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朝阳初升,天上的云彩尽皆被染成水灵灵的粉红色。我叉开双腿,赤裸裸地站在厕所的蹲坑前,睡眼惺忪地撒尿,透过厕所上方小小的窗户,我看着清新可人的东方天际,心旷神怡。
就在这个身心和膀胱共同放松的幸福时刻,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起来。我懒洋洋地咕哝了两句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眼瞧着最后一滴尿液在抖动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贴着蹲坑边沿惊险地坠落坑里,这才随手按水阀冲了便池,走出厕所拿起电话。
市城投集团宣传部工作人员确实非常敬业。一日之计在于晨,在大部分人刚从床上爬起来,去厕所释放内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赶到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对于他们的敬业我深表钦佩,可是我实在不爽他们打扰我每天早晨尿尿放松的美好时光。经过一个晚上的积蓄,膀胱一般都会涨到要爆炸的程度。所以,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尿,基本都是一种快速释放压力的过程。这种类似于从地狱到天堂的历程,往往能带给尿尿者极度愉悦的生理体验,配合着朝阳和清风,令人舒服得从毛孔到心灵都呻吟出声。我很享受每日第一尿,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可以不吃早饭,但是不能不早上尿尿。可惜,今天早上我的尿尿被人粗鲁地打断,于是我的心情变得不那么美好。如果不是听到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是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我猜想我可能会毫不客气地挂掉电话,不过这只是一个猜想,现实情况是我很快在脸上堆出一个笑容,尽量用亲热得接近肉麻的语气回答:“我是郝惟锁,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们昨天刚接到我传过去的稿子,今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打来电话,我就算是个白痴,也能猜到今天对我而言,应该是个黄道吉日。
女声继续悦耳动听,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未能畅快尿尿的遗憾:“是这样的,我们侯总看到您昨天传过来的邮件后,邀请您到我们公司来坐坐,不知道您上午有没有时间?”
我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侯总?”
“哦,跟您汇报一声,侯总是我们公司分管企业文化、对外宣传和形象公关的副总经理。他认为您写的这篇报道非常重要,希望能和您当面交流一下。”
我不以为然的“哦”了一声,心里略略有些不太高兴:不就是打算请求我不发这篇稿子吗,明说就得了,何必说得这么好听?
女生似乎察觉出我的不满,赶忙补加一句:“侯总认为贵报发行量大,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一直在谋求与贵报合作的契机,他想借这个机会,顺便与您沟通一下如何深入加强合作。”
我心里一动,紧接着暗笑起来,小女孩子就是沉不住气呀,不小心就透出了底牌。城投集团应该是想花钱买个安逸,看来我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今天应该能叼一块大肥肉到嘴里吧?我立刻快速运转大脑,无耻地盘算起今天能拿到多少封口费。上次健康人医院出事,给了每位记者两千元红包,市城投集团据说比健康人医院财大气粗百倍千倍不止,我想这次他们要给我的红包怎么也不能少于两千元吧。想到这里,我立刻财迷地偷笑起来:两千元,好多钱啊!我喜欢我喜欢。
我在这边偷偷盘算,电话那边动听的女声久等不见回音,只好轻轻地再一次问道:“喂喂喂,郝记者您在听吗,请问考虑得怎么样。”
我说:“告诉我你们的办公地点,我很快过来。”
我火速赶到城投集团,红光满面地走到前台,对漂亮的前台小姐表明身份和来意,很快我就被带进侯总办公室。我跟在前台小姐身后,一边走一边出神地欣赏她窈窕的身影和挺翘的臀部。她是不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子?如果是的,我就打算向她索要电话,方便每天早上起来和她煲电话粥。可惜我猜了半天,依然不得其所,思想就渐渐旁逸斜出,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我的目光扫描她的背影一圈,渐渐向她的臀部集中。我很好奇,她走路的姿势明明很职业很标准,可是臀部为什么还会左右扭动呢?我胡思乱想了半天,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前台小姐轻轻推开一扇门,回头看着我微笑着说:“郝惟锁先生,侯总办公室到了,您请进去吧。”我如梦方醒,连忙收回紧盯她臀部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讪讪地笑了笑,一闪身进了办公室。闪进办公室的一霎那,我再次瞥了前台小姐一眼。她的眼神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没有察觉我曾仔细研究过她的臀部。我呼了一口气,暗道:就是发现也没什么,看看臀部总不犯法吧?
这是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办公室,从书柜、桌椅到室内装饰,具有浓厚的明清风格。一条巨大的黑色描金屏风将办公室分割为两个部分,外面这部分仅仅摆放着一个翘头条案、一个小型博古架和数张四头官帽椅,典雅古朴、材美工精,我这个外行人一看也知道价格不菲。翘头条案上摆放着一个深绿色的玉石茶盘,其上一套紫砂功夫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我辨不出好坏,凭直觉觉得绝非凡品。博古架上更是上下三层搁着不下十个紫砂壶。室内另有数个高脚方凳,分别摆放着兰花、文竹等中国风的花卉,屏风上绘有几幅中国画条幅,墙上也挂着一幅仿仇英的巨幅山水画,显得古意盎然。
我嘶了一口凉气,这比咱们唐总的办公室气派多了。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从屏风背后绕出来,满脸笑容地向我伸出手握了握:“郝惟锁大记者,鄙人侯建华。来来来,请坐请坐。”这家伙看起来气场很足,至少比唐总的气场大了不少,我不由自主就被他引到官帽椅上坐下来。
侯建华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待我坐好后,方才问道:“平时喝什么茶?”
