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希丽好歹也算阅人无数,一眼看出其中的关键所在,喷着酒气借着酒胆伸手指着我说:“郝惟锁,你别欺负葛总,他是我心爱的达令。你不要我一分钱,把我捧成了名人,我这个人虽然不图名利,但是也认你这个情。葛总是大老板,他要做大企业大事业,不会不给你好处。但是,郝记者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必须少收他一些钱。”她之前变着法子逼我炒作她,现在倒变成我剃刀担子一头热,她却是不图名利的隐士。我郁闷难当,狠狠横了她一眼,她对我做了个鬼脸。这个该死的妓女,借着酒劲发疯,心里却明白着呢。
我双手合十做了个揖,开口捧她一句:“田博士开口,我哪敢不从。这样吧,葛总,我打个七五折,十五万一个整版如何?”
葛正松了一口气,略作盘算,认为可以接受,于是淫笑着摸了一把田希丽,说:“还是我的博士小姐面子大,一句话就值五万块,佩服佩服。”
田希丽老实不客气地双手一伸,撅着嘴说:“葛总打算给多少小费?”一包厢的人呵呵大笑起来。
葛正大笑着说:“什么都可以少,博士小姐的小费不会少。”他指着旁边搂着一个小姐正哼哼唧唧折腾得起劲的胖男人说:“这是我们的市场部经理,郝记者跟他联系签合同、做广告的事情。”胖男人闻言,百忙之中扭头向我笑一笑,然后继续销魂去了。
广告搞定,我心情大好,陪着葛正喝了两杯啤酒。这男人啊,酒量小,膀胱也就不会太大。我几杯啤酒下肚,脸色通红不说,已经觉得尿意盎然,于是打个招呼,跌跌撞撞地起身出门找厕所,竟然忘记包厢里有个专用厕所。葛正看我走出门,笑咪咪地说:“郝记者,我陪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公用厕所,各自掏出尿尿的玩意对着便坑一顿扫射,“吱吱”作响。两个人几乎同时完事,把裤子往上一提,走到盥洗室扭开水龙头洗手。葛正左右一瞄,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郝记者,你只需开十三万元的发票即可。”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之前我已经了解过,你们报纸内页整版广告的实际价格不超过十万。十五万的价格严重偏高,所以我打算截留两万元做我部门的活动经费。”
我醒悟过来,不禁瘪了瘪嘴:部门活动经费?进你个人腰包了吧?我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直爽,不拐弯抹角,但是我没做过类似的交易,不敢答应。我说:“葛总,这样不太好吧。如果穿帮了,我担罪不起。”
葛正埋头洗手,压低声音说:“郝记者,市场竞争优胜劣汰,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放心,不会出半点问题。”我仍然摇头拒绝,说这生意宁可不做,我也不能拿自己的职业和前途冒险。
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说:“郝记者以退为进,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行,你只开十万元的发票,我拿四万,你得一万,如何?我保证,发票金额和合同金额会完全对应,毫无破绽。”
我历来自命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结果工作不到三个月,就发现自己屡次在金钱攻势之下欣然败北,终究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凡夫俗子。这一次,我又怦然心动打算缴械投降了。投降之前,我自然会负隅顽抗一番,以谋得更多利益。我摇摇头,老实不客气地说:“葛总既然开口,我当然得尽力而为。不过我冒的风险太大,这笔钱,我们得二一添作五。”
葛正也摇了摇头,说:“这可不行,我至少要拿三万。郝记者,你拿的那一部分钱,需要我想办法开票走账,光税点都得交不少钱。”
我伸出大拇指,说:“葛总,够豪爽,小弟佩服,就这么说定了。”我兵不血刃净赚两万元,另外还要拿报社的广告提成,这生意,我不亏。为了两万元钱,这点风险,我也甘愿冒。何况,葛正堂堂一个上市公司副总,为三万元折腰的同时,肯定会想方设法保得他帽子周全,只要他的帽子安稳,我其实没有太大风险。
葛正拍了拍我肩膀,说:“小兄弟,做事灵醒,有魄力,豪爽,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合作。”
我点点头:“葛总,彼此彼此。”
两个人歪歪斜斜先后走进包厢。葛正一屁股坐下来,顺手把田希丽搂到膝盖上坐着,说:“来,博士小姐,让大爷亲近亲近。”男男女女就为这句一点也不好笑的话大笑起来,我心情愉快,附和着大家哈哈大笑。谁也看不出来,就在尿尿这短短一两分钟时间里,我们密谋了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金钱交易。
翌日,扁鹊药业市场部的胖经理主动联系我,殷勤地邀我到他们的临时办公点做客。我们很快地商定细节,签订了合同。他递给我两份已经盖了章的格式合同,广告合同金额是十万元。胖经理笑眯眯地说:“合同签约双方是贵报社与戈磅广告传播有限公司。特别声明一下,戈磅公司是扁鹊药业的签约广告代理商之一。郝记者,我们已经在所有合同上盖章,请你盖上贵报社公章,签上你的大名之后,再寄一份给我们,另一份留给贵单位备份。”
