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庞
文/盛之锴
在小巷边楼梯口旁那个停放自行车与电瓶车的地方，我看见了这条流浪狗。它满身脏兮兮的，长发遮住了双眼，静静地躺在那个满是污水的地方舔着后腿的伤口。有一两点血迹滴在旁边，被迅速风干成干涸的棕色圈点，像一个醒目的标注。我吐掉嘴里的还剩一半的烟，淡淡地看了它一眼。它显然发现了我，浑身微不可觉的一阵颤抖，站起身艰难地后退了两步。我耸耸肩，突然发神经般的蹲下来与它对视，观察着它。它见我没有反应就放松了下来，却也不靠近，在某个生了锈的自行车旁坐下继续自顾自地舔理着伤口，没有发出声响。我看了它很久，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马上就要上课了，自己已经快要迟到了，却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看着一条可笑的流浪狗。这个寒冷的天没有丝毫春天降临的意思，天空昏昏沉沉的还在飘着小雨。我把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前哈着热气，突然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冷么？”说完自嘲的笑笑，起身活动了一下麻了的腿，看了下手表跑上楼梯。
上完物理课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了，出来的时候接近黄昏的空气变得更冷。这个反常的让整个世界陷入冰窖一般的季节实在想让人骂娘，我说地球如果你要末日了，就请你快一点，不要磨磨蹭蹭的，如果不想死不是末日，就拜托你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那条流浪狗还在那里。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当我走下楼梯看到它的时候情绪倏地被拨动了一下，生出有一种虚妄的要落泪的感觉。我与它对视着。它看着我的表情呆滞而可笑，后腿的伤口已经结痂深红色的一片。它脏乱的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我想起了自己。我忽然想伸出手摸一摸它。它叫了一声向后缩。我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微笑渐渐漫上脸庞。我笑着说冷么，然后狠狠吸了一口烟想要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它依旧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像是等待着一个人，目光却跟随着我。有两个十四五岁学生打扮的女孩从旁边美术教室里走出来，前面的女孩拉着后面的女孩的手，面庞被暖气室的空调吹得红通通。她们对着那条流浪狗说着什么。我看着那个女孩，嘲笑着说又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白痴小女生，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不幸，你同情得过来么，小孩。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以满足自己膨胀的虚荣心？别可笑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啊，不需要同情，从来不需要。你孤孤单单的来，就注定孤孤单单的走，带不走留不下。
女孩，你会抱起它，把它带回家，承受父母的责备，默默地抚养着它，给它一个不太冷的家么？你不会的，其实你的心里甚至厌恶浑身灰土脏兮兮的它。其实它比你比任何像行尸走肉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的人都看得清楚，别自作聪明了，小孩。好好回去那个温暖的暖气室学习吧，这里不是你的世界。谁需要你的同情？别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你马上就会被开着汽车的父亲接回那个象牙塔，有母亲准备的丰盛的晚餐，还有温暖的被窝、幸福的家，而那只流浪狗只会继续流浪在这个寒冷的不像话的世界。它或许继续躺在那里，等着某一个不存在的人，或许离开那里流浪到其他的地方，或许明天就会死在路边，全身冻得僵硬，没人会在意它，那些形色匆匆的路人只会冷冷的瞥它一眼，暗骂一声晦气。明白么？这就是世界。
我最后看了它一眼，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间看到它昂起头望了我这个方向一下。它的毛发被风吹起，纯澈的目光带着我根本无法读懂的东西。它突然小声地叫了一声，我哈哈大笑，转过身迅速抹掉眼角的水大步走去。三月初的冬天停滞在这个小小的城市不走，冷风一遍又一遍呼啸，我在等待春暖花开。
我最讨厌挤公车，也最喜欢等公车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当我站在站台的时候，我竟然看到那条流浪狗站在离我不远处人群的后面看着我。我突然很想骂娘，我操，你缺了一条腿乱跑什么？不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等待着你的主人回来接你，你跟着我干什么？你脑袋坏掉了么？我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你的主人。滚啊。我很快将目光转开，假装根本没有看见它。但我知道它看到了我，它的样子是想要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却又害怕面前的可怕的人群。公车很快就来了，这一次我很显然没有享受等待公车的乐趣。我站在车门口被一群人挤出来，口袋里的烟盒掉了出来，烟撒了一地。我退出人群想要去捡烟，可是那条流浪狗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了过来，迅速叼起一根烟，然后又很快地退了回去。我愣了一下，然后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可是不知道断了一条腿的流浪狗哪来的力气，我根本追不上，我跑了几步，它退了几步，速度丝毫不亚于我。我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它，然后转过身回到站台蹲下身子一根一根把烟捡起来。有一根被风吹得很远，然后被飞驰的汽车碾成了碎渣，还有两根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烟叶洒了一地。我跳起来对着远处的那辆汽车骂了一声，操你妈啊，去死吧，然后靠在站台的柱子上喘着粗气。那条令人发笑的流浪狗依旧站在远处，嘴里咬着那根烟看着我。我一瞬间怒火全部涌上心头，把捡起来的烟盒全部用力甩进了后面的河里，然后大声地骂着脏话。几个路人像看白痴一般看着我，可是我却没有胆子再去骂他们。混蛋，你妈的，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啊？！流浪狗站在原地，烟身被它咬穿，黄色的烟叶露了出来。
下一站公车很快来了，我撞开人群很快的冲了上去，把一元钱丢到地上一口气坐在了唯一的空位上。后面的两个老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另外几个后上车的人眼神一股鄙视。我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听着耳机里的音乐。公车缓缓的启动，我想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前出现一幅画面，那条令人讨厌的流浪狗站在马路旁，嘴里叼着断了的烟，看着慢慢走远的公车，我想任凭它如何让绞尽脑汁的想，就凭它的脑袋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它只是单纯的想要跟着一个陌生人，却不知道人是多么的复杂，更不知道它跟着的那个人是如此的恶心。一个败类，一个浪费社会资源的渣滓。
只是……你还冷么。
我默默听着陈奕迅那微微可以令人心安的音乐，盘算着丢掉的二十三块钱的云烟。那条流浪狗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它只是一个微不可计标点，它什么也不是。
最后还留下点什么呢？
它那个脏兮兮的身体和未被指染的面庞。
我哭了出来。