我闻言一头大汗。从小到大,我几乎天天喝茶。我平常喝的茶茶叶粗大,经常还有茶梗随茶水吸入口中。我一般会轻咬茶梗,发现无气无味,便 “呸”的一声随口吐到地上。我不知道我经常喝的是什么茶,我当然听说过君山银针、西湖龙井、福建大红袍等名茶,可惜只闻其名、未见其形,更不曾得品其味。我迎着侯建华探询的眼神,吞吞吐吐地说:“我偶尔喝喝普洱。”
侯建华大手一拍,说:“普洱养胃护胃,还有降脂降压的功效,我平时也最喜欢喝它。”他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八面有棱的紫砂壶,说:“一个紫砂壶只能泡一种茶叶,否则就会串味,把壶弄坏。”他又从博古架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小包茶叶,将茶叶放入壶中,拿起热水壶,滚烫的开水冒着热气倾入紫砂壶中。侯建华笑着说:“我这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水常备。”
我木然地看着他把紫砂壶里的水倒空,然后又用开水灌满。我又看着他把紫砂壶盖盖上,继续用开水一遍一遍地浇淋紫砂壶外侧。我看得莫名其妙,觉得这功夫茶道真是高深莫测。
侯建华看了我一眼,笑着解释:“这叫淋罐,一方面把壶外面的茶叶残末冲洗掉,一方面在壶外追热,可以让茶香在壶中更加充盈。”我听得一头雾水,干脆闭口不言,既然不懂,咱就聪明地不去装懂,免得闹笑话。
侯建华又拿出两个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茶杯鼓捣半天,终于弄了一杯茶搁到我面前,说:“尝尝味道怎么样,这可是陈了二十年的极品普洱。”
我一口喝完杯里的茶水,连嘴唇都没有打湿,这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道啥滋味啊。我装作细细品味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头却是一顿痛骂:天杀的侯建华,你找我谈合作就谈合作,没事整什么茶道啊。良久,我抬起头,严肃地迸出两个字:“好茶。”
侯建华又往我的大拇指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说:“今天邀请郝记者来,主要是聊聊昨天你传来的那篇稿子。”我点点头,没有吭声。
侯建华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今年,我市要争创全国卫生城市,争取蝉联全国文明城市,全市上下对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极为重视。为此,多个城建工程同时开工,对周边居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我们深感抱歉,并且正在积极商议对策,尽量避免干扰市民的正常生活。只是因为事关全国卫生城市评选,上级部门的进度督办比较严格,我们的施工者只能加班加点,以保证工程进度不至于影响到评选。城市形象塑造,人人有责,郝记者应该能够理解吧?”
我依旧只是点头,不说话。他说的大部分事情我都不懂,既然不懂,我就只好继续保持沉默。侯建华审视我一会,见我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微微笑了笑,一口喝完一杯普洱,接着又倒了一杯搁在茶盘上,说:“昨晚,我们公司高层召开紧急会议,形成决议,尽量保证每晚十二点以前收工。十二点以后,可适当进行一些不产生噪音的工作,如此可以保证进度,又不会打扰到周边居民休息。郝记者认为我们的解决方案如何?”
我冷笑一声,老狐狸,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发走,想得美。我笑了笑说:“谢谢城投集团和侯总对这篇稿子的重视,我相信周边市民对贵公司这样的处理方式会感到满意的……”侯建华听到这里,脸上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坐姿,舒适地把背靠在椅背上。“侯总,我有个小小的个人建议,既然咱们城投集团公司做了这么多工作,是不是应该通过一些渠道和方式,明确地告知广大市民,让他们了解咱们城投公司的良苦用心呢?”
侯建华终于又慢慢地坐直身子,笑容可掬地看着我,向我伸出一个大拇指,说:“好主意,我很满意这个建议。你认为应该通过哪些渠道和方式告诉广大市民呢?”
我若无其事地低头喝了口茶,还是连嘴唇都没打湿就喝完了。我看着侯建华给我倒满茶杯,为这样要命的喝茶方式深深叹了口气,说:“谢谢侯总。我觉得吧,我们可以在施工工地的围墙上喷绘围墙广告,告诉周边居民咱们工程的施工进度,宣告我们防止扰民的措施,同时表示歉意。侯总您认为如何?”
侯建华面带笑容,不动声色地回答:“好主意。我今天就通知宣传部,把围墙的形象广告撤了,换上你说的这些内容。还有吗?”他微微欠了欠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继续发问。
我承认,我还是太嫩了。不谈钱的时候,我还显得恢恢乎游刃有余,现在终于到了关键时刻,我就觉得喉干舌燥心跳加快,我一口喝完杯中的茶,借着大口喝茶的这股气势张口说道:“侯总,也许,我们可以深度合作一下。”
侯建华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双手向我鼓了三次掌,说:“好小子,不错,我很喜欢你。你回去拿个方案出来。下午能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