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抬头看了看被大火封住的牢门，咳嗽着说：“我已经没力气打破墙壁救你们出去了。对不起，我……太大意了。”
含月公主满脸是泪，想说：“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连累了你。”可喉头竟像塞住了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手上身上沾满了秦风的血，温温的。
忽然一声大响传来，牢房的墙壁赫然塌了一角，洞口站了一个枯瘦的老人，脸像枯树皮一般僵直，冷冷的没有表情。秦风的目光中立即燃起希望，笑了笑，“你来了。”
老人面无表情，声音也冷得没有温度，“我只是个会挖洞的雕刻家。”说罢大踏步走到秦风身边，在他伤口四周飞快地点了几指，鲜血立止。老人接着对司马空鹤说，“背上他跟我来！”
出了牢房，地上赫然有一个大洞，老人不作任何解释便跃了进去，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赶忙跟上。进了大洞之后，只见有条地道不知通向何方。他们跟在老人后面，走了很久才到洞口。黑云正驾着马车在洞口待命，四周树乱草杂，已是城外。待所有人走出地道后，老人伸手在洞口两边一挤，轰隆一声，洞口立刻塌陷，被彻底封死。地面足足塌下三长见方的一个凹洞，地底隐隐传来一连串轰隆声，看来地道内部也塌陷大半。老人朝马车一指，“走吧！”
黑云冲上前来扶过秦风，动作远比司马空鹤轻松，她的力气竟远比司马空鹤大。她见秦风伤得如此严重，忍不住朝含月公主瞪了一眼。含月公主不躲不避，迎向她怨毒的目光，觉得这是她自己应该受到的怨恨。
车窗外乱树狂退。车速虽然极快，车身仍十分平稳，就像是在镜面上滑行一样。黑云已使出浑身解数，生怕让秦风受到颠簸。那老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脸就像久经浪花拍打的岩石一样粗糙。含月公主偷看了他几眼，寻思那段地道是怎么挖出来的。从那地道的长度来看，即使是十个人一起挖掘，也至少要耗费三四天的时间。难道他早就挖好地道，也经常来这儿“游玩”？根本不可能。秦风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土遁之术，在土中一面挖掘一面行走，能和在地上大步行走一样快。”
含月公主一惊，没想到他还这么敏锐。她再看他的脸，却已面如土色。
树林深处赫然出现一座小茅屋。黑云慢慢地停下马车，力求停车时的震荡达到最小。老人纵身下车，自言自语道：“聪明的雕刻家应该有两处以上的住所。”
含月公主哭笑不得，这句话似乎是从狡兔三窟套用来的，可套用得很糟，不知他说来干什么。如果是用来搞笑的，这笑话又太冷了。她悄悄撇了撇嘴，回头一看秦风，不禁惊呼一声。秦风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已经昏迷过去了！
老人双唇紧抿，手里一把银刀飞快地游走，他在为秦风疗伤。黑云侍立一旁，为他持灯照明，小心无比，生怕有丝毫灯油滴到秦风的伤口上。含月公主失魂落魄地靠在门边，盯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既没有洗去手脸上的血污，也没有换去身上的血衣。她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如果秦风死了，就全是她的错。她的思维停顿在了这一点上，脑中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
紧张的疗伤终于结束了。老人用羊肠线缝住秦风的伤口，洗净手脸，伸了个懒腰，对黑云说：“我去睡一会儿，你看着他。”说罢径自走了。
黑云在秦风的床边坐了下来，盯着秦风那张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仿佛要把她的生命注入他的身体里去。含月公主悄悄走近，听到秦风的唇间隐约发出要喝水的呼唤，忙倒了一杯水往秦风的唇边送去，却被黑云一挡，“他这种状态下绝不能喝水，一喝必死！”
含月公主吓了一跳，忙放下水碗。
灯油已经快燃尽了，在微弱的灯光下，含月公主看见黑云的脸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抽搐，忍不住问她，“你很恨我吗？”
“小的不敢……”
黑云抬起头来，和含月公主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硬装出来的恭顺表情猛然垮了，露出一副怨毒无比的神色，咬牙切齿地说：“是的，我非常恨你，如果秦风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你是幻云大人的客人，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含月公主脸色平和，连眉毛都没有颤一下，“随便你。”