签约金额是十万的话,另外还有五万元钱怎么体现出来呢?我心中疑惑,但是葛正不在,我不便向胖经理发问。胖经理发觉了我的疑惑,微笑着解释:“我们会以戈磅公司的名义与扁鹊药业签订一份价值十五万元的广告代理合同。扁鹊药业不会知道我们签约的细节,就算知道细节也没关系,从程序上看,这中间的差价是戈磅公司的盈利,完全合法。”看来,他是葛正的绝对心腹,知道我和葛正合作的内幕。而这个戈磅公司与葛正关系匪浅,他就算不是该公司的幕后老板,至少也跟该公司达成了某种合作的默契。胖经理笑眯眯地提醒我:“另外有件事情要告知郝记者。戈磅公司将提名郝记者为扁鹊药业公司在贵省的媒体联系人之一,并将郝记者的联系方式上报扁鹊公司。扁鹊公司市场部有定期回访媒体的制度,如果有工作人员电话接洽郝记者,请务必记得告知工作人员:我们此次合作的广告签约金额是十五万元整。”
我本来担心以这种操作方式,葛正如果黑我的钱,我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看来,有扁鹊公司电话回访制度的制约,他应该不会为区区两万元钱冒险。我笑了笑,说:“好说好说,报社那边,也请你多多关照。”两个人握握手,互相会心的一笑。我人生第一桩中饱私囊的勾当就在这次握手之中宣告完成。
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数日后,全省卫生工作会议如期举行。会议翌日,整版的新闻报道在报纸上闪亮推出,值班副总编终审清样时,觉得报道内容比较重大,大笔一挥,还在头版做了个导读。扁鹊药业的形象广告刊登在会议整版报道的对开版面,另外我还在卫生工作会议的报道中专门登了一个小篇幅报道,葛正以药业企业代表和业界权威的身份详细介绍扁鹊药业资助大病患者的制度,并且呼吁全社会共同关注有困难的大病重病患者。这篇报道有明显的广告植入痕迹,不过,值班副总编看在价值十万元的硬广份上,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胖经理看到报道后很高兴,特意打电话过来向我道谢,并且要了我的私人银行帐户。我很快从报社财务室获悉十万元广告费如期到账,便跑到银行一查,卡里已经多了两万元。这笔钱一到账,我心里就妥帖了。单位的广告提成我倒不担心,按程序走就行,该多少就是多少,绝对不会多给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算我一分钱。
要感谢我的人不止胖子经理一个,苏玲下午三点钟左右给我打电话,说她在有名的太白酒楼订了包厢,谢谢我对她们工作的支持,请我务必在五点半赶到。我装模作样谦虚了几句,这丫头就急了,说:“郝惟锁,你别给我磨叽。我们卫生厅分管宣传的副厅长专门给你设宴,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以后休想我给你提供新闻线索。”被人要挟到这份上,我只能举起双手双脚投降。挂断电话,我嘴里嘀嘀咕咕:不就一个报道,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连分管副厅长都出马吗?这将是我这辈子学会吃饭以来,同桌用餐的最大的一个官,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马上要见副厅长了,随着时间临近,我越来越忐忑不安。我觉得有必要打扮一下,于是跑到盥洗室,对着镜子扯了半天的衣服下摆,试图把皱皱巴巴的T恤尽量扯平整,然后扭开水龙头,在脑袋上抹了一点水摩丝,把头发尽量梳齐整。我刻意找一个相对干净的便坑响亮地撒了一泡尿,觉得全身轻松,这才掐着时间出门,拦辆出租车,向复古风浓厚的太白酒楼进发。
五点半,我准时赶到太白酒楼。我是第二名,第一个到的是苏玲。她热情得像盛夏的太阳,一把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大声招呼服务员倒来一杯菊花茶。她说:“易副厅长还在开会,开完会后就赶过来。”
我连忙回答:“不急不急,领导忙是应该的。话说,你们没必要搞这么隆重,不就一个版的报道吗?至于惊动厅长专门请客道谢,让我太受宠若惊了。”
苏玲扑哧笑出声来,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们单位内部的庆功宴。但是我确实要感谢你的支持,所以跟领导汇报了一声,经领导同意后才把你请过来的。全省媒体,包括中央驻省媒体,我只请了你一个,你面子大吧?嘻嘻。”
我一阵无语,心想这多半是那套极品装备的功劳,我总算坦然了一些,又隐隐的有些失落。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苏玲告诉我,通过这次合作,卫生厅领导总算见识了我们报纸的影响力。省厅在报纸上公布的那个热线电话,今天一天都没有停过,如此盛况在以前从来没有出现。
说话间,卫生厅的人陆陆续续进来,很快坐满了这张十六人台的大桌,只留下靠里正中的主位,那是易副厅长的专座。每进来一个人,苏玲就为我引荐介绍一次。参加这次庆功宴的都是厅办公室和宣传处的同志,大部分以前都或多或少见过面,但是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办公室主任焦南达和宣传处处长孙平是联袂而来的,他们俩应该是本次宴会易副厅长之下行政级别最高的两位。我和他们也曾见过,在苏玲的引荐下,他们分别和我友好握手,并对我的整版报道表示感谢。
焦南达性子豪爽,斜睨了一眼苏玲,粗声粗气地对我说:“小兄弟,苏玲这丫头蛮看好你,你好好加油吧。”
听到他话里有话,苏玲不干了,跺着脚说:“焦主任,你这么大个领导,不爱护下属也就算了,竟然还欺负人。”
焦南达还没回话,门外传来响亮而温和的笑声:“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苏玲。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我转头望去,一个瘦高个微笑着走进门。包厢内所有人全部站了起来,我知道,正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