失控，却不料他又把眼睛看着自己，喃喃说道：“鸽子不会死。阿布要听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