黑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怨毒的神色倒消失了，恨恨地转过头去，还是注视着秦风。
黑云静静地看着秦风，心却在想着别处。含月公主轻轻地问：“你喜欢秦风吗？”
黑云的后背抽搐了一下，头也没回，“我不够资格。”
没等含月公主接腔，她又喃喃地开了口：“他是我的神。我的命运，因为他才改变。”
她的声音空灵飘忽，思绪已经回到了过往，“我被父母抛弃，倒在荒野里，脸上烂得一塌糊涂，身上烫得像火烤般，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就在那个时候，他出现了，一身绸缎衣帽，干净整洁，连鞋子也一尘不染，”她似乎被回忆陶醉了，语气温柔飘忽，“他把我捡回了家，给我治好了伤。让我在他家帮佣，闲时还教我些武功，对我很好。我不甘心做杂役，他便介绍我加入了薨。因为我武功不好，干不了什么大事，”她苦涩地笑了笑，“那时我真是不知好歹啊。明明没什么本事，却想干出一番事业，天天苦闷得很。他发现我有驾车的天分，便让我去暗部驾车。重要的人物和物资是否能准时运到，关系着整个组织的运转，也算是我想要的能‘干出一番事业’的差事。”
含月公主接口道：“后来你就成了朱雀分堂的第一车夫，也能独当一面了。”
黑云点了点头，还是背对着含月公主。屋子里静了下来，很静。过了一会儿，含月公主又开了口：“听秦风说，他见到你的时候，你说了和他在某个时候说的一样的话。你能告诉我你说的是什么吗？”
“是……”黑云刚要开口，忽然醒悟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改了口，“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吧，血迹都快发黑了，秦风大人看到心情会不好的。”
含月公主想想也是，忙去换衣服。
他们的行李被黑云也一并运了出来。黑云见他们许久不回来，猜度他们出了事，便向那老人求救，然后收拾好东西，驾着马车，杀了守城的兵丁冲出城外，还成功地甩掉了追兵。很难想象她带着这么多累赘的行李，动作还能如此干净利索，也许因为守城的兵丁有不少被调去都督府救火了。
黎飞把头探出窗子，狠狠地吸了口新鲜空气。不知为什么，整个晚上他心里都焦躁不安，现在才好些。有人敲门，是宫女百合，送了夜宵来。这些天百合似乎有意接近他。她以前对他根本没有好感，见到他时总是一副呆滞的冰冷表情，这些天忽然对他热络起来了。他以前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白了。她是卫叔叔朋友的女儿，一定是受卫叔叔指使来接近他的，好让他对公主断了念头。
他毫不客气，简直是恶狠狠地对她说：“你怎么也来蹚这浑水？”
百合的眉毛颤了一下。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身份低下，配不上公主殿下，可这又关你们什么事？我既然高攀不上，一辈子单恋又如何？”说到恨处，他忍不住将百合端来的点心打到地上。
百合从容地弯下腰去捡碗碟的碎片，缓缓说道：“你的恋情本来无关他人，可你爱上了公主殿下，就关系到我们的复国大业。”
“什么意思？”
“公主是不可以有恋情的。如果有了恋情，她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你们是怕公主可能……”
“如果你死缠烂打就难讲。人心都是肉长的。”
黎飞愣在那里。百合退下，无言。
含月公主洗干净手脸，换了件素净的男装，来到秦风的房前，看到黑云那雕像般凝固在秦风床边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进去的必要，又出了茅屋。屋外月光如洗，她怔怔地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司马空鹤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远远地注视着她，暗暗保护她。他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希望有人打扰。他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她就是太有责任感了，把身边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归为自己的过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